她全身颤栗,咬牙痛切。
他来了,他穿乌云而来。
坐着七彩的云辇,他轻飘飘的,把自己拉到云辇上,拉到他的身边。
天空就是他们的父母双亲,光线给了他们飞天的翅膀,她与他,一起融向纯白的天空。
他不见了,眼前一片晃白刺眼。
哥,哥,青生哥!
浮萍飘泊,天涯浪子,迟早乘云归去,不如早归去。生灿花,死静叶,相逢萍水无痕记,灵河岸石三生记。青生向她挥手说。
灵河岸石三生记!于梅反复念着这句话。
多年以后,于梅经常这样呓语,直到遇到宁捷。
醒时,她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直到大学里的室友告诉她,你睡梦晨怎么老说这句“灵河岸石三生记”呢?于梅才知道自己浑沌梦魇里哥哥的话,竟然是她经常梦语的话。
三生记?石三生?三生石?于梅这样颠三倒四地想着。、
哥哥!于梅心里念着。
那天,她躺在田莉的宿舍里睡得很沉。付青生叫醒她,摧她要走的时候,她实在不想走,只想这样永远躺下去。她说,不,让我睡吧,哥!
但是,付青生语气很严厉,于梅不得不起床。
不给时间洗漱,也不给女孩扎头缚脸等任何时间,他就是催促她迅速离开。
他说:天快亮了。
他还是说,天快亮了。语气越来越急,表情越来越不耐。
肩头锁骨、脚踝足腕到处都有酸痛,于梅咬牙坚持,她想,是得离开这散发着浓重药味的地方。
她随付青生走出宿舍的时候,她注意到田莉不在。而外面,天只微显鱼肚白。
吉普车里,付青生说,一切都已经搞定,但你必须离开。
于梅不说话,她咬着嘴唇,静静地听着。
听着,于梅,你不顾及自己的危险,也要顾及哥哥的前途和危险。此次回上海以后,不要再与我联系,打一个电话写一封信都不允许。你就忘了我这位哥哥,我也忘掉我你这位妹子,就象我们以前的状态一样。等过个三年五年,大家都淡忘了这件事,我自然会到上海来找你。
于梅仍不说话,咬着嘴唇,一只手指摩挲着仍有光泽,但光泽稍显暗淡的指甲。
吉普车看来要开得很远,而且一直颠簸得很厉害。于梅肩部的伤口突然痛起来,好似被震裂一般。付青生停下车,到后座来,他检查了一下于梅的伤口,表情怪异,英俊的脸被这种表情糟蹋得不成样子。
于梅以为车子便会在路边停下,但他没有,转身回到驾驶室,吉普车一声怪怨,然后发足马力狂奔。
付青生说,于梅,你受苦了。都怪我,没有时间疼你。
嗯。于梅冷漠地应声说。
于梅,你必须告诉我一切事情,从见到我的那天起,一切细节!我要的是一切细节。
我不想说。
不想说也得说,于梅,这很重要,事关我的前途,你的性命。
我大仇已了,性命无所谓。
不,不能这样说无所谓,你想,吴德民罪有应得,可如果你我再为他这样的人陪葬,你说,我们算报了仇么?他在地狱门口都在笑,说他值啊!为了这个,你我不能让他得逞。再说,你也看到了,我身边有我心爱的女朋友,有养育我的伯父伯母,上面还有我八十多岁的老爷子,我是他们的希望,我不能让我的前途受这件事哪怕一点影响。
你没犯什么罪,你还可以把我送到公安局立功去。
你以为大家会相信我是正常丢枪的?而且第一时间,我没有报案,这本身就是大错……昨晚,我到断云台清理现场时,吴德民两个太保到上面来寻人,正好被我撞上,我不得已,把他们两个都杀了,一同处理了。
两个太保?
吴德民虽然没有结婚,但其实女人无数。这些女人有的便为他生了儿女,但他一概不认这些儿女。有内线说,他跟心腹讲如果他认了这些儿女,就得认了儿女的母亲是他的女人,这是他不情愿的。他的心中,爱人只林素云一人而矣。
少跟他歌功颂德!于梅焦躁着说。
事实如此。但我不是要替他歌功颂德,我只是要说他六个太保的事。不算女儿,他有六个儿子,这些儿子的身份,虽然吴德民心知肚明,但只让他们各自跟娘姓。吴德民算也给了这些儿子们很好的待遇,他们已经各在他的集团公司里地位显赫,人称吴德民手下六太保。
哼!他们跟我无关。
不,与你有关。这些人和他的父亲一样,手段凶残,没有一个是善类,而且互相攀比出手狠辣。当然,他们对吴德民敬畏崇拜有中。如果知道此事为你我所为,定然全力追杀我们,就是家人也会受连累。所以为此计,我先下手为强,把这两个太保杀了,现在,我手上也惹了人命官司。
于梅心忖,怪不得你回来后行事怪异,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我必须迅速把你送出去,因为,你多呆一天,我们就多一份危险。我们既要防公安局对我们所做事情知晓,还得防吴家手下的太保们还有他们无数手下,一旦知道主人毙命,他们定不会善罢干休的,一定会用最凶残的手段追杀我们……
于梅点点头,表示自己算是明白。
记着,不要找我,不要写信,更不要打电话。付青生再次强调说。
于梅松开咬着的嘴唇,她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心里不再怪付青生,反而担心起付青生来。
她告诉了付青生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事情。
此后两年,对付青生的痛切之感,白天还好,晚上,付青生无时无刻不进入她的梦里。他躲避追杀,他掩护田莉出逃而中枪,他和吴德民余下的四个太保搏斗等等。这与她另一个心理正好相反,白天,她总会想吴德民是不是她亲生父亲的问题,想到此心理便无比沉痛。但晚上,她的梦魇从来不会顾及吴德民的身份,从来都是对吴德民刻骨的仇恨,见了他,基本上都是她声嘶力竭地喊:吴德民,我杀了你!
亲情与她梦魇的关系,后来她领悟了,从此她坚信,吴德民不是他的生身父亲。
大四临近寒假的时候,她忍不住在打电话给山原镇派出所。
接电话的人似乎愣了,答她道:付青生,他,他不是早死了么!
如五雷轰顶,磁卡机的电话挂着绳在低空中晃悠。
她第二天便乘上了去丽都县的火车。
她到了山原镇派出所,好天时近中午,她进入派出所,和一位她二年前没见过的女警打听着付青生的情况。
女警表情怪异着答着她,说,我没见过付青生,但他我是知道的……
马琨进来了,他一见到于梅便愣了,呆住,但那只是片刻,他忽然表现出如梦初醒的样子,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门外走。
小马,你告诉我,付青生到底怎么了。于梅哽着声说。
死了,他早死了,二年前,你一走他就死了。马琨把她拉上吉普车,吉普车驶出派出所他说。
吉普车正是原来付青生开的那辆,现在,它在狂奔着。
你不要拉我,我也不会停车,你必须马上离开这,否则,付所长就白死了。马琨对拉着他的手的于梅吼着。
车子停在阗无人迹的山林环抱的一片空地。
马琨拉着于梅下了车,然后走小径,辗转到了一座山坟。马琨黯声指着墓碑说,这就是你哥哥了。
于梅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