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伯然第一次见许飞飞，是在理工大楼的电梯上。
那段时间据说有大牌领导下来视察，于是，学校疯了似的打扫，整顿，把一大批勤工俭学的贫困生都安排到了各大系部的教学楼清理电梯。
李伯然就是其中一个。
每个贫困生的课表在学工部有备案。除了上课时间之外，必须恪尽职守，全力以赴。最离谱的是，各系部学生会还派出人手搞什么突袭检查。
李伯然刚好大二，课程不算太紧。因此，有的时候，差不多一整天都是待在电梯里上上下下。擦脚印，除灰尘，去油渍。
许飞飞兴高采烈地打着电话进电梯的时候，塑料袋里的餐盒麻辣烫正一滴一滴往外漏着油腻腻的汤汁。颠簸了一天的李伯然，见这情形，差点没疯掉。
出去吃完再进来！
李伯然的怒吼，把聊得忘乎所以的许飞飞吓了一大跳。结果，塑料袋脱手而落，整盒麻辣烫一滴不剩，全爆在了电梯里。
李伯然用抹布捂着脑袋，纠结得想要自杀。
更要命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许飞飞不但没有道歉，还义正词严地要李伯然赔她两盒麻辣烫。
天知道，李伯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二
坏脾气的李伯然虽然在电梯大吵中占了上风，但事实证明，和女生吵架的男生，后果往往都是惨不忍睹。
许飞飞不但用手机把李伯然在电梯里的激情咆哮录了下来，还把这件事直接告到了本院学工部。
听完录音之后，学工部的老师们顿时暴跳如雷。只差没给李伯然两个耳刮子。
伯然啊，我们这是一所极其优秀的重点大学。作为勤工俭学的一分子，你不仅仅要干好本职工作，更应该团结同学啊！你怎么能这么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学妹呢？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李伯然安安静静坐在学工部的办公室里，虚心聆听了一下午的紧箍咒。
由于认错态度良好，尚知悔改，最后，学工部作出决定，只要许飞飞同学肯表示原谅，那么，明年的励志奖学金，学校仍然会考虑给李伯然一个名额。
李伯然虽然心高气傲，但没办法，家境贫寒的他的确非常需要这笔钱。八千块的励志奖学金，哪个贫苦学生不稀罕？
为了使明年的学费有着落，李伯然当众给许飞飞致歉。并且，还奉送了四碗热腾腾的重庆麻辣烫。
许飞飞不依不饶，一面呼啦呼啦地吹喝着麻辣烫，一面得意扬扬地说道，这就算了？你可是把本小姐的一世英名都毁掉了。记住哈，在我没说原谅你之前，在我没给学工部打电话之前，你必须随传随到，对我言听计从。
三
许飞飞狂呼李伯然的那天下午，李伯然刚好在接受学生会的突袭检查。
李伯然没接。为此，许飞飞差点没把李伯然的电话打爆。
学生会那帮爪牙刚走，李伯然就赶紧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才准备发火，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许飞飞在电话那头上气不接下气。李伯然，你个混蛋！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有人欺负我了？你马上给我来学校门口的这家咖啡店，记得，穿上你最帅的衣服。否则，你就别指望什么奖学金！
李伯然心急火燎地去了。那身白色的休闲西服是当年高考班的死党们凑钱送的。牌子货，只能干洗。因此，李伯然几个月都舍不得穿一次。
一路上，连李伯然自己都想不明白。那丫头以为自己是谁啊？怎么能对我这般大呼小叫呢？我也够窝囊的，都这样了，我还不生气。奇怪，我为什么不生气呢？
李伯然找不到半点缘由。他非但不生气，心里还异常着急。都相识两个多月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许飞飞掉眼泪呢。
四
李伯然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到了蹲在树下嘤嘤啜泣的许飞飞。
许飞飞站起身来，狠狠抹掉眼泪，掏出纸巾擦了擦，踮着脚仰着脸问一身洁白的李伯然，喂，你仔细看看，我眼睛红吗？像哭过的样子吗？
许飞飞的皮肤很白，嘴唇很薄，舒展开来的细细柳眉像两月弯刀。最重要的是，那双澈若秋水的眼睛，正温柔地逼视着他。
李伯然内心一阵躁动，只好慌乱地摇摇头。
好！我们这就杀进去！说完，许飞飞摊开怀抱，紧紧勒住了李伯然的右手臂。
李伯然的脑袋顿时陷入一片空白。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一步步跟着许飞飞走。
闯进咖啡厅，许飞飞的步子忽然慢了下来。她故作从容地挽着李伯然，朝五号桌的方向走去。
哟，真巧，你也来这儿喝咖啡啊？身边这位姑娘真漂亮。我给你介绍介绍啊，这是我新男朋友，数学系高才生，李伯然，每年都拿全额励志奖学金。人品，才貌，那都是一等一。
就这样，李伯然稀里糊涂地跟一位陌生的男孩握了手，接着又莫名其妙地跟着许飞飞上二楼进了包厢。
李伯然刚把包厢的木门锁上，许飞飞的眼泪就稀里哗啦地从脸上砸了下来。
五
新学期，系部联谊会，李伯然和那个陌生的男孩再度相遇。
男孩名叫张少峰，是许飞飞的前任男友。
张少峰请李伯然吃饭，李伯然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李伯然不知自己哪儿来的气，竟然敢为了这顿饭擅离职守。要是被学生会查到，那不管许飞飞原谅不原谅，奖学金都得泡汤。
饭桌上放着一瓶赤红色的金六福白酒。张少峰让旁边的女生给李伯然满上。
李伯然端起酒杯，问了一句绝对不该自己问的话，兄弟，你和许飞飞到底是谁提的分手？
张少峰看了看身旁的女生，没作答。李伯然不傻，他懂其中的意思。
李伯然恶狠狠地看着张少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又站起身来，跑去柜台开了一瓶白酒。
李伯然抓着满满的一瓶白酒跟张少峰说，兄弟，咱们都是男人，是男人，就干了这一瓶！谁先倒，谁就是孬种！
整个饭馆的人都傻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伯然。张少峰为了争回面子，二话没说，拿起瓶子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张少峰还没喝到一半便吐了，举起右手认输。李伯然没停，仰着面，一闷便是底朝天。
喝完之后，李伯然扔下瓶子走了。
秋天的大风吹过熙攘的街道，李伯然感觉头昏脑涨。
在食堂门口遇到许飞飞，这是李伯然始料未及的。他扶着路旁的大树，摇摇晃晃地拍着胸脯说，飞飞，我今天给你报仇了，多少人都笑话他了，他是个孬种！我告诉你，不管是谁伤害你，我都不会让他得意。
六
不过三天，中秋就来了。
许飞飞给李伯然发了很多条祝福短信。李伯然只回了一句玩笑话，你是复读机啊？
因为许飞飞发来的这三十多条短信，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才看到开头，李伯然就懒得往下翻了。
许飞飞发来搞怪的表情，小子，手机坏了，知道不？
中秋节当晚，许飞飞收到了一个极其廉价的新手机。包装盒里有张淡蓝的字条，上面赫然写着，许飞飞同学，暂且凑合用着。等以后有钱了，哥再给你买好的。
许飞飞躺在床上，抱着手机哭得嚎天抹泪。对于家境殷实的许飞飞来说，这个只值几百块钱的手机，真的不算什么。但她心里清楚，对于李伯然来说，这就是辛辛苦苦勤工俭学一个月得来的酬劳。
没过多久，学校的通告便发了出来。各大宣传栏，贴得满满当当。
李伯然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奖学金。他知道，那和许飞飞无关，是因为醉酒当晚学生会突袭检查的缘故。
没了奖学金，学费怎么办？李伯然有点头疼。
周末，李伯然在学校不远处的木工厂里谋到个活计。他打算在这里老老实实干几个月，凑点学费。
没干几天，学工部就给李伯然打了电话，说是因为新来的工作人员不懂流程，所以把某几个同学的名字给写错了。
七
李伯然很快便听到风声。奖学金压根儿没有他。那笔钱，是许飞飞托学工部发出去的。为了让学工部跟着撒谎，许飞飞还特意央求他老爸为学校新建宿舍楼赞助了几百万。
李伯然心里有点堵。这笔钱，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有些蹊跷。那么重要的事情，学校怎么可能弄错呢？即使真的弄错，也应该公开张贴出来以正视听啊。
李伯然承认，自己是很喜欢许飞飞，是很感激许飞飞的雪中送炭，但对于二十岁的年纪来说，很多时候，自尊就是那么薄弱。往往一不小心，就会划出一条难以愈合的裂痕。
家境的天壤之别，让李伯然忽然没了那股冲劲。习惯了锦衣玉食的许飞飞，铁定不会接受粗茶淡饭的平庸。
冷静之后，人往往会变得异常开阔。李伯然终于决定和许飞飞保持距离。
发完这条感谢信之后，就各走各的人生路吧。李伯然心想。
按下发送键，李伯然长吁一口气，心里满是不舍。收件箱里，还有十几条中秋的未读短信呢，全是调皮的许飞飞发来的。
躺在宿舍的凉席上，李伯然百无聊赖，一条一条往下看。
忽然，李伯然的心里涌起一阵风暴。在其中一条短信的末尾，许飞飞加了一句憋了很久都没敢说出的话。
李伯然，我喜欢你。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那我明天在球场的大树下等你。
李伯然恨得直给自己两耳光。其实自己早应该想到，许飞飞一次发那么多条同样内容的短信，一定另有原因。
一口气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李伯然鼓足勇气掏出了电话。许飞飞的小脑袋刚从阳台上探出来，李伯然就忽然大喊起来，许飞飞，如果李伯然现在去球场的大树下等你，你会不会给他一次机会？
许飞飞没有回答。刚要转身，李伯然就把她弄哭了。
其实，李伯然只是站在秋日的大风里说了一句话。
许飞飞，对不起，怪我多么不仔细。可你真的只能接受我的歉意，因为在我心里，你就是那个唯一能让我温柔或疯狂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