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的宁夏人大都遭遇过这样的尴尬:宁夏在甘肃吗?你们那里是不是全是荒滩戈壁?你们是不是都住在窑洞里?大凡遇到这种情况,宁夏人总是会有一些愤懑和惆怅的。别人说东西部的差距至少有五十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
十年前,我不满足于碌碌无为的现状,曾怀着惴惴的心情去南方寻找新的发展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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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广州火车站,仿佛掉入了一个大蒸笼,九月底的广州热浪袭人,沉闷而潮湿。找不到254路的站牌,便问旁边走过来走过去的警察,都说不知道,态度很冷淡。继续找。站牌太多,人也太多,嘈杂而凌乱,这与我心中国际大都市的印象相距太远。听人说,那段时间有个人在火车站抢劫时捅死了一个警察,引起了全广州的轰动,火车站新增了100多名武警,否则还要乱。上了车,也就几站路,却走了近一个小时。接我的朋友说,在广州塞车太正常了,这段路正在扩建高架桥,又脏又乱又吵,在广州你得学会忍耐。我不知道这种忍耐的背后是什么。
朋友叫金雪,青铜峡人,到广州快十年了。过了几年的打工生涯,后来做到东莞一家电子公司的部门主管,然后到一家大型的机电设备公司做业务,两年前自己开了一家公司,主营发电机配件及维修。在她和先生租住的三室一厅的套间里,我问了她公司里的情况,她有一点无奈:过去主要给一些大企业的自备发电机组搞维修,后来油价狂涨,柴油机的发电成本和市电相差无几,好多发电机组都停了,生意不太好做;我二姐从宁夏来了一个多月了,卖麻辣烫,我们最近准备开一家餐馆,正在搞。几天后,她的餐馆就开业了,厨师没到,他们就自己照着菜谱做,情况还可以。给我的感觉是他们一直很忙,有时候通宵达旦。在那么燥热的天气里,有那么多琐碎而繁杂的事,环境脏乱吵,想保持一份平静的心境都难,但他们好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而她的二姐就适应不了,一直嚷着要回去,说广州再好,挣钱再多她也不喜欢,她还是喜欢在家里种地的感觉。
他们的餐馆后面是白云国际机场的跑道。那天晚上他们约了几个宁夏老乡在楼顶宵夜。喝着珠江啤酒,品着粤味菜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个城市能不能容纳我,能不能给我一个开创新天地的机遇,或者,能不能给我一个想要的答案。我不知道,只是喝着酒,默默地想着心事。
白云机场的航班很多,每隔几分钟就有飞机起落。聊得累了,我们就默默地看着各式各样的飞机起落,猜测这是去哪里的飞机,上面都坐了些什么样的人。
广州可以包容一切,捡垃圾的、亿万富翁、四面八方的打工者创业者、贩毒抢劫诈骗的,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生存。我想起了《北京人在纽约》里的一句话:如果你爱一个人,请他到纽约来,这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请他到纽约来,这里是地狱。
我想广州也大抵如此吧。
2
第二天,我和朋友去了番禹。他是平罗人,到广州四年了,现就职于创信鞋业公司,任一个生产部门的主管。这家公司是台湾人开的,有近三万名员工,主要生产外销的耐克、米奇、史努比等世界名鞋。我问有宁夏人吗,他说不多,那年宁夏组织劳务输出,他高中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来了,来了500人,大部分都回去了,剩下的也就十几个。宁夏人在外面的适应能力很差吗?我问。也不尽然,他说,留下的现在都混得不错。我有一个老乡,刚来时混得特惨,整天东奔西跑,跑业务,饭都吃不上,快绝望的时候,时来运转,现在起来了,资产有上千万。在这里只要你肯干,机遇是很多的。
在这家公司的总部办公大楼里,我见到了从石嘴山去的杜景华。这个女孩貌不惊人,但能力特强。穿过全是小格子间的办公大厅,到她的很豪华很典雅的工作间时,我真的很为我们宁夏人自豪。自豪的不止如此。进了工作间,她指着另外两个在电脑前忙碌的女孩说,他们也是宁夏的,小王是银川的,小乔是中宁人。一会,又来了一个更精致的女孩,说是经理办的秘书,也是宁夏人。我真有点激动了。广州有几千万人口,创信有三万名员工,我竟然很容易地就遇到了这么多老乡。而且她们的表现都是那么出色。小杜出去汇报工作时,我发觉那个坐在外面大厅格子间里办公的竟然是他们的台湾主管!这种现象在我看来多少有点不可思议。小杜说,在这里,只要你有能力,老板会给你足够的发展空间。她笑着说,你看我们几个,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有足够的冷气,办公设备都是一流的,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网上搜集鞋业信息,设计产品,身后还有几百双世界最新潮流和款式的新鞋等着我们去试穿、去揣摩。我说我的来访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她说没事的,我们的空间相对要自由一些,有时我们也聊天,聊一些时尚的话题、生活的感受和对家乡的思念、对明天的憧憬。
我一直以为在南方工作的人都是分秒必争手脚并用的,看来并非如此。和张文军接触后,这种感觉更是随意地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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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军给我的名片上写的是广东国际投资(集团)公司海外发展总公司国内市场部经理。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原来是宁夏一家小企业的副厂长,因受不了僵化机制的制约和平庸生活的磨蚀而南下发展。他刚刚三十岁,英语特好,是老板的红人。听朋友说,他的老板连26个英文字母都读不全,但有财力有实力,资产几个亿,张文军很受器重,不过不知道他的前途会怎么样。在这里,稍微有点理想的人都是先受苦,积累一定的资金和经验后自己挑大旗,给别人干总归是没多大出息的。张文军也对我说,他们公司有个小姑娘,初中文化水平,16岁出来打工,今年21岁,做事有胆有识,泼辣能干,前段时间刚刚辞职,和男朋友开了一家海运公司。这在内地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这种环境就是这样,你不努力,随时都会被淘汰;这个小姑娘不但吃苦能干,而且勤奋好学,一个初中生,不但把市场营销学和公共关系学啃得很熟,而且英语水平也进步很快。在内地,许多人的一生在二、三十岁的时候就基本定型了,找一份固定的工作,结婚,生孩子,熬职称,混文凭混官混日子,等着退休慢慢变老。在这里,什么奇迹都可以发生,只要你睁大眼睛,只要你努力。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问他。他说,打算还是有的,只是目前时机不太成熟,也有恐惧感。当初出来的时候看到一段话,说把一只青蛙扔到烫水里,青蛙一下就跳了出来,而且跳得出奇的远,但把青蛙放在冷水里然后逐渐加温,青蛙就舒服死了。我现在的条件很优越,整天跟老板东奔西跑,吃有大餐,行有名车,但这些终归不是属于自己的,我也害怕在这种优越的环境里迷失了自己,这与我出来的初衷是大相径庭的。我说,人选择的过程也是放弃的过程,我相信你不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否则你不会背井离乡;我相信你的能力,否则你不会做到今天这样的业绩;我相信你能创造出自己的空间,毕竟,你从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走出来了。
在告别的宴席上,我又结识了几个天南海北的朋友,他们名片上的头衔都大得吓人,但都很随意。我给他们介绍西夏的神秘,塞上的美丽时,他们不但对宁夏有了新的认识,更多的是充满了对宁夏及西部的向往。我想,西部这片热土需要人才,需要开拓者,但观念改变不及时,机制转换不彻底,没有良好的投资环境和发展空间,没有现代化的经营管理方式和理念,没有硬环境和软环境的协调发展,口号喊得再响也是没用的。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想起了分手时张文军说的这句话,后面的一句我们心里都清楚,但我们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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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兼容性很强,但深圳不一样,刚来时我就有这种感觉。这个城市一见面就能让你发自内心地爱上她,但她只喜欢观念新、思维快、能力强、肯钻研肯拼搏且技术含量高的真正的人才。一切虚假的东西在这里都没有生命力。
出了深圳火车站,来接我的陈静快言快语。我注意到车站旁边就是罗湖海关。抬头,到处是高楼大厦,深圳的蓝天白云使人很容易就把这座现代化的城市与北京和广州分别了开来。深圳道路很宽,两边的建筑很干净很整洁,车行驶在宽广的深南大道上,一种现代化的气息透过车窗浓浓地包围过来。
陈静是1998年4月到南方的,去之前是青铜峡市一家事业单位的打字员。在广州做了一年的业务员,然后做到了一家大型药业公司的人事部经理,后来跳槽到了深圳这家外资企业,还是搞人事及行政管理。她说,老板是新加坡人,很随和,工作条件很好,收入是家里的20倍,最重要的是有一个非常好的心态,有一种乐观向上的工作状态和氛围,有比较宽裕的发展空间……
我又一次注意到了“发展空间”这个词,我不知道这个词为什么这样触动我,我想,这个词在东西部差距的要素中应该是不容忽视的吧。
我一直以为外企白领都着职业装,在典雅的办公室里做着一些很高雅的工作,但眼前的陈静还是我印象中的样子,只是长发剪成了短发,穿着很随意,略施粉黛,浑身透着一股活力和精明。
人只能适应环境,但环境却能改变人。西部需要人才,但最主要的是要改变大环境,给人才提供良好的发展空间。
印象中的深圳人跑着去上班,跑着吃早餐、盒饭,所有的人都忙碌而充满着活力……背着尼康F90在深圳转了几天,我始终没拍到这样的镜头。报刊上说在深圳上网和打IC电话一样方便,但在许多地方你根本找不到IC电话亭,更别说上网了(我问了一个中学生,她说网吧都集中在居民区和学校旁),这一点还不如我们宁夏。在我接触的深圳人中,有外企白领,有打工者,有在深圳生活了十几年的军人家庭,他们有压力,有动力,但他们也悠闲地转街购物,也利用节假日出门旅游休闲,他们也看无聊乏味的电视节目……在世界之窗门口乘车时,因为没有零钱跑了四、五站路也找不到一个能换零钱的地方时,我也恨深圳的无人售票也怨这么繁华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个卖报或其他什么小东西的地方,但我总的感觉是,东西部确实有很大的差距,但也不像我们想象的30年、50年那么遥远,西部有优越的自然条件,有人才,有机遇,但人的观念还需转变,投资环境和发展环境还要改善;我们有实力,有能力,但如果没有危机感,没有急迫感,不觉醒,不自信,不改变僵化的模式和机制,那么别说30年、50年的差距,甚至更大的差距都是有可能的。我在宁夏的一位朋友曾不恰当地比喻说,东部人开奔驰跑,西部人骑着自行车跑,能赶上吗?
但我想说,你不追,怎么知道追不上?你不赶,也就永远都赶不上。
有一则寓言说,一只母鸡收养了一只迷失的小鹰,有一天老鹰发现了混在鸡群里的小鹰,她说孩子你是鹰你应该飞,小鹰说我是鸡我不会飞,老鹰抓起小鹰从天空扔了下去,小鹰果然展翅高飞了。
南方之行,我的一个梦醒了:只要努力,在什么地方都是有机遇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我更适合在自己的家乡发展吧。意识到这点后,我毅然决然地返回了家乡。
10年后,我欣喜地看到了家乡的巨大变化,看到了宁夏不但经济腾飞,而且人文环境和社会环境都在健康和谐地快速发展。
10年前,那是一场梦;10年后,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