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声把我从回忆中吵醒,我伸手把它按掉——该起来洗漱洗漱了。
我看见桌脚放着的结业证书,关于过去的记忆就藏在这薄薄的一张纸后面,刚刚回忆那些事情的时候,感觉还是历历在目,连那时的感觉我都能体会到,呵呵,明明是些我不要的垃圾,却要这样清晰刺骨地摆在我面前,缠着我……
坐在东隅的房间里,心思完全不在,窗子外面的星空和往常一样平静,平静的有些平淡,平淡的有些深沉。我们一家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一直没有搬过,家里父母常年在外奔波,周末都很少在家,我一个人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出门在家附近转悠,转着转着这块区域对于我已经烂熟于心了:这片住宅区的后面隔着护栏望下去,是一排几乎垂直的悬崖状的防滑坡,被水泥实实地砌上,下雨天积水透过路面或者水井渗进去,从防滑坡的几个排水口出来。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曾告诉我:如果没有这样的设计,下面的住宅就会面临雨天泥石滑落的危险。说到下面那片住宅区,是比我所处的阳光小区要老得多的一片住宅区,几乎算是农民房,因为这片楼房像是早期私自建造的,外形和颜色都各式各样,楼的高矮也不统一,楼与楼之间留下很窄的间隙,而一层几乎清一色的被改造成店面,卖各式各样的生活和五金用品。这片住宅区没有名字,连它旁边的那座山也是一座无名山。
出了阳光小区,从那扇橡木门出去后向右手边走,脚下只有不长的一段人行道,接下来就完全变成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了,顺着泥土路下去不远就是那片无名的住宅区,在它的入口处东面,就是那座无名山的入口,这一块地区铺了水泥路,道路也比较宽阔,早先这块是一个边界关口,这条水泥路为的就是给来往汽车行走的,后来关口废弃了,入口的这块宽阔的斜坡就成了孩童玩耍,大妈聊天的地方。沿着水泥路可以一路走上山,上面有一块平台,是砂石铺的路面。这块地方是老人练功打拳,大妈跳广场舞的地方,我每个周末和假期都顺路上山,走过这片平台后再顺着下坡路,去到山的另一角,这里直接着宽阔的马路,沿着马路,向左一路有离我家最近的公交车站和那个我经常去跑步的公园,向右边是一所中学,中学的后门就开在通往我家的小路上,这条路就是那天晚上我看见那个神秘的像是白的女孩的地方。
然而熟悉这片地方的人肯定知道,要想走到山顶,正常的这条水泥路是走不到的,水泥路沿途都是些低矮的灌木和排水渠,没什么有意思的景色,真正的好景色都在山顶。要想去山顶,得走山路。过了平台下坡,在转角处开始出现树林,都是十分高大的树木,往林子里面走,没几步就能看见一面一排铁网做的墙,是以前这里作为关口的时候防止偷渡过关的,在这里面有一面墙是被剪开的,从这里进去才是真正的山路,比外面的水泥路陡峭得多,却也有意思得多,我在大约五年前一个无聊的暑假,顺着这条陡峭的山路上到了真正的山顶,然后看见了这周围的所有住宅区、道路、学校……
在山顶,所有的这些建筑都显得十分渺小,并且这块地区周围全是高高低低的山群,一路绵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把这里围了起来,这些高楼林立在群山之中,看上去很像是我在学校看操场上的那片星空上亮眼的星星,只不过这次换做我在上,它在下。从这里看过去阳光小区以及它周围的一片区域都处在群山环绕的盆地边缘的一块位置,如果把些山围出来的形状比作一个大碗,阳光小区就在碗口上,所以这里比其他地方都要偏僻,且因为本身小区就建在山上,地势也高出其他地方七八层楼高。
当初家里经济情况一般,便选择了靠近关口的价格便宜的房子,一下就是十几年过去了,我也因为这个缘故,这十几年来一直享受着一种远离尘世的宁静和安闲,像是我所就读的同样位于山中的南国高中一样,这里与外面的大千世界隔着不过是几条路的距离,却有着现代都市里面没有的平静。直到现在,我有时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外面没有遭受城市灯光污染的星空和星空下的那片山,总给我一种星星们白天都住在山林里,晚上才跑出来玩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经常出现,每当我站在学校宿舍楼望向操场上的那片星空,我总觉得我已经变成了他们的一员,就在哪里默默的看着,看着夜幕下的校园、操场、宿舍楼,其实我想跑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这座城市的灯火,去看看山外的夜晚……
“我是在怀念过去的生活,还是在怀念着有某个人的生活。”这是一个问题。
我想不到答案,便不去想它。
每到这种时候,一些奇妙的幻想就会进入我的脑子,例如看着天上的繁星会让我想象自己带着某些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像是有着渊博的知识,可以用手指轻松在繁杂的一片银点中划出各个不同的星座;亦或者是我能够飞离地面而在高空中又不受寒冷和缺氧的阻碍,一扭头就能看见云层中的星光,再往上,我已经站在星星上了……
母亲所说的“社交恐惧症”让我不禁怀疑这是否也算是一种能力,是否说我的寡言少语赋予了我比别人更多的想象,留给我更多的思考空间?如果不是,那就说明我天生就是一个爱幻想的人,无论看到任何环境都可以靠着想象让自己置身其中。
我回想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个胖小子,却比现在要开朗得多。在上学或者放学路上总会遇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那个时候我的伙伴们虽然个头有高有矮,但是胆子都无一例外的小。我们对于这这些跟我们上同一所学校的小混混就像对苍蝇那样嫌恶,因为他们的举手投足中无不体现出一种肆无忌惮的态度,忘我的向他人炫耀着自己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就是能穿修改得很短小的学校制服,一抬手就可以露出肚皮的那种,或者是留着奇形怪状的头发,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头发只有“特殊”的人才可以拥有,他们可以无所顾忌他人的眼光和学校的压力而肆意造型自己的头发,或是烫发或是染发;这样“特殊”的人一般都是身材瘦长、踩着带洞的拖鞋,手腕上绑着一个脏兮兮的红绳子栓成的手链,弯着腰左摇右摆地大步向前,而且还要时不时的甩甩头,用一种他们觉得很酷的眼神挑衅四周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这样的人大多群体出动,就算看见单个的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们总是能在一个电话以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叫上一堆拿刀拿棒的人。要我说,我对于这种人的怨恨颇为深刻,起码这样的怨恨贯穿了我的那段时光。对于怨恨的产生我只能找到一个理由——就是那天放学我和小伙伴们所遭受的侮辱和攻击。
这件事情的发生对于我来说已经过去很久了,毕竟从小学到现在隔了有近十年的时间跨度,回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了。总而言之,那是一个跟往常一样愉快的下午,上完两节体育课后还处在兴奋中的我们迎来了每天最快乐的时刻——放学。我最早收拾完东西,于是就和另一个大块头的家伙先走一步去到学校对面的小商店门口去玩弹球。那家伙是我很要好的一个伙伴,虽然他身强力壮个头巨大,但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胆子很小。关于玩弹球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甚至忘记了弹球到底是个什么游戏,不过后面我们所受到的那场攻击却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事情说起来很简单,因为我在那个混混头子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多看了他一眼,我承认那一眼颇有些挑衅的意味,于是我被远处的几个他的跟班用小商店里的炸鸡块给袭击了,他们拿着我们当时觉得是天价的五毛钱一块的鸡块暴风骤雨般扔向我,我的那个大个子伙伴想要制止,结果混混们的目标转移了:他们开始向大个子发起凶猛的攻击,胆小的大个子一直没敢换手,被打的衣服都稀巴烂了。再后来是我撞开了那个混混头子,我们才得以逃脱。我还依稀记得当我们逃跑时,我一回头看见他在那里叫骂着的样子。他长着一对很惹人发笑的嘴唇,也许是因为某些先天的畸形,那嘴唇在他说话的时候颇像一颗爱心,透过“爱心”甚至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牙龈,让我想起曾经跟家里去水族公园时见到的“接吻鱼”,据说这种鱼看似接吻的动作实际上是为了争夺领地,不知道爱心嘴是不是跟这些鱼有着某种联系,也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地——那台弹球机,以及他自己因为被人多看了一眼而收到侵害的“尊严”才与我们大打出手。
对了,这件算是趣事的事我好像在初中时代也常常想起,回想起来,这件事情是我当时讲给白听的,她听完后笑了半天,说我那时候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相比于她所处的一直风平浪静的无聊生活,她还更喜欢我这样充满冒险的生活。我告诉她,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武功高手,每次看到那样不三不四的混混就想着自己可以像电视里那样以暴制暴,走上去撞开他们的肩膀然后挑衅他们,最后再把他们全部放到直到他们俯首称臣,答应下次再也不敢欺负其他小朋友。我还幻想过自己力大无穷,一把就能把他们手里的棍子折断,或者是一个金刚不坏之躯,被他们一顿攻击以后纹丝不动,吓得他们落荒而逃……再后来我的所有小学作文都变成了这个格式,虽然文章没有保存住,我现在也记不清那时候具体写了些什么,不过当时我还是觉得自己写的棒级了。白好奇问我这些文章结局如何,我实话实说告诉他,那片作文最后被老师批了一个大大的评语——“不切实际”,我于是就此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有些像这样的事情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感觉很有意思,我一方面惊叹自己的脑袋居然还把小学时候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一边觉得惋惜,现在再回顾这段经历的时候,已经没有人陪着我一起笑了。
想到这里,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下子跌落到现实的冷清里来,又坐到了这个小房间里,对着窗外的夜空。我在想:“也许平凡的人都会喜欢幻想,而幻想这个词说来也真是讽刺呢,越是把自己想象的无所不能,现实里就越是无能。无能的人不配拥有自信,无能的人也不配说太多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很弱很无能,除了有些蛮劲以外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就在那时候失掉了自信,也开始变得沉默起来。
从小我就知道幻想和现实的区别:幻想是假的,是自己希望的自己。我在中学运动会跳高倒数第一的时候就幻想自己一跳能跳过几层楼,飞檐走壁。在跑步被甩下的时候就想象自己怎么跑也不会累,能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几千米震惊全校……而现实中的自己只是一个坐在跳台前揉揉摔疼的屁股的孩子,在田径比赛后以最后一名的成绩,混在簇拥优胜者的人群里,默默退去的普通学生。
有时候我想,我的问题也许不是太弱,而是太普通,普通很多时候比弱还可怕。我从小就常年作为班里的“中流砥柱”而存在着,老师会批评差生,给他们补课,也会表扬优等生,却永远不会关注那些普普通通的学生:那些不常犯错、不犯大错、按时交作业、成绩能及格、上课不捣乱的学生群体,是一个基本不需要管的自生自灭群体,我就作为普通的一员默默地混在其中,作为普通的一员,家里人也因为我的普通省了不少心。但我不愿把自己和他们归为一类:我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是自卑与自负的统一体,我有时瞧不起他们,觉得自己只是还没有展示不普通的一面而已;有时候又自卑的要死,认为自己实际上根本没有“不普通的一面”,在什么事情上都只能“随大流”,甚至偶尔有了一点成就,都不敢承认这些成就是自己应得的。不管怎样,结局都是我渐渐地被孤立了。
从最早家附近的二流小学,到现在这座山里的一等高中,我一直像是龟兔赛跑里的乌龟一样默默往前爬,不知不觉爬进了难过高中,有时候我甚至很是怀疑自己是如何默默无语爬到现在的南国一高的。这样不自信的想法注定造就我在南国高中的处境:我几乎没有朋友,我把这一切归因于自己的实力弱,因此我也没去刻意交朋友,我觉得刻意也没用,自己够厉害了自然会有人来,于是就这样,一个人都没有来,我只是点名单上的“许默”两个字而已。
普通的人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助你。这像是一则铁律一样存在于我这个小社会的各个角落,从幼儿园开始小朋友就喜欢围着有好玩具的小孩玩;小学则是看谁零花钱多,女生看谁成绩好就喜欢谁;初中变成了看脸和看脑子两部分,帅气与优秀并存的男生总是收到追捧。这算不算一种虚伪——明明是交朋友,却不看人的本质而去关注那么多附加的东西。也许是吧,我不知道。
毕业后的日子有些无聊,脑子里全是这些事情,有时候想到些感悟我就拿笔写写,然后没事干了就看看书,再发会呆。
我就这样一直坐到天黑,然后,台灯灭了。
房间里变得漆黑一片,我开着手机的灯光检查了几遍线路,估计是台灯烧坏了。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坐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对着窗户的床铺在月光下散乱不堪,我起身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踱步。
秋天,入夜以后气温就变得很低,我呆在这个小房间里已经感觉到丝丝的寒意。我环顾整个屋子,没有月光照到的地方漆黑一片,有时我真想缩进那一团黑暗中去。
那个我不确定是不是白的女孩提醒了我:白很可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但以前的她又是什么模样,我真的都还记得吗?那是一段我故意遗忘的记忆,我骗自己说忘掉了,却根本没忘掉,证据就是我现在又想起几年前八月的那天:白假期来我这儿玩,我和白两个人就坐在这个小屋里,她穿一件米白色上衣,咖啡色的短裤,我想亲她,最后却没有。我送她到车站,看着她上车,汽车启动,她朝我笑着摆摆手,我也摆了摆手……现在我闭上眼睛去寻找,这个屋子里,或许会有一两个角落,还依稀留着她的味道。
一阵阵微风拂过手臂,吹着吹着我就不再清醒了,意识随着身体开始下沉……
风儿啊,风儿啊,把我吹走吧,就像一片叶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