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个想法,我突然想去十二班看一看,我拿起手机给彬彬和王导发了讯息,问问他们有没有时间,王导很快回复我说可以,我便收拾好东西往十二班去了。临走时我特意问了小胖和陈凯峰要不要一起去,陈凯峰说要回宿舍,不打算去了,小胖也说懒得去。不过我走之前他倒是悄悄摸摸地对我说:“你不打算去陪你的默晓柔啊?人家今天下午可是都那样说了,身为你的兄弟,我应该……”
我赶紧打住他,说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参合这事情了,不过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件事情我可是还没有和其他任何人说你,你怎么会……”说到这里我把目光转向在一旁的陈凯峰,看他那副表情我就知道肯定又是这家伙说的。
一时间我心里有些来火,便不客气地对他说:“喂,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情的,不过你别再吓传了。”
陈凯峰一脸委屈:“我只是路过听到而已啊,而且我只和小胖说了,都是自己人嘛,我们仨之间还藏什么啊,是吧小胖?”
我没工夫和他们扯下去,王导都已经回复那么久了,再不动身就不合适了,我甩下他们两个,拎着包出了教室门。在走廊上我撞见晓柔,她含笑看着我,目光随着我的移动也在移动,我走路开始有点晃悠,这是我的一个毛病,每当我感觉有人在我走路的时候看着我,我就会因为莫名的紧张而让步伐摇摆不定,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社交恐惧症的并发症。我不知道晓柔有没有看出来我走路开始有些不稳当了,毕竟她盯得那么紧,像是再等我做出反应似得,我回头给了她一个笑脸,便匆匆赶路去了。
在过了植物园的水泥路上,走着走着人突然就少了,也许是到饭点了吧。不过这对于我来说是件好事,就像我刚才说的,人多了我走路都容易晃荡。
没人的一路自然走得我心情舒畅,我大步流星,走到前面的楼梯口,径直上到四楼,右手边第一个班级就是高一年级七班。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了:以前每天都是这条路,特别是晚自习的时候,我总是透过窗子往七班里头看,总感觉他们班好玩的事情特别多,后排那几个永远是在玩游戏,中间那一块总有人在睡觉,还有人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脑袋眼看着就撑不住了,最后撞在桌子上然后吓得突然惊醒……类似这样的事情特别多。
今天这个时间,七班教室里面空空荡荡的,人都走光了,吃饭的去吃饭,运动的运动,回宿舍的回宿舍……不光七班是这样,我往十二班走过去,一路上的八、九、十……都差不多,有的班可能还有少数同学留在教室里,但基本不超过五个。我猜想:“此时的十二班,应该就剩下彬彬和王导两个人了吧。”想到这我又加快了步伐。
十二班的教室里空无一人。
准确地说,是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大概都去干自己的事情了,可即使是在这个时间段,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似乎也不太正常,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留下来的吧。而且这没也不关,四敞大开着,这部摆明了等着被扣分呢吗?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异样,但我与此同时无奈地认识到一个事实:既然教室里是空的,那就说明我被王导和彬彬放鸽子了。我心里充满了失落,换做别人我可能还不会那么失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把他们两个人当成是很重要的朋友了,就像我和小胖还有凯峰一样,这样被人耍了一把,确实挺伤人心的。我准备离开,临走前我好心想顺手把前门给关上吧,免得他们班给扣分了,而且彬彬还是班长,扣分的话他也要负责的。
想着,我跨进班教室里去拉前门把手,往旁边一瞥却发现在后面不起眼的角落那块还有一群学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一惊,两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慌忙退了出来,门也没有关上。刚才那一下真是惊到我了,原本以为没人的教室突然间多了一群人……心口还扑通扑通地跳,我心想:“还好他们没看见我,要是看见我不光是尴尬了,甚至可能把我当成一个怪人。”我不得不感叹自己明明想做件好事,可惜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而且,”我转而一想:“要是刚才那些人把我当成来偷东西的,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有些懊丧地离开前面往前走,脸上还热腾腾地,心里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到教室后门的时候我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开始没听清楚,后来声音变得更大了,我才听出来她和刚才那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说几遍了!别扯我,你们搞毛啊!”里面的传出来女孩的叫喊声在这个时候变得比刚才清晰多了。
“哼,”我不由自主地边走边摇了摇头,然后自言自语地说:“现在的女孩居然也这样说话了。”
“哎我草,你自己做错事了还不道歉吗?”是一个粗暴的男声。
女孩像是妥协一般,又有些委屈地说:“我都道歉了,你们还要怎么样,这又不是我的错!”
“别叫!吵死了你,光道歉就完事了?喂!有点诚意好不好?你不觉得你这样对他很过分吗?王东他对你……你还……”声音断断续续,不过听出来是个男生的声音,和刚才说话那个应该不是同一个人,我回想起来刚才进教室准备关门时看到的那群人:五六个人的样子,都背对着我围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那里。不过我没看见女孩子的脸,估计是被他们围在中间了,而他们所扯皮的事情,无非就是感情上的事情,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一个男的被甩了然后几个损友来替他打抱不平了,这其间无论谁是谁非,反正让这对男女留下了不愉快的过去……无聊,而且一点不稀奇。
此刻我倒是有些犹豫,隐隐约约也有些不安,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兴师动众的“问责”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过我又转念一想:“这样的事情应该也就是威胁恐吓罢了,最多算暴力事件,我搀和进去不仅对自己没好处,分分钟还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就这样离开,后面应该会有老师发现并过来解决的……”
“啊!你们要干什么呀!”没走几步却又听见女孩害怕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接着教室后门像是被什么东西装了一样“咚咚”地发出闷响,“难不成打起来了?”我寻思。于是刚刚准备离开的,现在又不得不停住脚步然后退回去,试图往教室里头看,想弄清楚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好在教室后门上有一扇玻璃的小窗,面积不大,透过这面窗子可以看见些里面的情况。一个高个子的肥胖男生叫得正凶,他身后一帮人正在和一个女生拉拉扯扯,女生则在做无用的挣扎,没有人发现我。胖男生叫嚣着:“你别去告状了,本来这事情就是学校禁止的,现在因为恋爱的事情去告状?呵呵,别他妈搞笑了!”女孩像是被一语点醒一样,既有些慌乱,又显得绝望,那种眼神让我看着真不好受,像是走到了绝路一样。我差点抑制不住冲动推门去制止,虽然这样百分之百会让我卷进去,好在这帮人很快就闹腾完了,只把女孩撂在那里的地上,其余的人鱼贯朝着教室门口走,看样子不像是本班的。我快步走离这里,免得生事端,边走边发信息去问王导知不知道这回事,也顺道询问他为什么没在教室里。但十有八九,王导是认不得这些“凶手”的。
我一路快步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在尽头处有一个拐角,从这里可以一直下到一楼。站在楼梯口往下看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自己方才一直是提心吊胆地走每一步,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的时候,手心里都捏了把汗。我这才想起来回头看看那群人去到了什么地方,看看那个女孩是不是也离开了?还是一直呆在教室里。视线范围内,只有一条空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人跟踪,没有人来找碴,那群人消失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就像小学六年级那年跟那群混混子打完架一样:空空荡荡的街道,我们却一路走一路警惕着四周,生怕那群坏孩子又追上来。
三年了,原来我的胆量一直没变,甚至乎比以前还胆小怕事了,我甚至没有人那群人看到我的存在,就匆匆忙忙逃走了。
“小事……”我在心里宽慰自己,但就是这样的小事,却像耳边的蚊子一样,吵得你不得安宁,我有些懊恼地下楼,然后回宿舍。我没打算吃饭,没心情,不仅是因为看到这样的破事,发现自己的软弱……而是我边走回宿舍的时候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被人爽约了的基础上,而爽约的这两人还都是我看重的朋友。
王导说那群人嘴里的“王东”好像是十五班的人,最近和他们十二班里的一个女生拉拉扯扯的,具体咋回事王导也只是稍稍提了一下,并没有再说太多。我在讯息里问到他怎么不在十二班,他才反应过来告诉我说他们现在已经换班了,那个榜单上就有写他的班级,他以为我是知道了他换班的事情才去找他的,所以也没专门跟我提他转到七班的事。至于彬彬,王导在下午的回信里说他确实有事情,大概是跟社团里的人一起走了。我最后在宿舍里呆了半个小时,然后呆不下去了打算回教室,其间也没收到彬彬的短信,也许是在忙什么事情吧,总之我也不打算等他回复些什么,因为王导什么都跟我说了。
沿着人头攒动的食堂旁边的水泥路,我往教学区的方向走去,眼前就是一栋栋红色的教学楼,我的正前方四楼就是十二班的楼层,从这里看过去那条走廊上好像还是没什么人,我翻出手机看时间——时间还早。天还大亮着,似乎晚自习之前天是不会黑的,我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脖子,站定在这里。向前是全身高考班的地盘,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右转了,穿过植物园就是国际班:门口那一块破烂的金属牌子横在墙上,也不知道哪天会掉下来。
植物园里饶了一圈,没看见晓柔,她可能在吃饭或是运动,我猜。晓柔总是能找到些事情做,不像我经常一个人闲着没屁事。我心里窝火,顺着那条早已经没有了阳光做地毯的“阳光小路”走到底,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干些什么,显然不会掏出手机来看单词,我想也许去路那头的那片广场上转悠转悠会比较好,那儿没什么人。
广场在学校的另一面,从正门进入,上几层台阶就是这片广场,我记得开学的时候我还曾从学校上方的观景台上俯瞰过这里,这片广场的一边有几个联排的礼堂,这些礼堂的房顶上都种上了各色花草,我在这里虽然看得见,但却不如从观景台上俯瞰那样壮观。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大批大批的新生就是在这一排礼堂里面集结听报告的,休息的时候大家就坐在广场周围的铜制塑像旁边。
我闭着眼睛回忆那些塑像里都有哪些人物,回忆不出来了就睁开眼睛一个一个看:第一个塑像是华罗庚,然后是牛顿的,接着爱因斯坦塑像……塑像再往后就是一条宽大的走廊,这里过去是国际部的办公室,走廊的入口处有一滩殷红的液体,有些发暗……不记得有这样的东西,再看,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女生趴在这里,一条手臂伸向前,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血污了,只剩下一截白净的前臂……
我有些发懵,接着慢慢走过去,我感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包围着我。到跟前,我只能说,那场面有些惨不忍睹,我没有叫出声来,但是被吓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我看了看四周,没人。“应该没救了吧,那女孩……怎么会……”我想着又壮着胆子往前挪了挪,看着那个趴在血泊里的女生,她的脸贴着地面,准确地说,像是陷进地面去了一样。头发凌乱地抛在后背和侧脸上,我看不清她的脸。过了一会我抱着更大的恐惧慢慢地蹲下来,我一定是懵了,以至于我一直蹲在那里看了她那么久,我感觉这个女孩我见过……“就是刚才十二班那个!是从楼上跳下来的。”我心里一惊,慌忙腾地站起来,我感觉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了,那感觉,简直就像自己亲手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一样。
开始是一步一步走,后来变成快步走,最后开始边跑边喊……我最后是冲着进了国际部的办公室,里面漆黑一片,让我误以为夜晚降临地过快了。门口那位老师正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她刚开口想抱怨我搅扰了他们晚修前的美觉,听完我说的以后便不再吱声了,只是等着一双大眼。“哗啦,哗啦”的声音在耳边陆陆续续响起,办公室的窗帘一块接着一块地被拉开,刚刚还黑黢黢的办公室里透进了光,当最后一快窗帘被拉开的时候,开始有老师陆陆续续出去看我说的那个跳楼的女生,几位年轻的女老师看完后哭着就跑回来了,剩下几位在国际班值日班的男老师留在那儿守着现场,很快学校里的其他老师都被惊动了,纷纷赶去现场,再后来我就被几个国际部的老师叫走了……
我后来才知道,叫走我是要给我做心里辅导。
说实话,这场所谓的“辅导”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整个过程我都懵懵懂懂的,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又想起她那时候的眼神,是一种绝望的眼神,就像没人可以帮得了她,失去希望一样的眼神。也许那群人的围堵只是最后一根稻草吧,在这之前发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我既不得而知,且它们也与我无关,但我总是感觉到,自己亲眼看着她爬上那个高高的窗口,然后纵身一跃……我却甚至连说句制止的话,冲上去拉她一把都没有……
我那时在想,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冷漠的人。
我抬起头,面对着面前的一干老师,只有那么几个是我认识的,其余的应该都是高考部的老师。我感觉自己像是患上了奇怪疾病的人一样,被人围观着,围观的人眼神里充满着同情,但与此同时也带有恐惧,好像生怕我这样的病会对他们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似得……我听见坐在我面前的班主任柔声细气地对我说:“许默同学,你回去休息两天吧,这两天多睡睡觉,锻炼锻炼,别把自己搞太累了。你要是觉得耽误你期末复习了,我们可以让你推迟几天考。毕竟这次多亏你及时发现了她,不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被发现呢。”
“发现了也救不了了。”我冷冷地说了一句,班主任愣了一会儿,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众人,像是想从他们身上寻找什么答案似得。
“那不是你的问题,只是那孩子……太冲动了,唉。”班主任说。
我没再说话,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这之前看到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就那样对一个遇上麻烦的人见死不救。面对这些像是安慰我的话语,我只会觉得愈发惭愧,惭愧自己从来都是这样,不让自己沾染上一丁点儿麻烦,也许晓柔对于我来说也是个“麻烦”把,少关注一个人会让自己轻松不少,所以我才会一直这样躲躲闪闪,迟迟不对晓柔有所表示。
我不愿在众目睽睽下继续思考了,坐在这里感觉到胸口快要透不过气了,班主任问我:“还难受吗?看了那样的东西……”
不知为何,我对于“那样的东西”这样的说法有些不满,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人死后就是一摊子肉,和猪肉、牛肉、羊肉没什么区别。不过我相信这样对于死者来说未免太过于不公平。我不愿他们那样议论死人,但我也不打算说出现在我心里所想,所以我只想尽快跳过这样的谈话,早早离开这里。
我轻声说:“我已经没事了,可以回去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说:“行,假什么的我已经给你批号了,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了,记得回去多休息,多散心,别搞抑郁了。”可能是觉着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吧,班主任说完又笑了几声。
我没有回应她的笑声,而是径直出来办公室,我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前面的那条走廊,上面有老师来来回回地跑着,还有警卫拿着对讲机边跑边喊,隐隐约约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我想:“人死了以后也就是这幅景象,不知道当场地被冲洗干净之后,当那些目击的老师都被繁忙的备课任务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谁会记得这件事情呢?这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人死以后无关的人还会笑着,班主任的说笑其实我可以理解,毕竟我才是她的学生,是和她有联系的人,而那个女生只是一个陌生的死者而已,她不难过也正常。我真羡慕她,没有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事后也可以不去难过,但如果她真的遇见了那种事情,她又会怎么做?”
我背着包走在南国高中门口的那条泥土小路上,往常我每每坐这车或是走在这条路上都会觉得心情舒畅,看着周围黄色的土和绿色的植物还有护栏边的那片湖,我会觉得天那么高,那么澄澈,明亮的像我的心情一样,但今天却不太一样,不远处的高压电线杆上盘踞着乌云,小路也有些泥泞。我一路往下走,我看见的是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警车和救护车。
“那些作恶的学生会被绳之以法的吧。”我望着那片湖泊自言自语道,一阵裹着雨丝的风吹过来,我知道快要下大雨了,便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过了前面那个桥洞,我能打到车了,现在的我只想找个地方坐着不动。
远出隐隐约约传来雷声,我抬头看看天空,灰蒙蒙一片,知道是要下雨了,便走进前面那片树荫下。“就站一会儿,应该没关系的吧。”我心想,于是周围的那圈地都湿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雨点拍打树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