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我一直不能理解晴雯为什么傲慢,现在我更不能理解芳官为什么比晴雯更傲慢。
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儿(即蝉儿或小婵)在探春处当差,与房中丫鬟们混得很熟,翠墨便把艾官的告状之语全部说给了蝉姐儿。蝉姐听了,忙接了钱去买糕,以便顺路把情况告诉她姥姥:
厨房内此刻手闲之时,都坐在阶砌上说闲话呢,他(她)老娘(姥娘,姥姥。北方方言)亦在内。蝉儿便命一个婆子出去买糕。他(她,蝉儿)且一行骂一行说,将方才之话告诉与夏婆子。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要往探春前/去诉冤。蝉姐忙拦住说:“你老人家去怎么说呢……可又叨登deng(也作叨蹬,折腾或搅乱之意。北方方言)不好了……”
正说着忽见芳官走来,扒着院门,笑向厨房中柳家媳妇(柳家的妻子。因其夫家姓柳)说道:“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放上。北方习语)香油弄腻了。”柳家的笑道:“知道……你不嫌脏,进来逛逛儿不是。”
中国人爱传话、爱说东道西,很快,艾官说过的话就通过翠墨迅速传播开来。夏婆子又气又怕:气得是有人告她的状,怕的是自己的职业有可能丢。中国人的自省能力较差,夏婆子不会去反思自己鼓动赵姨娘闹事的责任。
真可谓“冤家路窄地球小”,芳官来了。注意芳官的动作,她不是站在门口,而是“扒着院门”,严格说来,这个动作有点妩媚也有点招摇,果然是女戏子!换了黛玉、宝钗、宝琴、岫烟,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摆这种造型。
柳嫂子是贾府的女大厨,她为什么对芳官如此客气?因为她想通过芳官求贾宝玉为女儿柳五儿安排工作。柳嫂子也知道宝玉喜欢女孩子,尤其喜欢俏丽的女孩子,对女孩子们的话有求必应,所以也想与芳官拉拉关系以便为女儿找份工作,多挣几个钱,以缓解生活压力。
芳官才进来,忽有一个婆子手里托了一碟糕来。芳官便戏道:“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蝉儿一手接了道:“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希(稀)罕这个。”
柳家的见了,忙笑道:“芳姑娘,你喜吃这个?我这里有,才买下给你姐姐(此指柳五儿)吃的……干干净净没动呢。”说着,便拿了一碟出来……
芳官便拿着那糕,问到蝉儿脸上说:“希(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顽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便将手内的糕一块一块的掰了,掷着打雀儿顽,口内笑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
芳官此言此行,充分暴露出其教养差、素质低、自以为了不起的恶劣性,比晴雯撕扇子更张狂也更傻瓜。芳官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出“身在舞台、万众瞩目”的梦境,她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欣赏,永远不肯正视生活实际从而放下身段认真生活。做艺术家与做普通人并不矛盾,如杨丽萍。
芳官因为蔷薇硝是蕊官相赠的,但不肯转赠贾环;现在,蝉姐不肯把翠墨的糕送与芳官,不也很正常吗?按逻辑关系,芳官应该很理解才对,况且芳官刚刚因为态度嚣张骗贾环惹了一场事,闹得贾府领导人人尽知;况且柳家嫂子已经另端出一盘糕。假如芳官稍有教养、稍有大脑的话,一定会笑说一句:我刚才开玩笑呢。虽然未必能缓和与蝉姐的姥姥(夏婆子)的关系,但至少不会更对立。
说到底,芳官比晴雯更自大。(有人说,蝉姐的说话态度确实不好。对。但芳官对贾环的态度不是更差吗)说到底,是宝玉给了芳官、晴雯自大的资本。
小蝉气的怔怔的,瞅着冷笑道:“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不打这作孽的……”……有几个伶透的,见了他(她)们对了口,怕又生事,都拿起脚来各自走开了……
这里柳家的见人散了,忙出来和芳官说:“前儿那话儿说了不曾?”芳官道:“说了。等一二日再提这事。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闹了一场。前儿那玫瑰露(高级营养品),姐姐吃了不曾……”柳家的道:“可不都吃了。他(她)爱的什么似的,又不好问你(向你。北方方言)再要的。”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他(她)就是了。”
原来这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虽是厨役之女,却生的人物(形象)与平、袭、紫、鸳皆类。因他(她)排行第五,便叫他(她)是五儿。因素有弱疾,故没得差(差事)。近因柳家的见宝玉房中的丫鬟/差轻人多……可巧这柳家的是梨香院的差役,他(她)最/小意殷勤,伏侍得芳官一干人比别的干娘还好。芳官等亦待他(她)们极好,如今便……央芳官去与宝玉说。宝玉虽是依允……尚未说得(北方读déi)。
蝉姐一番话,带着恨意。被人恨上总不是件好事,哪怕你金钱无数、权力通天。芳官很轻巧地谈到了玫瑰露,但正是这玩意儿,引发了一场悲剧,差点让柳嫂子失业。听听芳官的语气,我总觉得,她同晴雯一样,提前把自己当成怡红院的女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