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缝
如果一切的生命都不屑于去石缝间寻求立足的天地,那么,世界上就会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大地方成为永远的死寂,飞鸟无处栖身,一切借花草树木赖以生存的生命就要绝迹,那里便会沦为永无开化之日的永远的黑暗。
——摘自当代作家林希《石缝中的生命》
记得,那是个天高气爽的秋天。一群孩子在自家的院子里,跳着格子、丢着沙包、捉着迷藏、老鹰抓着小鸡,母亲总喜欢透过那个门缝来看我们,似乎她那门缝中的眼神就是一种对我的保护。孩提时代,就是在这样一双充满爱意银光色的眼睛下成长,原来在我们一步步跳着格子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走着每一步人生的旅程呢?沙包何尝不是丢向未来的愿望呢?陪我一起走过风雨旅程的伙伴们何尝不是一躲一藏呢?进入社会以后又何尝不是老鹰抓着小鸡呢?其实我也好想那样认认真真不带任何杂念的去跳一回格子,无论以后人生是否如此曲折我也依然想那样的跳着,只为不走出这方方正正的布局;其实我也好想十七八个朋友放学回家丢下书包一起用废弃的蓄电池两级的那塑料元宝串起来沙包,眼睛只为飞舞在空中的沙包而远眺,只为接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沙砾;甚至我想拉回曾经的伙伴再一起捉回迷藏伴回家家酒,不管心灵经受多少风沙与砾石,只想认真的在纷繁嘈杂的世界里沉醉一番,最想母亲在前头当鸡头,遮挡我们这群小鸡与老鹰对抗的情景,就算是拼尽她毕生的余力也要保护这群站在她身后的孩子。
只可惜,站在这里,看得见过去,却看不见永远的未来。那个秋天,就这样随着我们年老消逝得无影无踪。母亲小时候从门缝里看我,长大后我只能躲在记忆的那一条迎风的缝里去看那些风刷雨雪的模糊故事。直至母亲走后,我便不得不迫使一夜长大的那种酸楚和心底弥留的一滴血泪,那是生活的痕迹。一个人哀怨的望着绿油油的原野,看见天边划过的彩虹,此刻却怎么高兴不起来。或许一个人习惯了,总会静静的听着缓和的生命乐章去轻敲别人的心扉,从心缝里去细微的思索着郁郁不欢的源头。我一直努力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缝,借母亲当初的眼睛得以保护伤痕累累的心灵——这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救赎。
从过去到现在,我没有左手没有了右手。唯独有的只是一双看世界的眼睛,借助这眯成缝的媒介去放眼观望。不管你眼前是广阔无垠的草原还是扁担长短的小溪,始终我们要回归自我的本初。缝,无论做人或是生存甚至是生命的潺动,都应找准缝的距离慢慢侧身而过。缝的距离宽窄并不太长,重要是如何在缝中度过困难以及成长,乃关键之处。天地万物从有到无,从无到有,都是一种轮回,人的生命抑或如此,也本该于此。小时候大人从缝里看护着我们稚嫩的心灵,长大了我们学会了防备便有了更多的社会挑战,也许难道只有一条路可走,或是只有一条缝的距离让你走过,我们也无法脱离甚至回避。人生就犹如时间一样,一过便不再复返,只能风雨兼程不能半途逃离,否则便会掉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人活得便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物体,无论万般阻拦也要无畏前进,生命是条无法选择而又无法挣脱的道路,一切都是马上准备和体验,来不及思考和犹豫,于是人生当中便有了许多无可预计并无可预见的困难,而这些困难或许是首次而后重复,这都得看我们从缝中看透了多少,吸取了多少教训,并且学习和消化了多少。
生如夏花,绚烂无比的小生命都开在了这个季节,让人敬畏以及折服。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母亲外出做生意了,我便与爷爷奶奶住在一个杜家的乡村部落里,山清水秀,风光旖旎,每天放学回家,我便用叶儿卷成小圈,再用其汲取山间留下来的泉水,甘甜可口。夏季水果丰硕之时,我便会跑去山中隐蔽的果园里去,坐在树间抓起几个小毛桃用麻布袋子装上几个,拿回家给爷爷奶奶。每到家里的几亩红薯地收成之时,便会跟随坐在爷爷的担子里,爷爷担着我,我坐在担子里可看见天边的云彩,望见对面坡上那成片的小黄花肆意的开放在陡峭的缝间赫然挺立。爷爷和着朝日,担着我,上山干活,日落而归。爷爷问我:“孙女,爷爷担着你,你可以看见大山里多少的景象啊?”那时还小,我便指着对面的山,远处的丘田,近处的湖水,渐入迷人眼的花草树木……当然还看得见担着我的爷爷。此刻爷爷听着我的回答笑了,通过爷爷担着你的箩筐的边可以看到人世间多少的景?现在才恍然明白,人如其景。缝只是一个年龄的相对词,哀伤时景也伤,愉悦时景自乐,其乎此刻的心境。我们通过人生之缝看见了人世间所要走的道路上的景,一开始从未接触各种美丽或者糟粕的景,于是乎什么景色都是好奇的去看,初次都是美好的,而后我们慢慢经历,会遇见相同的不同的,相似的尔或相反的,于是我们便有了逻辑有了推理。于是有了免疫功能,选择性的去删选,经历了选择,便会慢慢学会从容面对,以及宽容与包容,最终做到淡然。这条看路的缝隙其实并无变大变小之分,只有年纪增长,经历便会影响人的心态以及思绪,并会总结出不同的道理和储备资料。
我们人正因为有经历,所以才会有记忆和遗忘这项功能,我们人正因为有痛楚,所以才会有放弃和争取。人一路走来,不是眼光变了,不是心灵瞎了,也不是路不同了,我们依然在这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上走着,只是这条路上每一段风景都有不同的人去映衬你的人生,或许别人装饰了你的梦,你却丰富了别人人生的景色。其实说到底,缝,在人生当中无处不见,不可或缺的一个抽象概念,它真实存在,却又摸不着看不见并感知不到,犹如中医里面的经络,谁也无法说清到底是存在何处,具体是个什么形状,人们只能模糊的靠着自己的凭空想象与生活经验去试画,以及加深理解。小时候,缝,基本都是身边亲密之人给予的,予以保护,长大后,自我保护,便得从自我的视角(缝)去看他人的特点以及自我的缺点,其实这些都无关其他,全关心态。有些人路走远了,走久了,还是一如从前单纯可爱,有些人走不远,便不分黑白,摸不着方向,迷失了自我。抓住属于自己的那条缝,人生亦会精彩。
其二月台
仅以此文献给杜信平、杜艳婷。
走过月台,穿过铁道,步履蹒跚的买了朱红的橘子送别即将踏上北平的儿,那是《背影》里的父亲。那个背影在二十余年后,朱自清先生又借用月台这个特殊的地点,衬托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父亲形象,氤氲着千丝万缕的父子之情。高中的时候,初读起,只觉朗朗上口,也被其中父亲那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个细微的动作所感染。那是他越过月台穿过铁道侧身而下才买来的橘子,拍了拍灰尘,更是为道别长大的儿分离,顿感悲伤。此时此刻,突想起那首轻快却带点淡淡惆怅的歌《祝你一路顺风》:
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
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
却不肯说出口
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
却不敢说出口
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
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
面带着微微笑用力的挥挥手
祝你一路顺风
千禧年的夏天,我家就在湘西吉首月台边上开了间小卖部,父亲在吉首工务段包工程,母亲则开着店子赚点闲钱,甚是令人羡慕。母亲有着很好的生意头脑,每天烧凉开水,而后放在冰箱里,卖点冰水,2角钱一杯;每当火车停靠的时候,母亲就拿着方便面递给车内需购买的乘客,还有矿泉水……其实母亲不必如此辛苦,但母亲为了这个家,那时带着三个小孩,还要照看着店子。每次烧菜的时候,我在边上站在,她一手牵着妹妹,背上背着弟弟,另外一只手炒着菜,没有一只手是闲着得,为了这个家含辛茹苦。那时或许是太小的缘故,没有察觉当母亲是如何的伟大而又平凡。平凡到一双手触及的全是油盐酱醋,伟大到一双手托起我们三姐弟的生命。而今,母亲离开也将近九年有余了,时间是记忆的删选器,回忆删删选选,总有能够让人触动的。如今,母亲的离去便把负担加给了父亲。父亲,这个词曾经在我心里是风尘的,是不可提及的。每每只要有人说起他的名字,便会泪流满面。现在我长大了,父亲却苍老了。父亲有再娶并育有一儿,曾无数次的不理解,到后来,慢慢陌生甚至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记得去年中秋节,老爸在医院门口打了我,就是为了弟弟的一次发烧,我也去了医院两三次。那半年下来,我没有喊过一声爸爸,他也知道自己是话说的太重了,不该说没有我这个女儿这样的话。于是他主动喊了我去了石门,他依旧没有太多的言语。长辈要像晚辈道歉那样的话肯定是说不出口的,但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心里的那份愧疚感。那天早晨一下车,便来到了幽静的小镇——石门,这种宁静不需要用古钟来映衬,不需要用尘埃来覆盖,也无须用古寺来标榜。父亲一反常态的喊了我一块去吃早餐,看着父亲帮我剥鸡蛋,拿了一盒牛奶过来,那一刻,不知为何眼泪想要流下来,但是却没有流,因为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把东西递给我,我拿着而已。吃完早餐以后,我便一人游荡在街头,父亲看着我的背影远走,独自一人回宾馆了。到了石门,看了看石门博物馆,带了相机却无人帮我照相留念。正好园内熙熙攘攘的有几个人进来观看,我跟随着他们,用温和的口气叫住了其中一位大哥哥,他名字很好听——欧阳,一路他解说着关于他故乡的历史,他也简单的问了问从哪儿来?我答,美丽星辰长沙。匆匆忙忙逛完了整个园,园不大,正在修葺。欧阳大哥和我一见如故,他要求送我到宾馆下面,我拒绝了,他一直跟随着我的背影,问我要了号码,说下次一定来长沙看我,我笑而不答。我准备离身就走,他又问我,下午还在石门吗?我没有作答,快速的离开了。
回到宾馆,看见父亲在抽着闷烟。心里其实怪难受的,因为烟对于男人而言,是情绪发泄的工具,抑或是无聊的伴侣。我推开门,对爸爸说了声:我等下就回长沙了。父亲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不多玩几天啊?不过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喃喃的说了声:“嗯。”上车的时候,我背着一个背包,父亲的一个朋友,阿姨送着我,阿姨特意送了箱橘子拿给我,还和我说:“我丈夫和你老爸是十几年的情谊了。”她说你老爸很老实巴交的一个大好人,平时你也要多多理解和体谅下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