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瞪着眼看着胡平，不是惊讶而是惊愕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可以这样解释，他忽然想到了关公战秦琼。
“说实话，你迟迟不交是不是还没有把谎话编圆啊，你心里一定是有鬼的，你若是没有鬼怎么别人都痛痛快快地交了而你不交呢？”胡平步步紧逼。
“怎么样？互相帮助吧，如果你这次帮了我，我回去给你另写一段光荣的历史，反正你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是没有人去查的。我还可以证明你没有投毒，你和‘小耳朵’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就是进去放回那个袋子去了，我知道，我可以给你做证明。”
天亮不能理解，为什么胡平说这话的时候居然一点都不脸红。天亮觉得这是对他极大的侮辱，他站起身对胡平说：“那个装钱的铁盒子是我捡的，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很快，省市的防疫队都来了，一见面，省防疫队队长就过来给了天亮一个拥抱：“刘科长，不认识我了？”“是小周啊，哎呀，你现在当队长了？你来了我就放心了。”小周队长对他的队员们说：“这是刘天亮，刘科长，是我的恩人……”“别，别，别这样说。”
小周不顾天亮的阻止，继续说道：“1952年也是在这个村子，也是这个病，那时我们的疫苗很缺乏，从中央调来的疫苗不多，那时我们对这个病还不很了解，我还是个刚到防疫队小年轻人，心里很害怕，分疫苗的时候，我由于过度紧张把手里的疫苗打了，是刘科长把他自己的疫苗给了我，所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一辈子都感激他……”
“言重了，言重了……”
“刘科长，现在好了，我们国家自己就能成产这种疫苗，我们已经都打上了。”说着让人拿出几个药盒说：“这是给你们的，这次，无论是陪侍人还是工作人员都能打上。”
“这太好了。”
天亮和小周分了工，治疗上的事情由小周管，其他都由天亮管，消毒，宣传，隔离……生活上的事情由大队管。
天亮把消毒组又分成两个组，一个组消毒村子里的房屋、院落、井水……可以说把村子的每一寸土地都消了好几遍。另一组负责消毒病人家里和与病人有过接触的人的被褥、衣服、用具等。
和上次一样，在村里垒了两个大炉子来蒸熏衣被。
这天，天亮正在熏衣被的炉子前监督着消毒，远处看见几个年轻妇女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嘀嘀咕咕，接着又推推搡搡地向他走过来。
“有什么事？”天亮问。从这几个妇女中推出来一个，她好像鼓足了勇气问天亮：“俺们想问问，俺们的衣服能不能不蒸了？”“蒸衣服被子是给你们消毒的，那样你们就不会传染上病了，这是对你们好啊，怕什么？”天亮有些莫名其妙。
“俺……俺……”她扭回头看了看她的姐妹们。
“怎么了？有什么你就说吧。”
“俺们怕衣服被子蒸了会影响……”
“影响什么？”
“他们说消过毒的人不生孩子了。”这个妇女有些羞涩地说。
“没有的事。”天亮很肯定。
“那俺们村为什么从那年消毒以后连壁虱都没有了？”那妇女还是不放心。“哦，那是因为我们用的药就是杀灭它们的，对人没有害处。”“真的？”
天亮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大声说：“真的。不会影响生育的。”那几个妇女这才放心地笑着跑开了。
一个站岗的民兵跑来问天亮，说村口来了几个人，说是你们院长，让不让他们进来？天亮问：“有一个拄着拐杖？”“是有一个拄着拐杖。”“我去看看。”
天亮急匆匆地来到村口一看，真是院长，还有大喜。“你们怎么来了？”天亮感到很意外。“院长，这里的路不好走，你怎么来了？不信任我？”“不是的，我想来看看你。大喜也非要来给你道个歉。”“给我道歉？”“天亮，对不起。我……”大喜低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什么事情要你给我道歉？”天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唉……院长，你说吧。”大喜支支吾吾地还是有些说不出口。“你呀。好，我说。会议食物中毒的事情查清楚了。”“查清楚了？是谁投的毒？”天亮这两天忙得都有些忘记这件事情了。“没有人投毒，是大喜他们队把发霉的玉茭面掺和到好面里给大会人员吃，结果中了毒，说是玉茭赤霉病。什么镰刀菌？”天亮听了有些吃惊，之前他也有很多猜测，但他确实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大喜，你怎么……怎么能这样做呢？”
“俺有什么办法？俺们村的好粮食都收走了，那是给国家的粮食，俺们不敢有假，乡亲们是挑了又挑，捡了又捡，好的里面选好的，在炕上炕了又炕，簸了又簸，最后剩下的连俺们的口粮都不够，大会又让俺们供应玉茭面，俺们没有那么多啊，去年俺们只顾大炼钢铁，忽视了农业生产，秋收前又赶上雨量过大，俺们没有及时抢收，也没有人手处理好收回来的玉茭，所以收玉茭时发现有部分发霉的，收回来后又放在了露天场上。这次大会让俺们供应玉茭面，各小队就用好玉茭混上发霉玉茭磨面……这还是俺们自己留着吃的粮食呢。”大喜看着天亮很诚恳地说：“对不起天亮，让你受苦了。”
院长拍拍大喜说：“大喜一定要来给你道个歉，我们就一起来了。”“这没什么，大喜。不用道歉。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以后注意点啊。”天亮理解大喜的苦衷。
“这里情况怎么样？还不让进去？”院长岔开话题。
“哦，对不起，院长，咱们只能在这里说说话了，现在还不能进去，不过一切都很顺利。发病人数不少，有40多个，但都在接受治疗，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过几天就会解除戒严。”
正说着，来了几个挑着担子的人，担子里挑着土豆、倭瓜、白菜什么的。
来到村口的白线外面，冲着站岗的喊：“过来接过去吧。”
“哎，站岗的，麻烦你给俺叫一下招弟过来说句话……”
“也给俺叫一下毛小……”
“还有臭小，前街的那个臭小啊……”
天亮说：“这些都是周围村里的群众自愿给送来的蔬菜，给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呢。粮食、煤炭政府都给解决了。这次群众的情绪比较稳定，没有那么恐慌了，主要是控制得及时，除了羊倌没有再死人，这都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保我出来……哦，还要谢谢你派人送来的棉衣，上次就是因为一些人没有倒换的衣服所以消毒工作很难做。”
“别谢我，那都是大家捐的。我就是想起来上次的教训，才组织了组织，还真解决问题吧？”
“嗯，是解决了大问题呢。”天亮真的是由衷地感谢。
“大概还要多少天？”院长似乎很在乎时间。
“还要十多天吧。”天亮关切地说：“外面冷，你们早点回去吧。”
“天亮，我想问问你。”张华原来想，如果还要一两天他就等天亮回去了再说，但还要十多天，他有些等不急了，他迫不及待地问天亮：“你对你父亲真的就没有一点印象了？”天亮感到奇怪，这个时侯说这个似乎不太合适吧？难道组织还要审查什么？“也许不是我忘了，是我从来就无从想起。也许我就是一个孤儿，或者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或者是父母亲都不在了……反正……”
“不，孩子，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我就是你的父亲啊。”张华有些激动，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像压抑了很久的山洪终于爆发了……
“啊！”不光是天亮吓了一跳，连院长身边站着的大喜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亮喃喃着，一时还没转过弯来，这太突然了。
“孩子，你说的那些梦都不是梦，它就是真的啊，我就是你的父亲。”
“你不是叫张华吗？”
“我姓刘，叫刘七斤。张华是我在担任区委领导后，为了工作方便取的化名，解放后就一直沿用了它。”
“那我叫什么？”
“你叫刘大宝。1931年生的。是左山县人，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看见天亮疑疑惑惑的样子，院长继续说到：“那是1939年，那天我去驮炭，被日本鬼子抓去修炮楼，后来被月泉县的民兵给救了，就参加了革命，后来我回到村里找你，村里人说，你出去找我就再没回村子。1940年我又回去找了一次，村子没有了，日本鬼子烧了村里的房子，把全村二百多口人都杀光了。就在那年，我在路上碰见了你，我就觉得你像我儿子，但是咱们父子刚相认就遇到敌机轰炸，我以为你……那个水壶是我给你的。……就在那次轰炸中我负了伤……解放后我找了个老伴是月泉县人，所以我就留在这里工作了。”
天亮听着听着好像浑身的热血开始加速流动，喉头涌动着一团热乎乎咸乎乎的东西，感觉一张嘴就要喷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透过泪水看见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样了，眼前院长的脸庞分明移植到记忆中那总是模糊的父亲身上，是他？他很想扑过去，但他还是忍住了，将那团热乎乎的东西咽了下去，假装没有什么惊喜，这么多年来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孤儿，家里人一定是遭遇到什么不幸都去世了。此时，他更多地是感到意外，虽然他对院长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好感，但从没有想过院长竟然会是自己的父亲……这不是在做梦吧？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高高的个子，一条裤管从半截折回去用一条松紧带绷在上面。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刚毅，却充满了满满的慈爱……
可是，天亮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有想起，仿佛那扇记忆的窗户永远的关闭了。
“孩子，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从那次我看见你的样子时我就知道你受苦了，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对不起你啊，孩子……”院长眼中的泪水哗哗地顺着他那沧桑的面颊流了下来。
天亮也流泪了，但这似乎是一种本能，他的大脑依旧是空白的……
“那时，我很愚昧，你母亲生下你小弟弟后，你小弟弟就死了，那时，你奶奶因为早年你叔叔被狼吃掉，她就疯了，听人说吃人心能治这病，我就……没想到，等我拿回来你弟弟的心时，你奶奶也掉到崖下摔死了，后来，你母亲也因为患产褥热死了……你梦见的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