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孝文
一年一度的母亲节来临之际,编辑前来约稿,竟触拨了我追念母亲的万缕思绪,她老人家生前的点滴往事一时浮现于眼前,如在昨天。
拿得起,放得下的母亲
繁繁忙忙间,母亲走了已十二度春秋。她十七岁与先父结婚,数十载佐夫兴家,抚儿育女,呕心沥血,艰辛备尝。她先后共生育我们兄弟姊妹十个,然而活下来的只有一半,且不说抚养活下来的我们五个,单十月怀胎就耗去了母亲近十年的青春岁月,这期间所遭遇的种种磨难和子女夭亡所带来的伤痛绝非常人所能承受。我哥聪敏过人,模样出众,八岁时已能将当时的《通学国文》熟背如流,所教生字过目不忘,人称“小神童”,然天有不测风云,竟在一天夜里突发脑病,不幸夭亡。
这晴天霹雳顿使整个家庭如坠冰窟,让先父母难以接受,尤其是父亲完全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不能自拔,一连三年无心下地耕作,整个人都崩溃了。倒是母亲痛定思痛之后,一面不断劝慰父亲,一面刚强地走出失子伤痛的阴影,领起家事,为艰难中的三口之家撑起一片蓝天。之后不久,大妹问世,又给家里平添几许喜色,随着女儿的茁壮成长,失子创伤逐渐平复。殊不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丧子六年后,我五岁的大妹又被痢疾病魔夺去了她稚嫩的生命,要搁现在不过几粒泻立停的事,可在当时却是束手无策之症,先父在连遭失子丧女的无情重击下其状态可想而知,这次又是母亲从极度悲伤中率先站了起来,擦干眼泪,与先父相扶相持,在艰难竭蹶中又一次跨过丧女之坎。
精于女工,心灵手巧的母亲
母亲的女工全村无人企及,剪裁缝纫、纺花织布、绣花面塑样样在行。每当我们穿着她做的衣服出去,常常能听到人们啧啧称羡的赞叹。母亲是个极要强的人,她不想让孩子们穿着落伍,她要让人们看到她的孩子衣着精干的形象。每当新款式兴起,她总要认真把玩翻看,钻研试裁,学不到手绝不罢休。清楚地记得,1954年,我考上了灵石第三高级小学,当时城镇的孩子已有不少穿制服的,而在农村却极少有人穿,母亲为了让我这个山里娃风风光光地去上学,硬是向别人借来一套制服,翻过来,倒过去,试着给我仿裁了一身,然后穿针引线,开始了手工缝制的艰苦劳作。如果用缝纫机也不过几个小时的事,可母亲因当时条件所限竟一针一针地用了十来天时间,硬是缝制成功。其针脚之匀称,样式之标准,几乎同裁缝铺的机制服装难分伯仲而可以假乱真。当时年纪尚小,只顾穿制服高兴,并没有多去体察母亲的辛苦,长大后每当拿起机制的衣服,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当年为我精心缝制衣服那是要付出多么超乎常人的辛劳代价啊!
惨淡经营,甘于奉献的母亲
母亲虽然目不识丁,但记忆惊人,悟性极高,她是村里最早开始经营缝纫业的人,用今天的话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开拓型的人,率先解放妇女生产力,从师学艺仅三个月就悟出了其中的奥妙,于是出师,自立门户干了起来。当时由于生产队劳动分红值极低,先父劳动所得扣除口粮款外已所剩无几,全家一应开销几乎全靠母亲惨淡经营缝纫埋单,做一套衣服也不过一元二角钱。我上学每月开销十几元钱,都是母亲脚踏手转挣出来的,我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浸透着她的汗水,可以说,没有母亲的倾力供给,就没有我的今天。
缝纫是一项十分劳人的艰苦作业。由于母亲缝制的衣服做工精细,手艺精湛,所以周遭四方的人都慕名找她做衣,常常是日不足,夜以继之。人们相信母亲的手艺,称道母亲的诚信,特别是母亲惊人的记忆更让人们嘉许不已。一同来四五人,母亲总是一口气量身完毕,最后才逐一记录,身长、腰围、肩宽、袖长无一遗忘,竟分毫不差。源源不断的活计让她应接不暇,尤其到了年关,更是忙得喘不过气来。记得我上初三那年,直到除夕才把顾客打发完,除夕夜,我们兄妹熬年到十一、二点就先后睡去了,唯母亲还在为我们赶制新装,当凌晨的鞭炮声唤醒我们时,只见母亲还在灯下缝纽扣。望着她疲惫的容色,不禁百感交集。她彻夜未眠,紧接着还要为全家做年早餐,如此默默奉献尽在不言之中。
我在家里是幸运儿,离家读书最多,每次回家,母亲总要粗粮细做给我做最爱吃的,走时还要带足干粮。记得高二时我们被编入学生军团去修文峪河水库,走之前,我跑了一天赶回家里换衣服。当时母亲正怀着小妹且已到临产期,腿脚肿胀,身笨难移,但她看到儿子回来,硬是为我做了我最爱吃的汤面。现在想想那顿晚餐母亲做得是多么艰难,事实上就在次日凌晨,小妹呱呱坠地。中午返校临走时,母亲因刚刚分娩,躺在炕上对我说:“孩子,委屈你了,今日不能给你带吃的了。”我听了,一时哽咽,泪水盈眶,母子深情,可窥一斑。
不累儿女,猝然离世的母亲
1986年冬先父因突发性事故去世,五十年夫妻顿成隔世,丧偶之痛自不待言。但母亲却能节哀顺变,很快走出阴影。为使她安度晚年,儿女们对她的生活做了妥善安排。母亲沐浴在好时代的春风里,享受着夕阳红的幸福生活。她老人家的身体一向康健,从无大碍征兆,我们都为她感到欣慰,然而出乎意料的事却就偏偏发生了。
1997年,对于我们家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年,记得是2月15日这天,二弟、三弟将突然患病的母亲送到交口县城我的家里,经县医院内科医生诊断后,于16日给她进行输液治疗,一天下来虽感困倦,但还同我叙谈了一些家事,随后就上床休息以待翌日继续治疗,不料于当晚凌晨四时许突发心脏病,虽紧急抢救了40分钟,但仍然未能挽住她的生命,在我们的呼唤声中停止了呼吸,走完了她79岁的人生历程。母亲就这样匆匆走了,就这样一天也不累及儿女地走了,走的是那样迅忽,那样让人猝不及防。5天后,我和弟妹们按老家风俗把母亲与先父合葬坟茔。我代表弟妹们为她撰写一副挽联,云:“白手兴家拓业,甘苦备尝,无怨无悔,处事干练,坚毅刚强,无愧同辈女中佼佼,殊不意,慈树顿凋,满堂儿孙因之泣血;佐夫抚幼赡老,自甘奉献,鞠躬尽瘁,睦邻友居,与人为善,堪称乡里老少楷模,谁曾料,萱花忽坠,四方乡邻为其啼泪。”以褒扬母亲一生功德,并表达儿女们的深切悼念之情。其实母亲数十载旰食宵衣,日缝夜补,推干就湿,竭尽辛劳,此等无边隆恩纵痛心疾首也难报万一,岂是区区一联可表!
如今可以告慰母亲的是,儿女们在清明盛世的和煦春风中俱已致富脱贫,生活丰盈,家资殷实,房宅遍及交口、灵石、榆次、太原、西安等地,高、中、低档车辆已达十部之多,如果母亲在天有灵,也该怀喜高天俯阅人间春色,假若母亲地下有知,更当含笑九泉静听凡尘佳音。
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母亲,聊表殷切追念之情。
2009年5月9日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