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的蛮都清晨,天色依然阴沉,却不窒闷,微风徐徐,倒也十分怡人。
白家的议事厅内,巫老太君坐在主位上,左首紧接着是楚暮秦、白云仙和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右首则是白家大公子白云鹏、二公子白云鹤,还有那个排行老三的白云飞。作为家主的白鹿鸣坐在对面的主位上,左侧是白鹿啸的大哥白鹿鼎和妻子采汶氏,右侧是白鹿啸和妻子有琴圆圆,也就是楚暮秦的三舅母。可以说白家的主要人士都到场了,只有老二白鹿纹没来。
巫老太君咳嗽了一声,扫视了一圈众人,道:“鹿鸣,昨夜之事查清了吗?”
众人都屏息留意着白鹿鸣,只见他冷笑道:“那帮贼子十分精明,根本没留下什么把柄,不过……哼!他们百密一疏啊,如若我没猜错的话,暗中跟我们白家作对的就是冯敬这个老贼!接连两次刺杀想必也是出自他手!”
众人皆惊,楚暮秦对此早已猜到了大概,此时他把注意力放在了悄悄观察众人的反应上了,一眼扫视过去,众人的各种反应尽收眼底,那白鹿鼎和妻子采汶氏倒没什么可疑之处,白鹿啸也没有,然而他的妻子有琴氏的媚眼里却有一丝神光闪逝,俏脸上的表情与众人相同,惊讶之极的样子,天衣无缝。
剩下的人中,值得楚暮秦特别留意的就是白云飞和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孩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白云飞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不过那女孩柔弱的娇躯却微微一震,楚暮秦心里一动,想及这个女孩的身份,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极为大胆的猜测。
“外婆巫家的表妹,你与冯家有什么关系呢?希望你别让我等太久啊,本世子耐心有限。”楚暮秦心里轻冷一笑,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那个叫巫婆娑的女孩。
“鹿鸣,你有几成把握?”巫老太君皱了皱眉头,一只枯瘦的手忽然用力,紧紧握着那柄拐杖的飞天狮头。
白鹿鸣肃容道:“我有八成把握!”
巫老太君点点头,忽然望向楚暮秦,拉着他的手,关切地道:“乖孙儿,昨夜受惊了吧?”
楚暮秦反握住那只枯手,“乖巧”地笑道:“多谢外婆关心,有舅舅在,宝儿没事。”虽然他对这个老太婆没有什么感情,但如若想顺利地将白家势力掌控在手里,感情牌是必不可少的。当然了,再怎么说这个老太君还是他母妃的生母,尊敬一下也是应该的。
巫老太君微笑了下,似乎想起一事,神色一凝,又道:“对了,那个随你前来的女供奉没什么大碍了吧?”
昨夜楚暮秦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走入白府的事,白家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更有不少人心里已经认定楚暮秦就是大吴一名纨绔世子,贪花好色,出远门还“左拥右抱”。楚暮秦或许是有意麻痹白家的人,但昨夜之事却是发自肺腑,不料却加深了他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世上之事许多时候就是如此讽刺。
楚暮秦微微一愕,他没料到这个真正的白家“一言堂”外婆居然关心起他的一名随从来了,闻言忙道:“没事、没事,宝儿代她谢谢外婆关心。”
巫老太君笑骂道:“小东西,跟外婆还恁得客气,讨打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事啊?明明是说来这里商讨如何应对白家一个神秘敌对势力的,刚刚开头却成了他们祖孙俩聊家常的了……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打断,巫老太君在白家几十年的积威已经深刻在他们的心中。
“宝儿,听说那梦舞丫头老是和你过不去,可有此事?”巫老太君淡淡笑道。
楚暮秦苦笑道:“外婆的消息还真灵通,那个雁阳公主似乎上辈子跟我有仇似的。”
白云鹏脸色微微一变,望向楚暮秦的眼神里隐隐有些嫉恨。而那白云鹤却是八风不动地端坐在那里,淡淡瞥了一眼身侧低垂着头的白云飞。
巫老太君隐有深意地道:“接下来只怕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还会刁难于你,甚至还会找上门来……”话还没说完,就听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刁蛮的娇唤。
“气死本宫了,气死本宫了,都是你,楚暮秦!你躲到哪儿去了?是男人的话,就快给本宫出来!”
楚暮秦苦笑着起身道:“得!外婆,您老真是神算啊,说曹操曹操到。”
众人还没听明白什么“说‘草草’、‘草草’到”的跟雁阳公主有什么关系,就见一个身着紫红色绣凤宫装的绝美少女闯进了房间,俏脸上本来的一副似嗔似怒的诱人模样在见到正迎面走来的楚暮秦时变成了微微有些骄慢的笑容,不是那雁阳公主还能有谁?
众人忙起身行跪礼,巫老太君也起身笑道:“梦舞丫头,自从仙儿那日离开蛮都,你好些时日没来这里闹腾了,今日却又是所为何事啊?”
大蛮国应天帝在位时曾言:“白家巫氏有功于社稷天下,见朕免礼赐坐。”因此她此时不需要撑着一把老骨头行那跪礼。
要该往日,雁阳公主定会跑上前去拽着巫老太君的胳膊摇几下,撒撒娇,但这次却没有动,只是淡淡说了句免礼,便旁若无人地与楚暮秦紧紧对望,两对目光在空中交缠互错,不断碰撞,谁也不让谁,但在旁人看来好像一对相爱的情侣在那里眉目传情一般,白云仙有些吃味地在芳心里骂道:“这个坏蛋,梦舞那野丫头他也敢惹,真是不知死活……也好,就让你在她那里吃些苦头,看你这个臭坏蛋日后还敢花心不,哼!”
众人起身后虽然觉得今日公主有些反常,但却不敢多言,都是静静地站立一旁。那白云鹏自从见到雁阳公主进来后,炙热的眼神就粘到了她的身上,看得巫老太君和他父亲白鹿鼎连连摇头。这么一比,老二白云鹤、老三白云飞倒顺眼多了。
……
……
偌大一个议事厅,成了楚暮秦和雁阳公主两个人的舞台。
两人相距不过两尺多一点,美眸直视楚暮秦的眼眸,雁阳公主的小嘴里吐气如兰地道:“楚暮秦,有没有胆量跟本宫比试一番?”
楚暮秦扯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不好意思,本世子没兴趣跟一个黄毛丫头瞎胡闹。”
雁阳公主神情一滞:“你……哼!想不到大吴国的人如此胆小,竟连一个弱女子的比试邀请都不敢接受!可笑啊!”
这时那大公子白云鹏面带潇洒的笑容走了过来,微微行了一礼道:“公主和宝儿有过节?还是我这个表弟欺负了公主?”
雁阳公主这时正一肚子火,平日里看在白鹿鸣的面子上对他还算和颜悦色,也应邀一起踏青游玩过,此刻看到这张脸却越看越虚伪,越看越不爽,她真想一个粉拳挥舞过去,不过心里却不断告诫自己:“注意身份、注意身份”,闻言后,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地道:“这是本宫和他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白云鹏尴尬一笑,望着楚暮秦的眼里浮现一抹比先前更深的嫉恨,不过顾忌于巫老太君在场,所以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见楚暮秦面带微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禁恨得牙痒痒,不死心地道:“公主有什么需要云鹏效劳的地方,尽管吩咐。”
雁阳公主俏脸冷笑,道:“好啊!白云鹏你说得好潇洒,本宫让你杀了你这位表弟,你可敢?”
“公……公主,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白云鹏努力控制住脸上微微抽动的肌肉,表情怪异无比,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偷偷望向巫老太君,只见她面沉如水,本来浑浊的眼神凌厉非常,顿时在心里惨惨恨恨地道:“黎梦舞,你这个臭婊子!你可害惨小爷了……”
“谁跟你开玩笑?!”雁阳公主板着俏脸,冷冷地道,然后又斜眄了楚暮秦一眼,神情中充满了傲慢与不屑,“怎么样?楚暮秦,表个态吧?敢,还是不敢?”
楚暮秦忽然灿然一笑,道:“好了,看你表演也挺辛苦的,本世子这次就破例答应你,陪你好好玩一场!先说好,如果输了可别哭鼻子。”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雁阳公主气得娇躯微颤,猛地一跺小蛮靴,追了出去,道:“说得那么勉强,不愿意就拉倒,谁还稀罕跟你比!”
……
……
议事厅里的众人在巫老太君的许可下各自散了,一场集体商讨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但这场会议产生的效果显然已经达到了。就像被撒开的渔网,看似散乱无章,实则能不能捕到鱼,还很难说。
此时撒网的人,白鹿鸣,依然停留在议事厅里。
巫老太君拿起一部《白氏宗谱》翻看着,过了好一会才抬头问道:“鹿鸣,你觉得谁来继承家主之位合适?”
白鹿鸣以为母亲会问起十六年前冯敬叛乱那件事的内幕,不料却问了一个令他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沉默了片刻,他才道:“大哥家的云鹏本来无论按照长幼还是嫡庶,都是第一人选,可惜这孩子太迷恋女色……二哥家的云鹤倒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就是性子太稳了,按照将来的形势来看,白家需要的是一个既稳又狠、敢于积极争取的人来掌舵!至于小三儿云飞,唉!这孩子心机深沉了些,不适合作为一家之主,其他庶辈中也没有哪个更出彩的了。”
巫老太君点点头,忽道:“你难道没考虑过宝儿吗?”
“宝儿?”白鹿鸣心里一震,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东西,“这孩子确实很优秀,但谁让他是大吴国的人呢?这一条,就已经让他失去了资格!”
巫老太君笑了笑,道:“国?不过是帝王的玩物,有名字便是一国,无名字又是什么?鹿鸣啊,看来这二十年官宦生涯将你往日的雄心和为娘培养你的眼光都抛之脑后喽!”
白鹿鸣一惊,望着母亲那仿佛洞悉天机的莫测笑容,背脊隐隐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