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从清林沟过来两个人到我办公室里闲坐，说天愈发冷了，有空过去哥们那里吃盘猪头肉吧，哥们前两天还念叨你哪。想着那厚实透亮的猪头肉和那厚实爽快的哥们，我的心里就敞亮起来。窗外的太阳透过那棵稀疏的老树在地上洒了一群白花花的蝴蝶，随风哗啦啦地飞起又落下，就像哥们给我的印象永远是那么笨重和妩媚。
早些年我在清林沟煤矿工作，最常光顾的就是沟口哥们开的那家小饭店。这充分说明了我挑嘴，还能说明一点，哥们不仅做出来的饭好吃，而且价格不贵，是我这种工薪阶层能够消费得起的。我的午餐通常非常固定，一碗红菜椒炒大米，一碗飘着绿葱花的豆腐汤，两块钱，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回单位的宿舍午休去。
第一次见到哥们，是我刚到清林沟煤矿的那年冬天，当时我正被职工食堂的水煮菜折磨得愁肠寸断。有同事约我去改善生活，我便立即响应。随她出了煤矿大门，顺着那条流着煤水的沟渠往沟口走，时不时地背过身子躲一躲被风扬起的煤尘。快到大路上时，拐上一个弯，就到了一个挂着暗红棉门帘、木质窗棂的小饭店。
我们刚进去，便有一个留短头发，穿红夹克的粗壮高大的女人拿着茶壶迎了上来：“哥们，来来来，先洗洗手，喝点水。想要吃点啥？您说话。”第一次见如此豪爽的女人，所以当她弯着腰给我们倒水时，我就特别留意了这个女人的五官，我发现她浓眉大眼，嘴唇厚厚的居然挺性感的。倒完水，她拿灰黑的抹布在桌子上随便那么一抹，便挥着蒲扇一样的大手招呼我们：“你们喝着，我做饭去！”说完一溜烟地跑后厨去了。从同事口中得知，这家饭店是兵哥开的，这个粗壮的女人就是兵哥的老婆兼伙计。因为她称呼所有的人都是哥们，所以大家也叫她哥们。
这家小饭店因为紧挨着煤矿，窄窄的窗台上落满了煤尘，铺在桌子上的一次性白色桌布也隐隐有黑色的金属粒在浮现。我们正百无聊赖地喝着水，望着窗外那棵正值少年的树，一位瘦小的男人呵着冷气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编织袋大白菜。这位白净脸膛，把细长眼睛笑成月牙儿的帅哥便是哥们的丈夫：兵哥。我正和兵哥微笑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哥们用头顶着后厨的薄布帘，两只手端着两碗豆腐汤，可能是盛得太满了怕洒了，便以女人特有的扭捏的姿态走出来了。看到兵哥回来了，她便放下碗，急急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兵哥坐着的桌子前，以让人惊异的女低音柔声问：“累坏了吧？快喝点水暖暖身子。”兵哥得意地享受着那杯热水，一边和我们介绍他的拿手菜：猪头肉。他挥挥手让哥们给我们切一盘猪头肉上来，说是昨天晚上刚做的，让我们尝尝鲜。哥们马上转身回去端了一碟切成条状的透明中镶着暗红肉块的东西出来，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不用咬就化了，一股子浓香在嗓子眼里散开，我紧吃了两口，就开始赞不绝口了。兵哥愈发得意，便笑着开始讲他猪头肉的独门做法，这时候因为没有别的顾客，哥们在给我们端上炒大米以后，便在兵哥身边轰然坐了下来，以一种柔媚的眼神看着她细胳膊细腿的小丈夫在别的女人面前卖弄厨艺，还留意着不停地给兵哥的杯里续着热水。
正在这时，进来几个脸上抹得漆黑的装卸工，看着兵哥在那里吹牛，便一边洗手一边笑着说：“小兵，晚上搂着你那胖老婆暖和得很吧！”哥们听了脸一红，便扭身进了后厨。兵哥站起身来，快乐地和他们打完招呼后也蹦跳着跑到后厨去了。
眼前的这对夫妇从这一刻起便永远留在我脑海里了。论形象，兵哥这媳妇真不像个女人，那红布夹克上油渍斑斑的，短短的三七小分头一根根往上竖着，粗壮的身子将宽大的衣服和裤子撑得满满当当的，一副力大无穷的样子，仿佛伸出三根指头，便能把眼前这瘦瘦小小的男人举到头顶。可是她却不滥用她的武力，用一种崇拜和爱惜对待她的男人。她的男人兵哥，为了寻找与外形迥异的男人的自尊，似乎总在自不量力地挥动着爱的鞭子，指使他壮实的老婆去做东做西。如果把哥们那使不完的力气比作滔滔的河流，那么兵哥便是在这条河流上修筑水渠的匠人，没有技艺可以炫耀，唯有爱的退让才能使他完成这样宏大的灌溉工程。
整整一个冬天，我一边尝着美味，一边感受着这和美，时间便在窗外的阳光中飞快地打发掉了。
想想看，那些被美食充溢的日子，还有那大女小男的夫妻店，究竟还是离我越来越远了，可是哥们在爱情面前表现出来的顺从和满足，却足以温暖我一辈子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