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美兰听母亲说叶陶找到了好工作,据说还是两个活儿由他挑,具体怎么个好法,叶茂老婆却说不清楚了,只说工资肯定比原来高。
叶美兰马上给叶陶打了个电话才搞明白,一个是在大型网络公司做7×24小时不间断网络服务监控,如发现异常就通知有关人员处理故障,需要三班倒,三千五百元一个月。
另一个是一家提供IT外包服务支持的香港公司,他们需要一个外包HelpDesk(服务台)的工程师,主要职责是帮助用户解决Windows操作系统和Office等软件在使用中遇到的问题,报酬是四千元。
叶美兰听了非常满意,这都是正经的白领工作,比叶陶以前干过的活计体面多了。晚上回家她半是讨教半是卖弄地问孙建冬哪一个工作更好,言下之意,叶陶可是大家抢着要的货色,不是工作挑他,是他挑工作。
孙建冬对叶家的夸张暗自感到好笑,但也明白叶陶自己跟自己比总是个明确的进步。因此孙建冬虽然心里懒得搭理叶家的事,还是按外企的习惯负责地给了意见,说去那家香港公司吧,一来不用三班倒;二来呢,很明显,四千元比三千五百元多五百元;三来,最重要的,这个工作能积累和客户打交道的经验,以后有希望转做售前或售后工程师,收入马上就上去了。
叶美兰听出来孙建冬的回答还是比较负责的,不由非常高兴。孙建冬却又不冷不热地补充说:“两个都是正正经经的工作,但叶陶别指望靠三四千元的月收入一下子就改变人生,关键是要踏踏实实做下去,才能有长期的发展。其实,像这种档次的工作叶陶毕业一年后就该拿到了。”
叶家喜事连连,叶陶不仅找到了叶家上下都十分满意的工作,收心老实上班;而且有一天晚上下班忽然带回家一个女朋友。
叶茂老婆很遗憾自己是个矮个儿,偏偏女儿的相貌像足了她本人,让她总觉得穷人没有翻过身来似的耿耿于怀了半辈子。见沙当当个子还算高挑,嘴巴又像糊了蜜糖一样甜,叶茂老婆有些高兴,便没太计较沙当当有点男性化的方脸。但老两口马上发现沙当当是四川人,孤身一人到广州来打工的,往上数三辈儿都是广州土著的叶茂两口子就有点吃不准了。他们不由得暗中埋怨叶陶事先一点口风也不透露,就自作主张给带家里来了。
叶家虽然家境很一般,但叶陶的相貌和聪明是他们的骄傲。叶美兰的婚事开了个好头,对叶陶的婚事,他们更是寄予了厚望,太一般的女孩子他们看不上。
然而,不够满意归不够满意,工人阶级的觉悟老两口还是有的,人无完人的道理他们明白,儿大不由娘的现实他们也能接受。老两口直觉叶陶找工作的事情八成和沙当当有关,看来这个女孩能对叶陶起到好的作用。
当晚,吃罢家常晚餐,沙当当作势客气了一下,叶茂老婆一推辞,她就当真没有进厨房帮忙收拾,跟叶陶回卧室上网玩起了QQ游戏对对碰。沙当当技术一般,却玩得十分入迷,她自己紧张地按着鼠标,不时兴奋地大声指挥叶陶帮她敲键盘上的数字键,协助发射武器。叶茂端着架子坐在那张笨重的沙发上看电视,想着老婆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乎,就越发觉得沙当当吆喝叶陶的笑声刺耳。叶茂老婆心里也不太自在。
两个年轻人一不小心就玩到十二点多,才发现老两口熬不过已经悄悄先睡了。叶陶搂着沙当当的腰央求道:“今晚不要回去了吧。”
沙当当吃不住叶陶像撒娇的孩子那样央求自己,她只觉得心尖上一颤,一阵战栗的激动像流水顺着她的咽喉无声地涌向大脑和五脏六腑,她不由得迷迷糊糊地依了叶陶。
半夜里,叶茂老婆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动静,她只当是进了贼,赶紧推醒叶茂,一起侧耳辨认了半天,确认是从叶陶房里传来的动静。两人哭笑不得。叶茂“哼”了一声道:“睡你的吧。”他翻了个身很快又睡过去了。
叶茂老婆独自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夜深人静,隔壁沙当当的动静穿透力甚好,不管老太太爱听不爱听,不由分说地往她耳朵里灌。叶茂一直均匀地打着呼噜,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着了,叶茂老婆觉得十分窝心。
第二天是周六,叶茂两公婆起床后,见叶陶房门紧闭,他们生怕撞上了沙当当面上不好看,只得轻手轻脚地出门喝早茶去了。他们和一帮子老头老太太聊够了闲话,又去超市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外面直挨到下午两点,才放心往家走。到家开门一看,房子里一点动静没有,儿子的房门紧闭着,看来两个年轻人已经出门了。
老头老太太都累了,两人一起慢悠悠地把买回来的东西往冰箱里放。
叶茂老婆心中有气,不满地嘟嘟囔囔:“这外省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和叶陶认识能有几天呀,就睡到我们家里来了!她妈妈要是知道她这样,脸得往哪里搁哟?!”
叶茂不屑地说:“她妈妈就是知道了又能拿她怎么样!说不定她妈妈高兴还来不及!”
叶茂老婆不甘愿地说:“我们叶陶多帅,比沙当当长得强多了!不行,我得提醒提醒叶陶,别搞出大肚子来,赖上我们不走了。”
叶茂眯着眼睛回忆道:“昨晚她说自己是个销售,不知道收入怎么样?没来得及问。”
叶茂老婆不假思索道:“她一个’捞妹‘(本地人对外省女子不友好的称呼),收入再好也高不过我们叶陶!叶陶大手大脚的,对谁都大方,她肯定是想嫁给叶陶以后她娘家有好处捞了。”
两人正说得过瘾,叶陶的房门“嘭”的一声忽然打开了,老头老太太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尴尬地搭讪道:“你们没出去呀?”
叶陶站在门边,恼火地瞪大了眼睛大声呵斥父母道:“你们真八卦!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沙当当从叶陶背后钻出来,她拉开叶陶,笑眯眯地对老头老太太说:“你们误会啦,我们家和我,都没有那样的想法。”
叶茂不讲话,他老婆不知所云地嘟囔道:“不是啦,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沙当当没事人一样拉着叶陶洗漱完毕,出门前不忘和老人招呼一声道:“伯父伯母,我们上街去啦。”
两人一下楼,叶陶就对沙当当说:“当当,我代我父母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他们也没啥坏心,就是爱八卦。”
沙当当心里很生气,“捞妹”的称呼让她满腔怒火。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叶陶,’捞妹‘的’捞‘,是不是’捞世界‘的’捞‘?”
叶陶尴尬地说:“是。你别理他们。”
沙当当硬咽下一口怒气,反而笑着劝叶陶说:“没事,老人嘛!我也经常和我妈妈吵架的。”
叶陶对沙当当的态度信以为真,非常感激她的宽宏大量,却不知道为了这个“捞”字,以后他得无数次地接受沙当当旧账重算,老歌新唱。
第一章老板不好自有老板的老板教训,下级要先做到下级的本分每到逼近公历年的年底,DB就会把大区经理悉数召集到一个封闭的地方待上几天,目的是为了分配来年的销售指标。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也是一个奇妙的时刻,写有指标的小纸条儿大区经理们人手一份,轻飘飘的,却压得人心一个劲儿往下沉。甭管平时多活跃的人,这时候望着纸条立马都没话了。无数丰富的遐思在职场精英们的大脑中盘旋,大区经理们有抓耳挠腮的,有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就是没有胡乱抱怨争吵的——这叫境界,和职位高低成正比,当然,也可以说和收入高低成正比。
照例,总监们把大区经理这一级的蛋糕分好以后,大区经理就开始往下分配来年的指标和费用。小区经理分蛋糕的过程,往往比大区经理分蛋糕的过程要热闹许多,还是因为境界的缘故。反正,等过了年会,到小区经理再往下给销售代表分蛋糕的时候,还得更热闹。
二〇〇六年的销售指标很重,对生意的增长要求更高了,但是公司给到大区经理手中的销售费用还是以前那个点数,一块饼就那么大,你分多了我就少了。于是小区经理们都难免或明或暗地开始掰手腕,资源能多一点是一点,指标能少一点是一点。
孙建冬那边,分到最后,他烦了,也摆出耍赖的架势道:“我就这么多钱,几乎全分给你们了。可以说,现在,除了一点请客吃饭的预算和每个月南区经理会议的费用,我手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请各位不要再朝我要了,谢谢合作!谁再要,我只有把裤子脱下来当给他了!”
他话音刚落,梁诗洛马上举手道:“老板,我还想要!”
小区经理们哄堂大笑,孙建冬差点脸红,他正站在幻灯机旁边,一只手本来就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这时候下意识地伸到小腹前面护住皮带扣。
孙建冬有点狼狈地跟着众人笑道:“?费用的问题我们会后再沟通。”心里却对这个麻辣的玩笑感到有点高兴。
大家这一哄笑,争了大半天的紧张气氛就此缓和了一半,费用的分配总算是大致达到了求同存异的目标。
张凯一直沉着脸,因为他觉得二〇〇六年的指标分配上,孙建冬明显在偏袒梁诗洛,他这组吃亏了。张凯压制着自己的火气,尽量委婉地据理力争,但是孙建冬很坚决,没有松口的意思。
对指标的争议大大超过了对资源的争议,当天的经理会一直开到天黑也没能敲定,孙建冬已经头晕眼花了,他干脆地说:“我领指标的时候就跟老板说了太高,老板告诉我,做不出来也得做,做得出来也得做——没办法,要待在这个位置上就得完成指标,你做不出来,大把人等着接你的位置。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两样,我不行公司照样换人,没什么情面好讲,这是游戏规则。”
孙建冬让大家回去抓紧把各自的指标和费用落实下来三天内报给他,就宣布散会了。
张凯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他一直想着指标的事情,想得出了神,连自己晚饭吃了啥都没搞清楚。洗完澡,张凯又坐到电脑前算了半天,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得和孙建冬再求求情,不然又要难受一年,这样想着,便拨通了孙建冬的手机。孙建冬好一阵子才接电话,张凯听他的背景很嘈杂,似乎在一个闹哄哄的酒吧,忽然生了疑心,有点不是滋味,他说了几句后,孙建冬说:“我现在不太方便,明天到办公室再谈吧。”就挂了。
过了几天,张凯找杜拉拉商量点事情,两人一来二去的就聊晚了。张凯一看表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得,拉拉,干脆我送你回家吧,这钟点你很难打车,我反正也要回家了,顺道送你。”
路上,张凯沉默地开着车,拉拉坐在副驾驶位上侧脸看看他说:“你有点反常嘛,居然一言不发。”
张凯说:“不是,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拉拉看他一副严肃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张凯也笑:“干吗?销售一思考,HR就发笑,是吧?”
拉拉挥挥手道:“没有没有,你说吧,到底思考啥。”
张凯说:“拉拉,你说,做主管的是不是该跟下属保持一定私人距离?特别是和异性下属之间?”
拉拉笑道:“干吗问这个?你遇到下属性骚扰了?”
张凯认真地说:“不是。我就想听听你们HR的意见。”
拉拉收住笑,认真地说:“照说呢,同事之间合得来就做朋友,多点往来也无妨,合不来就只谈公事莫扯私事。说到上下级关系,不论是不是异性,我个人的经验还是要适当保持距离才是明智的。如果太亲近,难免有时候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对工作不太好。”
张凯一拍大腿说:“你说得太对了!这点我是深有体会!我刚升小区经理那年,手下有个女销售,长得挺漂亮,人也很聪明,生意做得非常好。我那时候也傻,没什么经验,想着对这么重要的下属总要好一点,大家不谈工作的时候就难免说笑两句,有时候也一起出去吃个饭、泡个吧或者唱唱K什么的。不过我声明,都是集体活动,好几个同事一起去的。不料,后来有一次,我发现她工作中有问题向她指出来的时候,她的态度非常不好,使用的语言根本不像同事之间使用的语言,对我连’老板‘也不称呼一声,直接就你你你的。我非常惊讶,后来我想明白了,是不是她认为我对她有意思,所以就这么放肆了呢?打那以后,我就学乖了,我刻意和她保持距离,跟她说话的时候既不过分严厉,也不嘻嘻哈哈,至于那些私人活动,我一概取消。慢慢地,她也就明白了,再也不敢和我耍性格了。从这件事情,我学到一点,做老板的,自己要像个老板,下属才会尊重你,拿你当老板。如果你自己做得不恰当,也就别怪人家想利用你。拉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拉拉点点头,忽然问他:“你们指标分好了没有?”
张凯瓮声瓮气地说:“分好了。我的指标比谁都重。”
拉拉说:“你的指标是比’谁‘的重呢?”
张凯听拉拉那个“谁”字念得特别重,连忙表白说:“我没特指’谁‘。”
拉拉轻轻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张凯连忙说:“喂!拉拉!你这样笑是什么意思嘛?咱们得说清楚,我可没和什么人去比。”
拉拉狡黠地说:“我说你比了吗?”
张凯敌不过拉拉,“行行行,拉拉你别欺负我了,就看我傻是吧?”
拉拉说:“知道自己傻就别学人家耍小聪明。”
张凯摇摇手宣布免战:“行,我不耍小聪明了。”
拉拉沉默了一会儿说:“张凯,你要觉得不踏实,就别说。你放宽心,我这人基本的义气还是讲的。我认为孙建冬不至于特地难为你,你要觉得他有安排不妥的地方,还是可以和他沟通的。”
张凯只得假模假样地说:“那是,我老板还是很职业的。”
拉拉忽然说:“张凯,我跟你说个事情。”
张凯听她口气挺郑重,有点紧张地说:“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拉拉说:“放心,不是不好的事情。不过你听了可能会有点吃惊。”
曲络绎同意对匿名信的调查可以结束后,拉拉和孙建冬打过招呼,找个合适的时机由拉拉告诉张凯发生过的事情。孙建冬也觉得对着下属自夸有些不便,还是由拉拉出面比较好,自己就假装做好事不留名吧。拉拉觉得这是个可以说出来的时候了。
张凯听拉拉说完匿名信的故事,颇为震动,他内心承认,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孙建冬的苦心。他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拉拉怕张凯心重,就转移他注意力道:“给你做道脑筋急转弯,放松放松——有头猪开车出门,它会左转弯,也会右转弯,它开呀开,突然碰到一个丁字路口,却直接撞上去撞死了,你说是为什么?”
张凯想了半天挺纳闷,“不是说左转右转都会吗,怎么能撞死呢?”
拉拉说:“因为猪不会急转弯。”
张凯喃喃道:“不会急转弯?”
拉拉说:“你再想想。”
张凯一下想明白了,指着拉拉道:“好呀,你骂我是猪!”
拉拉大笑,张凯不服:“这不算!没啥科技含量!太初级了!”
拉拉笑道:“那我出道题考考你IQ,给你三根火柴,随便你搭,可以是符号,可以是数字,也可以是字母,总之,搭出来的东西代表’小于四大于三‘,你说这搭出的是啥?”
张凯紧张地想了半天说:“你不是又给我下套吧?让我当猪?”
拉拉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现在告诉你答案,要么你今晚回去想一想。”
张凯挺挺胸说:“我今晚回去想。”
拉拉笑笑不讲话了。等拉拉到了地方,张凯把车停在路边,拉拉正准备下车,张凯憋不住了,叫住她道:“到底是个什么呀?”
拉拉说:“是π呀,够笨的。”
张凯愤懑地说:“我就知道逃脱不了当猪的命运!”
拉拉说:“说明你的思维模式有局限,你得习惯转弯才成。”
张凯说:“哎,拉拉,你先别走,我怎么觉得你一语双关话中有话呀?”
拉拉正色道:“你别多心,我先声明,我不针对任何人。我就是觉得,做老板的自己要有做老板的样;同样,做下属的也该先尽到做下属的本分。老板不好,自有老板的老板去教训他。你说是不是?”
张凯同意道:“那也是。”忽然又说,“哎,不对呀,凭什么老是你考我?我也得出道题考考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猪呢?”
拉拉说:“你今晚上先回去好好准备,明天来考我,看我是不是猪。”一面拉开门飞快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