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霞飞路,有很多躲避战火的人从躺在地上呻吟的江永墨身边经过,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人想救他,乱世命如草芥,人心一个个变得都如铁石一般。江永墨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全身寒冷,他绝望地望着漫天硝烟遮蔽下的阳光,知道自己也许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时一辆疾驰的美式吉普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刚才一线溃退下来满面烟尘的上尉军官,是黄埔校友林慰然,他一把抱起江永墨上了车,美式吉普车继续朝黄浦江外滩狂奔,林慰然在车上给江永墨包扎好下部的伤口,从他满是鲜血的裤裆里,掏出一截被打断的血肉模糊的命根,用纱布包好,放进江永墨的军装口袋里,长叹了一口气。林慰然在战场上见过各种死伤,肚破肠流、断腿缺臂、脑浆外露、五官全毁……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命根被打断的,可和那些已经曝尸于荒野、化身为白骨的士兵相比,成为一个太监,已经不算太悲惨了,至少命保住了。
“谢谢你,老同学,救了我一命,我们这是去哪儿。”昏昏沉沉中,江永墨问。
“去黄埔江边,但愿能赶上一艘开往台湾的船。”林慰然说:“到了船上,给你找一个医生,把那个重新缝合起来。”
“没用了,缝合这个,是一个复杂的手术,还必须在无菌的手术室,船上哪有啊。”江永墨苦笑着,脑海里划过舞女叶澜香千娇百媚的脸庞,心中万念俱灰。
美式吉普车终于开到了外滩,可是已经迟了,上海最后一艘开往台湾2600吨的“贺平”号巨轮,正缓缓拔锚离港,可以看到船身明显倾斜,超载严重。
“贺平”号的船舱里挤满了人,三层甲板上,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因为一票难求,码头上没有挤上船的人更多,成百上千人,拿着皮箱和行囊,扶老携幼,多是官员、商人还有交际花和名伶,都是这个正在崩塌的金字塔塔尖上的所谓上层人士。沧海巨变的一刻,那些底层的人等待命运的转折,那些上层的人恨不能插翅逃离大陆。
在上海、在厦门、在广州、在全中国,每一个码头和港口上,一对对父子、母女、夫妻、情侣分别在历史的渡口,他们谁也没有想到——
这转身一别,竟然是漫漫一生;
所有的告别,竟然都成了永别;
所有的再见,竟然都成了不见。
这是1949的上海,这是1949的中国——
多少人笑逐颜开,多少人痛哭流涕;
多少人策马扬鞭,多少人仓皇辞庙;
多少人冲出牢笼,多少人遗尸沙场……
“赶不上了。”开美式吉普车的上士陈航欣焦急地说,眼睁睁看着“贺平”号缓缓离港。
“把迫击炮架起来,警告性射击,发射一枚炮弹,落在轮船前方。方平你不是海军军校毕业的吗,你负责打旗语,告诉船长,必须回来接我们,否则将炮轰轮船。”
林慰然从美式吉普车后座上架起迫击炮,炮手方平这才恍然大悟,林蔚然撤离前线的时候,为什么执意要带上迫击炮。
炮手方平原来是海军军校毕业的,专职舰炮射击,毕业后因为内战爆发,国民党陆军炮兵缺专业的炮兵手,他就被分配到陆军炮兵部队里打美制105mm榴弹炮,打迫击炮简直是小菜。
“只有3发炮弹。”炮手方平说,他小心翼翼校正好方位,发射了第一枚炮弹,炮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轮船前方10米的地方,可是船太大,迫击炮的威力有限,溅起的浪花没有被船上的人发现。
“继续射击,只剩2发炮弹了,一定要瞄准了,射得再靠近舰首一些,连续发射两枚。”林慰然说,手拿望远镜瞭望“贺平”号。
“可炮弹两发都射完了,我们拿什么威胁船长?”炮手方平问。
“笨蛋,对方怎么知道我们没炮弹,只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就行了。”林慰然吼着说。
两枚迫击炮弹呼啸着射出,几乎就在舰首处爆炸,把“贺平”号震了一下。
“报告,有炮弹向我们射击。”船员向船长报告。
“解放军还没打到外滩啊。”船长席远也是海军转业的,他纳闷地拿起望远镜四处瞭望,发现岸边一辆美式吉普车上架设的迫击炮,和炮手方平拼命挥动胳膊的旗语:“请接我们上船,否则将炮击轮船。”
席远明白这艘超载严重的轮船,是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可是又不能调转轮船回去接人,解放军的枪炮声已经在市区由远及近地响起。他想了想,决定派一艘小艇去接人,轮船原处等候。
席远命令船员给美式吉普车上的几名军人打旗语,告诉他们将派小艇接他们上船。也是国民党军人转业的席远心里很同情这些背水一战、后无退路的残兵败将。
炮手方平和林慰然都看到轮船船员的旗语,接着看到轮船停在黄埔江中央,从船上被放下一艘救生小艇,缓缓朝岸边驶来。
岸上滞留的上千人开始骚动,都朝小艇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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