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茂森不吭声，他不服老婆指手画脚，又无过人本领，老婆不指手画脚怎么办？家庭中，总该有个舵手主事！杨茂森消极以待，闭口不语。他想走一步看一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芳草在天之光的生意，如3年前一样红火起来了。赶上节假日或服装销售旺季，日营业额千元以上，纯利润几百元。在20世纪90年代，这已相当不错。一个普通职员，每月不过2、3千元薪水。他们是普通农民，每月赚的钱，能超过国家职员，这令芳草十分欣喜，杨茂森也乐得合不拢嘴。又一次生活危机过去了。然而，杨茂森心里有一块病。这病，便是他们的复婚问题。
事有凑巧，一个黄昏的晚上，院里的大铁门咣当一声响，两名警察破门而入。警察在庭院四下张望，嘴上相互嘀咕着什么，随后，进了屋。两名警察进屋便威严地问道：“你们是哪儿的人？有暂住证吗？”
芳草正在炉火上小炒，局促惊愣地望着警察，慌忙道：“我们是北京人。”芳草慌乱不安，忙又补充：“我们正在办理暂住证，你们这是……？”
两名警察环视一下小屋，站了会儿，小声说了句：“我们是查暂住证的，转身离去了。过后，芳草听隔壁于大爷的儿子说，近日北京某银行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因而，公安部门严查外来人口。于大爷的儿子在司法部门上班，他了解情况。于大爷安慰芳草道：“北京人租房，一般不要暂住证，你们不必惊慌，没事。”
此事，倒让杨茂森逮了个发挥的机会，他神秘兮兮、忐忑不安地对芳草说：“芳草，咱们赶快领复婚证吧！不然，说不准哪天警察再来查，咱俩连结婚证都没有，现在，等于非法同居，这是犯法，咱俩是在触犯法律！如果警察来，把咱俩拘留了，怎么办？”
杨茂森的话，使芳草哭笑不得。“拘留就拘留呗，我正想体验体验坐牢的滋味呢！”芳草半揶揄、半诙谐地说：“你和我在一起算违法，全中国、全世界违法的人，就会有几个亿！法不责众，这么庞大的人群，你怕什么？你想进班房吃闲饭，人家还不要你呢！不信，明天你去派出所自首，就说你正在和前妻同居，你看派出所管不管，不拿你当精神病看，才怪呢！”
杨茂森听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他“扑哧”的同时，鼻涕流出来半尺长。杨茂森赶忙抑制自己尴尬的面容，抹去鼻涕，努力收敛不自然的笑脸，嘟哝：“不知你想什么时候去领复婚证！长此下去，我哪有脸面回西岭子村！我父母在那儿，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去吧？”
“呵，领了那张复婚的纸片，你就有脸回去了？”
“那当然，我不能让乡亲们看我混了40多岁，却把老婆混没了！”
“看来，你也是要脸面的人！想现在，何必当初？如果你遇事有主见，如果你讲究卫生，如果你不在孩子面前与我吵架，如果吵完架你首先开口与我交流，如果你爸爸对我热情你比他更热情，如果你语言和行为都体贴人，如果你宽宏大度不与我津津计较，如果你爱我，我怎舍得和你离婚？我和中国大多数女人一样，拿家庭、拿孩子当自己的生命！谁愿意出一家、进一家、前一窝、后一块的？我看你们男人都太可恨，得不到时，穷追不舍，得到了又不会好好对待。要我看，现在就挺好！你自由我也自由，你可以随时辞退我，我也可以随时让你下岗。”
芳草一口气把话说完，撇嘴大笑着倒在床上。她忧郁的双眸，注视着房顶出神。默默的，她泪水涌出了眼眶，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芳草总爱叹气，长长地舒口气，胸腔就感觉舒服。
杨茂森见芳草笑了，他也笑着幽了芳草一默：“我可不想辞退你，辞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工人了！”
“什么什么？工人？工人就是工作人员，换句话说，在咱家‘工人’就是保姆！原来，你把我当成了保姆！”
“我不是那意思？我就这样说说而已！”
芳草明白，其实，自己连保姆也不如！保姆每月还有雇主开的固定工资，而且不用操她这多心。换句话说，她连酒店、发廊的三陪小姐也不如。她除了“三陪”，还要义务教育孩子、操持家务，并且不如三陪小姐活得轻松、滋润、无忧无虑！无论她为家庭做多少事情，她都没有固定工资开。深深呼出一口粗气，芳草说：“将来，我就盼望中国有一天，能给培养出优秀下一代的母亲开工资了！如果我把孩子培养好的话，我便拥有固定工资了。否则，无论我在这个世界付出多少，我都没有一点价值可言！”
如此莫名其妙的话一说完，芳草把嘴撅得老高，似乎她非常生气。她究竟在和谁生气？
“不能这么说，咱俩是夫妻，夫妻自古都这样。咱们复婚吧，复婚就成正式夫妻了！”
“正式与非正式，有什么区别？我倒是一个有中国户籍的正式公民，我13岁当农民，我种地打下那么多粮食，我一个人吃得完么？不是都贡献给国家了么？可我得到什么待遇了？”什么“正式”，“正式”有什么用？芳草心想。
她望了一眼杨茂森愣愣怔怔的眼神，芳草忽然觉察，自己似乎在说胡话，便不自然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调侃道：“唉！对，对对对，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那张纸在你眼里很重要！没有那张纸，你夜晚睡觉都不安宁！”
芳草默默寻思：未来社会，若允许男女双方自愿订立合同婚姻，该多好！婚姻年限，由双方协商自愿订立。合同期满，若男女双方感觉良好，就自愿续约。若感觉乏味或没有感觉，便可以到期终止合同。无论哪一方不愿意分开，都无济于事。一辈子跟一个人生活且跟从未有过感觉的人一起生活，是多么丧失人性，违背道德！转而她又寻思：若男女双方感情和谐融洽、彼此般配相爱、谁都不愿意离开谁、生生死死愿意在一起的夫妻，领结婚证，真好！不但结婚证完好无损地在柜子里放一辈子做纪念，甚至百年后，还可以把结婚证一并放在夫妻的骨灰盒里，证明在天堂他们也是夫妻。那样，彼此双方在一起一万年，都是安宁的，欣慰的，快乐的。
“是，这话叫你说对了，不领复婚证，和你睡觉我都不自在，总感觉旁边有人窥看，像做贼似的！”杨茂森说。
芳草心想：你就知道“睡觉”，别的，你还知道什么？结婚证是什么东西？婚姻幸福时，它什么作用也不起。婚姻不幸或一方想结束婚姻，它便死缠住一方不放手。结婚证是地地道道的魔纸、卖身契！”若不是那张魔纸，若不是因为有两个好女儿，我早离开你了！她对“魔纸”愤愤然。而她一想起女儿琳子那天对她说的话：“妈，您和我爸现在算怎么回事哦？连复婚手续也不办，以后，您们就想这样不清不白地生活下去吗？您不觉得这样做是违法行为吗？你们寒碜不寒碜啊？”芳草的心，就不是滋味。
没有感情却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难道，这不违法？
杨琳只有17岁，她对人世间的事情，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芳草感到无可奈何。不幸的婚姻，使她非常讨厌那张“纸”，在单纯、纯洁的女儿面前，芳草却也无计可施。而杨茂森觉得，只要有那张“纸”，他就感到安全。杨茂森从未深刻思考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如何善待、如何包容与自己一路走过来的糟糠妻子！
杨琳和杨沐觉得父母没有那张“纸”，她们便胆战心惊的感到不安全。芳草明白，琳子和沐子对父母婚姻的稳定性，一直忧心忡忡。如此下去，对女儿的性格，将产生不良影响。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女儿的性格就无法开朗起来，学习亦受影响。前途，便无从谈起。为了女儿的前程和身心健康，为了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宁，那张复婚证书，芳草一定要把它领回来！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和杨茂森都克服不了自身的弱点，家庭氛围一如往昔；也许，女儿愈来愈大，受异性相吸之故，凡事会站在父亲的立场；也许，到时候自己会难堪、会孤立；也许，为家庭付出若干年，自己未必落下好结果；也许，苦苦坚守婚姻的完整，未必是好事！芳草心里，想了若干“也许”。
然而，她必须与杨茂森复婚。
在一个没有太阳的秋日，芳草和杨茂森去民政部门，领回了第二次的结婚证书，还让女儿给他们拍了照。芳草知道，这样做，能给女儿一颗定心丸和一种幸福感。那天，芳草在两个女儿面前，脸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至此，杨茂森和一双女儿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一系列的人生经历，使芳草深刻感到，尽管，他们是错配鸳鸯，而今生，杨茂森肯定是自己最亲的亲人。杨茂森从未欺骗过自己，离婚时，在财产分割上，杨茂森没与自己计较。相反，杨建仓心里，却老大地不平衡。杨建仓逢人便说：“他们离婚，在财产上，我家森子吃大亏了。凭什么城市的楼房，归王芳草！农村的房子，归我家森子，啊？森子太傻了，他太傻了……”
从这一点看，杨茂森的人格与杨建仓截然不同。如果，事情放到杨建仓身上，他一定会在金钱和财产上，与芳草争个高低上下。杨淑卿写给芳草的信上那句“还是结发夫妻最真诚”的话，使芳草在生活中，有了深切的体会和验证！
经过岁月的洗礼，芳草坚信糟糠夫妻的可信赖程度，别人无法比拟。与杨茂森履行复婚手续，虽属无奈，却也是芳草自愿的结果。她想振作精神，情绪高昂地一切从新开始，力争使孩子有一个安全、稳定、放松的家。让她们在家中找到安全，找到自信，找到她们所向往的幸福。
同时，也让杨茂森找回自信。这一切，只有芳草能给予。
振作，杨茂森、芳草二人想振作起来！
生活，给予了他们营养。
上天，也在给予他们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