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的因素固然关键，而夫妻间的诸多不和谐更关键。沐子颇带片面色彩的深刻理解和女儿对母亲那种深情眷恋和牵挂，都深深地震撼了芳草。合上日记本，芳草眼含热泪，面朝墙壁发誓：“亲爱的女儿，妈妈今生有你这样懂事的女儿，即使受再大的委屈，也值得！女儿，请你们放心，妈妈永远不离开你们，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开学了，琳子去了学校。沐子也将与新同学一起，去石家庄陆军学院军训，训期半个月。这是学校实行素质教育的必修课。沐子从未离开过家，此次军训，她很兴奋，也很新奇，高兴得一连几夜睡不好。闲着没事，就整理她的背包，把背包内的东西一遍一遍捣鼓来捣鼓去，像小孩玩过家家一样不厌其烦自得其乐。芳草为她买来床单、手套、水壶，鞋子和袜子等用品，临行，塞给沐子80元现金，嘱咐道：“宝贝，你离开家，一定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该花的钱，要毫不吝啬。不该花的钱，不要铺张浪费。要尽快和新同学打成一片，听老师的话，安安全全地走，平平安安地归。记住，妈妈在家等着你，等你有所长进。”
“我记住了，您放心吧妈妈。”沐子深深地点了点头说。芳草注视着女儿的脸，心想我们的女儿，长大了！
那天，清华附中租了10辆大巴车，载着好几百名朝气蓬勃、叽叽喳喳像一群小燕儿似的学生，离开了校园。临上专车时，沐子走到芳草身边，当着许多学生和家长的面，拥抱了芳草，还轻轻而郑重地亲吻了芳草的脸。一直以来，都是芳草拿女儿当宝贝，拥抱她们、亲吻她们，不论场合、不论地点，像母鸡爱护小鸡一样。女儿如此像大人对待孩子般对待芳草，从未有过。那一刻，芳草感觉幸福极了。
“妈妈，我爱您！”沐子拥着芳草轻轻的、腼腆的说。
芳草高兴的抚摸着女儿的肩膀，柔柔的说：“我也爱你”。
望着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离开的那一刻，芳草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泪水夺眶而出。女儿靠自己的实力，考上了素质最好的学校，融入到优秀的大集体，作为一个农村孩子的母亲，她怎能不激动！芳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手抚摸着被女儿亲吻过的脸颊，久久、久久不忍离去。似乎，脚下的土地都亲切无比，它像磁石一样，死死地吸住了芳草的脚步。“女儿，我爱你！”芳草冲着远去的大巴车，大声地喊。仿佛沐子刚刚呼吸过的空气和刚刚说过的话，依然暖洋洋地弥漫在芳草的周围。她仰望蓝天，舒心的笑了。有女儿，真好！
回到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刚欲进屋，忽听琳子嚷道：“妈妈，我姑奶来信了，寄到我们学校了，我今天是特意回来给您送信来了。这不，有您一封，有我爸一封，还有我一封。”芳草听了，疾步跨进门槛，接过信，拆开便看。原来，首先拆开的，是杨茂森的信。咳！管他是谁的，芳草心想：先看过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仔细认真地阅读起来：
“森子：
前些天我收到芳草的来信，她叙述了与你18年在一起的经历，详情在这里就不讲了，我只想谈一谈你们的关系问题。
从目前看，你们办理复婚手续，不是没有希望。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你还爱着芳草，疼爱自己的女儿，就应该付出代价和做出努力！你爱芳草，应该表现出来。表示的方法，一是语言，二是行动。当人们高兴的时候，需要与爱人共同分享；当人们痛苦时，需要爱人的劝导和理解；当人们疲劳时，需要爱人的关怀照顾；劳动之余，需要爱人的爱抚、亲近和轻松愉快的休闲娱乐。森子，你在这些方面，做得如何？
所有这一切，需要用语言而且甜蜜的语言来表达，使对方得以安慰和满足。这样，夫妻关系就会融洽并逐步加深。相反，对方心里极待爱人的关怀时，你却冷如冰霜，那么，爱人将是何种感受？感情如何加深？夫妻间，哪里来的欢乐！当然，这一切，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要发自内心的去做。我想，你心里一直爱着芳草，但你不善言表，往往不能及时沟通思想，使感情受到阻碍！要努力去做。芳草是个细致女人，感情上的要求也不同于一般的家庭妇女。这一点，生活了这多年，你该有所体会。
再说一说行动，男人要勤快，不要事事等着女人去做，哪个女人喜欢懒汉？！你能遇上芳草这样能干的女人，应该是你的幸运。遇到事情，商量着来。意见不一致可以摆道理，不能心不顺就冷战、就抬杠。那样只能把事情搞僵而伤了彼此的感情。森子你是男子汉，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气度，发生矛盾无论怨谁，过去就算了。男子汉首先开口说句话难道就丢了面子？就输了不成？主动说句话、说句软话、多大的问题都能化解。两个人总是拧着，就会愈想愈生气。凡是夫妻发生矛盾，都应男人主动和解，女人即便活到80岁，也有小女人需要男人呵护的一面。这一点，大概你不懂，在这里，我为你指点迷津，希望你牢记在心。
夫妻之间，无高低贵贱，尤其感情，你只要肯付出，得到的会更多。因为，女人都心软、善良、好哄。我说这话，似乎迟了些，不过，你还有机会，试试看！
在生活习惯上，要互相适应。譬如，芳草爱干净，你就应该学习而且去做。因为，这是个毋庸置疑的好习惯。芳草不喜欢吸烟，至少，不在她面前吸烟。因为，一闻到烟味，她就过敏。那么，你少吸，或不吸，有什么不可？这不是怕她，而是关心爱护她。因为，你们是夫妻！
妻子需要丈夫的关心！按你们的计划，房子已经卖了，有了钱就可以做生意了。在今后的相处中，你要克服缺点。发生分歧，互相商量。
同是一句话，说法不同，效果不一样！
四姑
X年X月X日”
芳草感慨万千地读了杨淑卿写给杨茂森的信，实实在在被杨淑卿的话所折服。不愧是文化人，字字句句，透着智慧和哲理。如果杨茂森能做到杨树卿说的那样，芳草定会幸福死！哪怕做到一半的程度，芳草也是个幸福的女人！
改变对方不容易，想维系婚姻的存在，想给女儿一个宽松愉悦的生活环境，只好从各自自身做起！尽管痛苦，有孩子与没孩子是不一样的！有孩子，就有一份责任在肩头。芳草又打开杨淑卿写给自己的信：
“芳草：
你的来信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现在我想开诚布公地和你聊一聊。
首先，我理解你离婚后的痛苦心情，眼看自己的生活规划破产，自己绘制的蓝图成为废纸，相处18年的夫妻成为路人，两个爱女不能同时得到父母之爱，怎能不让人心碎！不要说这样短的时间，即使再过多少年，提起此事也会感到内疚。对孩子，你们没有尽到最后责任。面对这样的结局，不要说你痛苦，我们也非常遗憾。
人，要尽快从痛苦中解脱出来，长此下去，你的身体会垮的。如果因此出点什么意外之事，那么两个孩子就惨了，希望你保重自己。
芳草，你是个有主见的明白人，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以前，我听你爷爷说过，他曾经劝你婆婆说‘芳草是个明白人，处理问题不要让明白人说出话来’。我理解他的意思，是在处理家庭事物上，要以理服人，不要压服。压服，往往压而不服！你爷爷还说，‘芳草办事动脑筋，她不同于别人。譬如，她外出给我买吃的，不像别人是大众化的点心之类，而她总买一些新鲜物，或我爱吃的可口的东西给我。’
对于这一点，我也有同感，譬如……我多次回家看到的，也是你的与众不同，你把房间布置得像新房一样整洁、雅致。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你奶奶在世时曾对我说，‘芳草干净利索，琳子抱出去乡亲们都说她是城里人。’
如果这些都是表面现象，那么，通过你的信，对你的内心，我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所以，我说你是个有主见的明白人！
人生是短暂的，每个人都应很好地珍惜它，使自己短暂的人生过得有意义。当然这个意义，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要求。你的家庭生活，安排得很现代，很有超前意识，这很好。当今社会，是知识爆炸的时代，科技发展很快。你们的孩子听话又愿意学习，做父母的能给她们安排好的条件，这是无可非议的。
再谈谈我对你们婚姻的看法吧。婚姻关系能否维系，关键在内因，十几年的婚姻不协调，是你们分手的基本因素。我们都是人而不是神，我们都有七情六欲。当人们的精神需求、心理需求和生理需求得不到满足时，自然会有无名火随时都可能燃烧。这一点，其实很好理解。你们俩关键是语言的沟通、情感的融合，只要做到这一点，一切问题便会迎刃而解。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而且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不是有这样一句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吗，事实亦如此。要想改变，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逐步影响，慢慢渗透，达到大致统一！因为，有些毛病，到死也改不了，要求大同、存小异。我知道，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别说你们婚前根本不了解，即使了解的时间再长，也难免有矛盾发生。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家庭成员的变化，在不断发生的矛盾中，要逐渐完善自我，彼此之间互相谦让、互相体贴。生活的实践，使我深深体会到，夫妻关系是最亲近的！所以，芳草啊，你们还是努力改变不协调因素。通过此次事件，对森子肯定是个教训。他不是说，‘你到哪，他就跟你到哪吗？’这说明他心里只有你，虽然他不善表达，而心里始终爱的是你。芳草，找一个爱你的人、比找一个你爱的人要好得多！这么多年，你们经历了多少艰难，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筑起这样一个小巢，多不容易？望你千万珍惜！人生短暂，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么？卖房一事，已经实现，手里有了钱，你们可以按计划行事了。复婚与否，你们自己决定。从我内心讲，我当然希望你们和好。你想森子是我亲侄子，孩子是我孙女，但我也不能太委屈了你，所以我说你们自己决定。
芳草，一切向前看。要看到森子的变化，看到孩子的前途，像以前一样充满对生活的信心，为实现自己的规划和目标而努力奋斗，好吗？
姑杨淑卿
天下所有离了婚的人，听了如此一番真情劝导，谁能心情不豁然开朗！杨淑卿以平等的口气，肯定和鼓励的手法，而非否定和说教的方式，使芳草倍受鼓舞、倍受感动。她为有人理解自己，而心情舒畅了好多。被理解，足够了！她想。
北京是令全中国人民向往并为之倾倒的地方。无数的中国百姓，做梦都想来北京观光旅游或者闯荡。对她的痴迷，犹如人们向往的美国曼哈顿，亦如中国留学生向往的世界顶级学府哈佛大学、牛津大学一样的心情。芳草和许多人一样对北京充满遐想，充满希望！无论是沉是浮、是盛是衰，她已破釜沉舟，而且毫无退路。虽是北京人，芳草和杨茂森却一直生活在京郊农村。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心里不免忐忑不安，做什么生意呢？芳草朝思暮想，杨茂森也愁愁闷闷。
芳草问杨茂森：“咳，你说咱们做什么生意能赚钱？”毕竟，她是女人，来到眼花缭乱的都市，芳草一时没了主张，她想让杨茂森拿个主意。
“我哪知道做什么生意好？做什么生意也不一定赚钱，如今，生意不好做！”杨茂森说。
“得得得，问你和没问一样。我知道你就会这样说，首先，得敢想，敢想才敢干。你都想过做什么生意？说出来咱俩讨论讨论也好哦！”
杨茂森一声不吭，沉默半晌，他说：“做什么生意，我都怕赔钱，若挣不到钱，反而赔了，怎么办？”
“做生意说白了，就是赌博，就像买股票一样，肯定是有风险的。人生处处在赌博，炒股是赌博，婚姻是赌博，做生意也是赌博，许多事情，都是赌博。这次，咱俩再连手赌一回，无论做什么，反正，已经没了退路。”
杨茂森苦笑，说：“那么，你说做什么生意好？”
“中关村那一带人很多，饭馆却很少，要不，咱俩先做盒饭试试，你看怎样？哪个人中午都要吃饭！”
“那就试试看，不行再说。”杨茂森说。
“据说中国十大杰出企业家吴志剑创业之初，还捡过易拉罐呢！”芳草说：“卖盒饭总比捡易拉罐体面。我就不信偌大的北京城，咱们找不到生活的路子！”似乎芳草的话给了杨茂森某种力量，他脸颊现出一缕轻松。
沐子从石家庄军训回来了。她身着绿色军装，精神抖擞，英姿飒爽，一脸的稚气，俨然是个娃娃兵。一见面，沐子亲热地一把搂住芳草的脖颈，说：“妈妈，您给我的80元钱我一分也没花。”边说边顺手从口袋里取出钱来，递到芳草手上：“妈妈您看，一分没少。”
芳草唏嘘：“哎呀，你怎么一分钱也没花？”
“一文没花，我不是也回来了么？”沐子在芳草面前蹦了一蹦，说：“妈妈您看，我不是挺好么？”
夜晚，躺在床上，芳草对杨茂森说：“就冲有这样懂事的女儿，为了她们，我们也要努力拼搏，努力创业！”杨茂森未吭声，但芳草知道杨茂森肯定赞成她的话。
说干就干，他们用900元钱，买了一辆大拖斗三轮车，又买来白围裙、白套袖、白帽子，去大钟寺批来各种蔬菜、猪肉、调料、大米、快餐盒、一次性筷子。他们把自己打扮得像厨师一样，红红火火地开了张。进入从未涉足的领域。第一天，他们卖出18盒盒饭，净赚27元。芳草和杨茂森都很高兴，人常说：“只要下雨，就有露水。”这话意味着只要开张，就有利润可赚。此话，一点不假。翌日，他们又多加两样菜。每样菜里，多加了一点肉。如此这般，比头一天又多卖了10多盒盒饭，利润也由27元增加到40多元。顾客赞不绝口地说：“街上有几家卖小吃的，我就看你们俩人的干净、卫生，吃你们的饭，我们放心。”
“谢谢，谢谢！”芳草连声说：“那你们就每天过来吃吧，我保证，我们做的饭，干净、卫生！”
顾客一句随意的赞许，给了芳草极大的鼓舞和信心。每天，他们戴着围裙、套袖和帽子，芳草还督促杨茂森把牙刷干净，把脸洗干净。为了这，尽管芳草和杨茂森没少说了“相声”，而芳草必须强硬地坚持自己的主张，说她霸道也好，说她强势也罢。人常说，女人不要强势，而在男人哪样都欠佳的情况，女人必须强势，不强势家里就没有天。
干净，利索，讲卫生，形象好，人们才认可你做的饭菜干净、可靠，吃起来放心。中午饿了，芳草有意识地当着顾客的面，吃自己做的饭菜，顾客见了，就更放心了。生意做得顺顺利利，虽苦虽累，心里却快乐而欣慰。初来乍到，能挣点钱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这是芳草心里所期盼的。
然而，好景不长。国庆节到了。每逢重大节日，国家对治安管理和卫生管理都抓得非常紧。别说无营业执照在街上摆摊卖食物，即使正规的餐饮企事业也要查他一查，没有商量余地。
芳草的三轮车被没收了，后来交了罚金，才将三轮车赎了回来。一保温桶白花花的白米饭，被城管执法人员弄得满地都是。八盆香喷喷的炒菜，像天女散花一样，洒了一地。红色、绿色的炒辣椒，肉炒黄豆芽，木耳、芹菜、胡萝卜、花生米做的素什锦，排骨，小鱼儿炖鸡腿，还有东北特色菜，猪肉炖粉条，大块大块的红烧肉，五颜六色，遍地开花。目睹此景，芳草心里直想哭。她眼含泪液，强装笑脸，央求城管人员手下留情。但是，白费唾沫，无济于事。没有营业执照，没有门面房，在街上流动卖快餐，哪个部门能给予鼓励？城管也是执行公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