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夕阳无语。
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
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
舟少住。
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摸鱼儿·问莲根》
江上，一叶轻舟。
女孩约么十八九岁，明艳绝伦的脸蛋上挂着三分天真，三分伶俐。
她的身边堆满了瓜子、蜜饯、糖果，像座小山。
现在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轻轻哼着不知什么小曲，小小的二郎腿翘得老高，隔着薄薄的裤腿，仍能看出一条十分优美的曲线。
她正悠闲地看着旁边的艄公划桨。
艄公是一名年逾半百的老人，长年的江上生活，给他的皮肤烤上一层浓浓的古铜色。他的手粗壮有力，每划一下，小舟便前进好远。
江风很大，江上的船家们早已习惯，但这女孩却看上去十分娇弱单薄，似乎只要刮上一股劲风，便会把她吹走一样。
然而女孩却恍若未觉，任凭衣衫迎风卷起，竟似乎觉得十分好玩。
老艄公是个憨厚的人，他虽然知道眼前的女孩并不一般，但还是好心地道：“小姐，您不如还是进舱里去吧，江风太大，小心冻坏身子。”
女孩微微一笑，转头望了望烟雾缭绕的江面，却不起身，只是道：“老人家，谢谢你啦。这一路上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老艄公忙道：“小姐说哪里话，小姐救了我全家十一口人的性命，小老儿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报，又哪里敢当的上小姐一个谢字。”神色恭谨，语气十分诚恳。
女孩听了他的拜谢，微微一愣，忽似愁上心来，表情淡了下来，轻叹一口气，道：“那本是我应该做的。换成是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面，心思却似乎飘到了很远，手中的瓜子，也慢慢放下了。
老艄公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不敢再说，只是有些惶恐地划着桨。
水浪一股股地拍打在船舷，溅起了点点水花，洒在了她的衣衫上。
一股沁凉浸透肌肤，让她突然回过神来。
然后她的表情又变回了方才的开朗，忽然道：“老人家，有件事要麻烦您。”
老艄公听得此话，连忙道：“小姐的吩咐，自当遵从。”
他这次不敢多说，言语简短，但态度十分坚定。
女孩扑哧一笑，道：“请老人家帮我把这堆零食收拾一下，放到舱里便好。”随即神情变得严肃了些，道：“然后在舱里稍作休息，不听我招呼，且莫出来。”
老艄公吃了一惊，道：“小、小姐，难道说……”
女孩点头，喃喃地道：“江河湖海上的帮派，大多把地界划分得十分明白，不过前天咱们那一场，却打乱了他们的平衡。现在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来啦！嗯，新官上任，总要显摆显摆自己的威风，做些前人做不到的事才对。”
她话音未落，便见后面江面上渐渐浮现出三艘帆船的影子，从后面乘风破浪地追了上来，却是江中水贼最常用到的快艇。
此时正是顺风时候，那三艘艇的船帆都鼓得足足的，速度端的是快捷无比。不一刻，便赶到了小舟附近。
女孩满不在乎，连推带劝地把老艄公送入小舱，随即整理一下衣衫，笑吟吟地道：“却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今日又有何贵干？”嗓音清亮甜美，极是好听。
这句话既是礼貌，也是警告。此时江风甚大，她这声招呼却清晰地传到了三艘船上的每一个人耳中，此份内功，竟是不弱。
然而对方却不买账，三艘块船一声不吭地追上小舟，呈丁字形围了个严实。其间相隔不过数丈距离，看得出操船掌舵极为熟练。
女孩微微皱眉，却也不怎么在意，只静静地玩弄着自己被风卷得四散飘逸的青丝。
隔了片刻，三艘船上忽然各自闪出两排健壮水手，齐声大喝起来，颇具声势。
三声喝过，一艘快艇的船头站出了一名髯须大汉，全身上下肌肉盘结，一看便知是个孔武有力之人。
他大声吼道：“你这女娃娃，可是前天跑到碧波帮撒野的那个野丫头么？”
他声若洪钟，但在女孩听来，不过徒有其表而已。
她笑道：“啊，那帮乌合之众是叫做碧波帮么？嗯，人虽不行，名字倒也凑合。他们行那伤天害理之事，被姑娘我撞见了，自然要管教管教，你们却又是什么人？”
那大汉见她自承其事，知道找到了正主，道：“咱们是这三江五湖上大大有名的琼鲸帮，与那碧波帮向来是……嘿嘿，那个兄弟一样。有道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你看起来也不是咱们这道上的，他们做些什么，却轮不到你来管。现下你把他们老家砸得一塌糊涂，又打得他们人人带伤，却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女孩大大地摇头，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这规矩是皇帝朝廷定下的律法么？凭什么要别人遵守？他们不过是恃强凌弱，那本姑娘便也以其人之道，还作其人之身，便也欺负他们一番而已。现下你说我不能走，我就偏走给你看。”
她言语锋利，说罢还要做个鬼脸，竟是全然不把眼前这许多人放在眼里。
那大汉闻言，哈哈大笑，道：“只怕这事由不得你了，若是识相的，便给个交代吧！”说罢一招手，每艘船上的水手都举起了弓箭，齐齐对准小舟。
这琼鲸帮竟是做足了准备而来的，只消那大汉再一挥手，这数十支弓箭便会齐齐射向小舟。那小舟上不过弹丸之地，料想便算武功极高之人，也是无从躲闪。
女孩见这阵仗，却毫不惊慌，眼中甚至还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自言自语道：“喔，倒是没有轻敌。”
那大汉见己方占足优势，又道：“咱们平时和碧波帮半斤八两，听说他们一日之间被人挑了，自然不会轻敌。我看你个小娃娃年纪轻轻，也不愿取你性命，只要你就此认栽，把兵刃留下，咱们便饶你不死。”
女孩笑道：“明明是不知我底细，不敢动手，偏要说的这么大方无比。”忽然大声叫道：“喂！我知道你在，快出来帮忙啦！！”
她这声突如其来，三艘快艇上人人都是一愣，有几个人四下张望，却未见她说的帮手在哪。
那大汉不为其动，大声道：“你这女娃娃心眼倒是不少，这招想要骗过咱们，却是不能。休要再拖延时间，你是降也不降？”
女孩见他经验丰富，心中又赞了一分，也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柄长剑，举过头顶，继续叫道：“喂！我被人这么欺负，你也忍心继续躲在旁边看？你送我的东西要被人家扣下啦！”
声音多了三分嗔怒，但也似多了三分撒娇，她这一声过后，仍是不见周围有任何动静。他们此时正处江心，江上风浪不小，游是游不过来的，除非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那三艘快艇一道前来，但这些水手上船之前都再三检查过。
大汉有些恼怒，喝道：“你这娃娃，咱们的耐性可不是没完没了的！”
那女孩却仍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的怒道：“好你个林淡秋，看我把你这剑扔进这江水之中，再也捞不起来才好。”
说罢作势便要将手中长剑掷向江中。
那大汉吃了一惊，之前已有细作报告，说那女孩手中长剑竟是柄锋利无双的神兵利器，他们此番做此充足准备，除了谨慎小心，也有志在必得之意，要逼得这女孩俯首认栽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却是要她乖乖将宝剑奉上。
此时见她竟是当真要把剑给扔了，那大汉岂能甘心。他刚要喊“慢”，却听三艘船中某一个地方传来了一声无奈之极的叹息声。
那声音道：“唉，我的小姑奶奶，我服了，我认输。”
琼鲸帮众人一齐大惊，有人竟能在他们眼皮底下登上快艇已是无法想象，现在那人开口说话，自己竟仍然看不到他在哪，难道自己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见到鬼了？
这段空当转瞬即过，却听破空之声响起，一艘快艇上的弓箭手们纷纷大叫，弓箭随之撤手。一条灰影闪过，剑光如行云流水一般划出一道弧线，霎时间便搅得弓箭队乱成了一团。
那灰影脚下不停，直奔另一艘快艇而去，同时嘴上絮絮叨叨，竟也是说个没完。他道：“数月不见，郭二小姐惹麻烦的本事愈见高超，让师弟拜服不已。此番师娘命我抓你回去，您就不看僧面看佛面，跟我走吧。”
这女孩正是郭襄，她嫣然一笑，道：“娘就是爱瞎操心，不过既然敢把你放出来，难道你武功竟已可以出师了么？”
她口中说话，脚下也暗自用劲，竟是直奔琼鲸帮那名大汉所在跃去，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已经稳稳落在快艇的甲板上。
周边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已经人人中了一剑，竟是无人看得清她怎么出的手。虽然每剑都还较浅，但剑刃锋利，口子却划开甚长。
那大汉又惊又怒，从腰间抽出砍刀，便向郭襄劈去。他的招数不成刀法，但却是无数次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经验，这一劈也是虎虎生风，极为威猛。
郭襄见他来势凶猛，嘻嘻一笑，微一侧身，竟将手中细刃长剑迎着他的刀锋挥去。
但听一声轻响，大汉那柄厚重的砍刀竟然断为两截。刀头砸入船板，嵌在其中。
郭襄长剑却丝毫未损，她此时手中拿的，乃是林淡秋于她十六岁生日时送她的那柄软剑“天清地宁”，剑质柔韧，剑锋却极为锐利，实是削铁如泥，那大汉拿的不过是寻常砍刀，自然挡之立断。
郭襄将剑搭在那大汉的脖子边上，周围琼鲸帮帮众见了，各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郭襄笑道：“头领的眼光是不错的，手下却都是乌合之众。”再去看对面船上，战斗也已结束，琼鲸帮帮众躺了一地，人人痛苦呻吟，却没有一个毙命的。
一名青衫男子远远地朝自己挥手示意，却不是林淡秋是谁？
她朝那大汉笑道：“现在我想走，你还要拦我么？”
大汉涨红了脸，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隔了半晌，怒道：“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张流云若是皱一下眉毛，便不算好汉。”
郭襄笑道：“我却杀你做甚？我看你是个战场上杀敌的人才，如此乱世，正该以一身本领报效国家、抵抗外辱才是，怎的你却做了个水贼？那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个流寇，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
那叫做张流云的大汉闻得此言，原本的怒意竟是消退了大半，愣了一愣，恨恨地叹了口气道：“我原本就是朝廷的水军指挥使，只不过因为没钱伺候上司，被人削了官职，还要治罪，一怒之下我便逃出来落了草，今次栽在这里，那是命中该着。却不知你们两个娃娃怎么竟这么厉害，难道竟是从娘胎里开始练武么？”
郭襄听他此言，啊的一声，将长剑移开，问道：“这么说你却是被人逼上此路的了？”
张流云道：“如今朝廷之中贾似道专权跋扈，任人唯亲，又打击忠良，如我这般人，现下缺是不少的。”
郭襄若有所思，道：“若是给你指点一条出路，再来从军抗蒙，你愿意么？”
张流云看看她，似乎不信，但仍大声道：“若是能去和鞑子真刀真枪地拼命，总好过在这里憋着个鸟气自己受，却不知你这娃娃能做些什么？”
郭襄从头上摘下一支做工十分精巧的金钗，递给张流云道：“你若信得过我，便拿了这钗子去襄阳找我爹爹，定会为你安排。”
张流云看那金钗甚是珍贵，不似寻常人家之物，倒也将信将疑，问道：“姑娘令尊是……”
郭襄笑道：“我叫郭襄，我爹爹叫做郭靖。”
郭靖名满天下，别说江湖中人，便是寻常百姓，又有谁不知义守襄阳的郭大侠？张流云目瞪口呆，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林淡秋此时已跳到这边船上，叹道：“烟雨阁、赵家庄、碧波帮，师姐啊师姐，我这一路追得可真够累的。”
郭襄将这名大了自己足有五岁的师弟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风尘仆仆，颇有沧桑之色，不禁笑道：“也亏你能找得到我。说起来娘怎么想起让你来了？”
林淡秋一脸郁闷，道：“近些日子襄阳城防无甚大事，我习武三年，觉得也该出来磨练一番，就自告奋勇的来了。话说江南武林最近几个月的大事没一件和你没关系，我想找不到你也困难。不过你跑得倒快，如果不是借着这琼鲸帮的快船，我今天还真追不上你。”说罢又有些恼火地道：“其实如你我这般武功，火候差得还很远，自保尚且不足，何况此番你闹出这许多事情来？还好最后平安无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师娘会怎么伤心。”
郭襄微微转身，目光向远处望去，悠悠地道：“我只是做了我应做之事而已。”
林淡秋见她表情，神色略缓，道：“总之没事就好，师娘也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不过这次有要事需当面和你说，此番叫我接你回去。”
郭襄见他说得郑重，不禁愣道：“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