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昌喝完一碗粥,用餐巾纸抹了抹嘴说:“中午宴请后,你陪我去环保局看看,你通知林大勇做好准备。”
78、虚荣心
下午去环保局的路上,张国昌坐在后车座翻看着当天的报纸,突然他抬头问我:“市建委老杜去没去?”
我回头说:“已经通知他了。”
张国昌不放心地问:“市环保局谁在?”
我非常理解张国昌的心情,他太把这次报告当回事了,便微笑着说:“市环保局对这个报告高度重视,局长申建军一直在。”
张国昌如释重负地说:“他们都在我就放心了,特别是老杜,跟了我这么多年,最了解我的风格了。”
奥迪车驶进环保局大院时,市环保局局长申建军率领班子全体成员在大门前似乎等候多时了,老杜已经由市建委委员升任副主任了,他殷勤地迎上来,亲自为张国昌开了车门。申建军也不失时机地迎上去,满脸堆笑地说:“欢迎老板光临指导!”
申建军是个细高个儿,四方脸,浓眉大眼的。由于他高出张国昌一头,为了不损张市长的形象,他进来哈着腰,看上去像是驼了背。
张国昌用关切的口吻说:“老申啊,大勇的工作很艰巨,你在技术上要给予保障啊!”
申建军连忙表决心说:“张市长,您放心,市环保局全力以赴做好保障工作。”
在市环保局会议室,大家围坐在椭圆型桌子周围,一个工作人员正在笔记本电脑前准备演示,林大勇拿着激光笔,准备讲解。
张国昌坐在中央,不动声色地说:“开始吧。”
林大勇由于紧张,近似木讷地说:“首先,我们对东州市城市生态系统现状进行了一个综合的评价。我们采集了大量的经济、政治、社会、环境等方面的数据,采用层次分析方法,对专家咨询所构造的判断矩阵进行数学计算处理,得出权威数据,进行综合评价,评价前,我先做一下环境容量的概念。所谓环境容量……”
林大勇讲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卡壳,因为一些专业术语他也是似懂非懂,再加上死记硬背,将自己置于非常尴尬的境地。此时此刻,我从心里为林大勇着急,我非常理解林大勇的心情,非常理解他想通过这个报告在张国昌面前露一手的动机,但是,由于他太爱面子了,反倒弄巧成拙,他磕磕巴巴地讲着,张国昌越听表情越难看,我跟张国昌快两年了,对他越来越了解,张国昌聪明过人,但他文化底蕴不行,在图表上标上化学符号,他根本看不懂,必须用汉语标明。林大勇搞了那么多复杂的图图表表,张国昌一看头就大了,别提汇报了。
林大勇绊绊壳壳地讲了将近两个小时,张国昌很耐心地听着。
林大勇终于汇报完了,他瞪着双眼,呆立在那儿看着张国昌。
张国昌阴着脸说:“别戳在那儿了,过来坐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谁也没敢搭茬。林大勇坐在我身边,压力很大,紧张得直喘粗气。沉默了一会儿,张国昌点上一支烟环视一圈说:“我听了就一个感觉,这个报告什么也没说明白,汇报不是做学术报告,全国市长协会联席会议也不是学术研讨会,要让大家听懂,要有一个总序,然后用图片说明我们这几年的工作,图片是什么?图片是事实,然后阐述我们的经验和教训。最后畅想我们下一步工作。要紧凑、精炼、通俗、高雅。你们弄一个学术报告让我背,我哪儿有这时间?弄一大堆学术名词,我看你们也不一定明白吧。老申、老杜,你们也辛苦一下,时间太紧,帮着大勇把把关。”
张国昌说完把半截烟往烟缸里一戳,然后愁眉苦脸地站起身说:“好了,你们时间很紧,赶紧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张国昌款步走出会议上,申建军和老杜赶紧送了出来。林大勇坐在那儿没动,所有的人都送了出来,林大勇坐在那儿没动,他没出来送,张国昌的话说得太重了,伤了他的自尊心。
在车上,张国昌一脸惆怅地望着车窗外,我觉得林大勇的报告虽然做得太专业了,但可取之处很多,最起码图片准备齐全,另外,从搭档的角度,我也应该为林大勇说几句话。
“张市长,”我斟酌着说,“林大勇累了一个星期了,昼夜加班,多媒体形式是第一次搞,没经验,您今天的话重了点。”
张国昌不以为然地问:“重了吗?不给他点压力,出不来质量啊。我回家以后,你就回市环保局给我盯着点,咱们就剩一个星期了。”
“张市长,”我为难地说,“我插手太多了不好,林大勇会有想法的。”
张国昌不高兴地说:“他有什么想法,活干得不怎么样,想法还不少!你这是为我负责。这么大个事,你这个硕士,得出点思想啊。你说咱这个报告在理论上怎么总结一下好呢?”
“张市长,”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一直没有机会说,“这可以归纳为两点:第一,环境就是凝聚力,这一点不用我说了,你搞城市建设,老百姓认账,环境美了,外商也多了,老百姓心情好了,干劲也足了。人们对城市有自豪感。第二点是环境就是生产力。”
张国昌突然打断我问:“等等,环境就是凝聚力我理解,这环境就是生产力怎么理解呢?”
我笑了笑,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在中学课本、大学课本里学的政治经济学,里面关于生产力的概念都是这么说的:生产力是人们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这是苏联五十年代的观点,其实,人们征服一次自然,自然可能报复人类无数次。”
张国昌似有所悟地问:“那你怎么理解生产力呢?”
我进一步解释说:“培根曾经说过一句话:要征服自然,首先要服从自然。因此,我以为,生产力是人们适应自然、协调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这里的适应是主动的适应,这里的协调也是主动的协调。”
张国昌沉思片刻,一拍大腿说:“有道理,太有道理了。雷默,把你的观点给我写下来,我回去背一背。”
我从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将说过的观点写在纸上,递给张国昌,张国昌如获至宝地揣进了怀里的口袋里。
送张国昌回家后,我就往环保局赶,心里只想帮帮林大勇。刚好是吃晚饭时间,我夹包走进市环保局食堂时,大家正十分沉闷地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申建军见我夹着包走进来,连忙给我加了个座位,服务员添了一副碗筷。我坐在林大勇对面,发现他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老杜关切地问:“雷默,张市长回家了?”
我点了点头说:“回家了。”
我看林大勇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儿,有一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心想,看来下午张国昌的话是说重了,弄不好要把对张国昌的怨气都发到我身上,路上想了好多主意,本想都奉献出来,一看时机不太对,便忍了没说。
这时,林大勇一反常态地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说:“雷默,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我不明白林大勇敬酒的意思,硬着头皮喝了,林大勇也一饮而尽。我心想,也许大勇是想向我取取经,不好意思直说,用敬酒示意,于是我埋怨了一句,“大勇,你早听我一句,下午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没想到林大勇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蹾,勃然大怒道:“我听个屁!”
我当时就愣住了,心想,这是我认识的林大勇吗?怎么不顾自己的身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恼羞成怒,多大点事,就输不起了?但转念一想,看来林大勇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了,这是拿我当出气筒了,把对张国昌的怨气都发在我身上了。
说实在的,我的火也顶到了脑门子了,我强忍着怒火,定了定神说:“大勇,都是为了工作,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来,我敬你一杯!”
申建军赶紧打圆场说:“就是,就是,我陪一杯。”
老杜也在一旁溜缝儿说:“我也陪一杯。”
林大勇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我的大度赢得众人的尊敬,更加重了他的羞愧,他端起杯中酒勉强喝了下去。
北都大酒店坐落在东州市的南郊,黑水河南岸上的一个荒山坡上,这里在五、六十年代曾经是枪毙犯人的刑场。改革开放后,一位华裔新加坡外商看中了这里,投巨资开发为北都大酒店。由于北都大酒店的带动,如今这一带已经是东州最高档豪华的消费区域。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第二天早晨天空像一片深蓝的海,明净而蔚蓝。北都大酒店国际会议厅布置得格外华丽,大型圆桌摆放在会议厅中间,圆桌中间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多媒体大屏幕高高悬挂,大屏幕上显示出张副市长报告的题目:提高生态环境质量,促进城市可持续发展。每位市长配备一个黑皮转椅,桌子上摆好了笔、本、水果盘、矿泉水、茶水,所有的服务员各就各位,市长们满面红光地坐了一圈,他们面前都摆着一个名牌:北京、上海、天津、重庆、成都、广州……
“各位市长都知道,”李国藩声音浑厚地说,“东州市经过几年的努力,已经从世界十大污染城市中艰难地走了出来,我们总结了一些经验教训,下面就请我的助手,东州市常务副市长张国昌同志介绍一下。”
张国昌在掌声中信步走上讲台,神采飞扬地说:“今天,中国市长协会会长联席会议在这里隆重召开,有这么多的兄弟城市的市长和各位领导莅临东州市,此刻,让我表达热情好客的八百万东州人民的心情,我不禁想起中国的一句老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特别是有机会向大家介绍东州市几年来在生态环境保护和城市综合整治工作的情况,感到十分荣幸。希望通过我的介绍,能加深各位市长对东州市的了解,进一步增强与东州市的友谊与合作。”
看来林大勇还是听取了众人的意见,特别是我的建议,报告弄得干净利落,很合张国昌的口味,他讲起来口若悬河,我如释重负地走出国际会议厅想透透气。为了这个报告,林大勇跟我闹了个半红脸,我心里一直很压抑,眼看着张国昌的报告就要成功了,我心里却一片茫然。我觉得自己上了一条没有方向、没有帆、没有舵的船,这条船离岸越来越远,我不知道它将漂向何方。
我站在国际会议厅门前,刚点上一支烟,有人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我还没等回头,就闻到一股醉人的馨香,汤彤彤咯咯笑着问:“雷默,太过分了吧,这么重要的报告,你敢不听?”
我不谦虚地说:“彤彤,你不觉得我都够做报告的水平了。”
汤彤彤莞尔一笑说:“要不要我现场采访采访你?”
我连忙摆手说:“你可别害我了。”
汤彤彤又是抿嘴一笑,话锋一转,目光妖媚地问:“最近看见落落了吗?”
我谨慎地说:“没有。”
我深知汤彤彤和花落落之间的关系,她们之间一定没少谈起我。
汤彤彤俏皮地问:“石头人,难道你就不想她?落落心里装的可全都是你。”
我连忙制止说:“彤彤,不要乱说,落落在我心里就是亲妹妹。”
汤彤彤撇着嘴说:“雷默,跟我还装蒜,别忘了我是女人,女人都是有第六感的,你看落落的眼神,是个女人都能看出来你爱她。”
我讨厌汤彤彤把我和落落的关系想成她和张国昌一样,便故作深沉地说:“彤彤,实话跟你说,我只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小人物,那种付不起责任的感情,我是不会接受的,落落在我心里是天使,是贝雅特丽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