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忘怀从来未曾在脑海中幻想过萧东流的模样,以前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穿越者而言,这具身体的父亲是谁,又或者怎么样,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而现在当事情演变到与之前的选择截然不同时,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与孤所逐的促膝长谈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多的来不及消化,一夜的话语胜过了整整五年的对白,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在聆听。孤所逐的博闻强记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孤所逐的态度很严谨,对于并非亲自经历的见闻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进行抽丝剥茧,在情理之中进行推测真伪各有几分,从不妄下断语。
萧忘怀获益良多,这个世界并非他原先以为的是一个武侠世界,但是也不是仙侠世界,应该介乎于两者之间。没有修真成仙的功法,却有诸多堪称“神通”的诡异武艺。
他以为那个赤a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犹如老树盘根,浑身上下散发热浪却面容冰冷异常的粗壮大汉就是。
结果并非如此,那是叶愁,一个本该称呼为大伯的男子。
那个身形矮小,伛偻着腰,半驼着背,走几步路便要拿出别在腰间的酒壶狠狠灌上几口的面目猥琐的黄脸酒鬼才是。
萧忘怀无法用别的称呼来形容他对于萧东流的第一印象,因为他整整拉了三辆车,三车酒。
孤所逐伸手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深深吸了一口酒香:“好东西,至少有二十年的火候了,哪里弄来的。”
萧东流笑了,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发黄的牙:“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一伙劫道的,我说自己穷的只剩下这条烂命了,真心没有值钱的事物,他们就是不信,等搜了身后,他们还是不肯罢休,非要说他们这一行有规矩,下山不能空手而归,不吉利,非要我见血,我就差跪下来求他们了,他们死活不答应,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萧忘怀这才发现瘦小酒鬼脚上满是暗红的步鞋。
孤所逐正欲开口,萧东流却挥了挥手,打断了正欲起头的孤所逐:“三弟,其实你应该明白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萧忘怀鬼使神差的接过了那原本挂在萧东流腰间的酒壶,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以至让萧忘怀忘记了拒绝。
他又将酒壶递还了回去。
萧东流不以为意,接回酒壶狠狠灌上一大口后缓缓出声:“我很忙,真的恨忙,我的兄弟死了,我要帮他报仇,但是如果说我忙到五年来都抽不死时间来看你一眼,这话狗a屎到连我自己都不信。时间吗,挤挤总是有的,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并不是指发生在你身上的乱七八糟的奇怪事,我只是压根没有做好要个孩子的准备。江湖中人,刀光剑影,又有谁能知明日事,我又没有个非要我替他传下血脉的老爹,何苦害人害己。”
三声轻叹,相貌,性情迥异的异性兄弟同时出声。
萧忘怀分辨不出三声叹息中各自的意味,继续聆听显然为止的话语。
“现在发生了一些事情,已经容不得什么有没有准备了。我只有两个问题要问你,或许只有一个,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萧忘怀开始认真考虑这个从未曾想过的问题,自己到底算不算是萧东流的儿子,他的穿越并不是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重生,而是直接进入了一个娘胎。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亲子鉴定技术的话,那么鉴定的结果无疑是肯定的,除非那个把自己生下来的女人欺骗了所有人,可这纯粹是一种生理上的关系。“父子”两个字的含义绝对不是只有这般分量,他不仅仅是dna,他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情感灌注。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前世又有那么多孤儿寻亲的故事呢?那些被抛弃的人为什么可以在不执着被遗弃的事实而认祖归宗。
不知道便成了唯一的答案。
“但是我能知道。”
萧东流的语音刚落,萧忘怀就感到了自己体内多了一样东西,被萧东流掌心所贴的小腹处多了一团流动的热气,那团热在自己的体内按照某种特定的路线运行,一直到了脚掌心才倏的消失不见。
这东西就应该是真气了。每个80后的男人都曾有过一场武侠梦,都曾幻想过自己化身成为金庸古龙笔下那些武艺超绝的人物,这种武艺的用途当然因人而异,除暴安良,惩恶扶弱,打抱不平,肆意妄为,为非作歹,强取豪夺皆有可能。
萧忘怀就有过练就一身金刚不坏的体魄,外加摧金裂石的掌力,然后顶着警察的枪林弹雨徒手劈开银行保险箱,拿走其中的人民币去买好多好多台游戏机的非人幻想,ss,ps,gba,全部在手,就连已经过时的sfc,md也买过来扔在自家储藏室。
而且他也开始了为实现这种幻想而进行的尝试。
可是这些尝试都失败了,最初的时候是因为不得要领,再往后心智趋于成熟时却被拦在了入静这所有不知真假的气功心法第一关的大门之外。
太多的杂念了,挥之不完的杂念,那段朦胧的初恋,那个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女孩,那段起源于对女性身体探究的无知,那个被自己伤害过的女孩,那段虚荣的爱恋,那个至始至终找不到自己的真心而无奈离去的女孩。那段懦弱的屈服,那个不管自己的哭泣仍是抢走了自己不吃不喝存起来的积蓄的校霸,那段幼稚的顺从,那个夺走了自己荣誉的训导主任的儿子,那段愤怒的不甘,那个因为自己对他学识的质疑而让自己挂科的导师。
年岁越大,挥散不去的东西越多,就连那些本以为自己都已经遗忘的东西,在每次自我告诫要静下心来形成气感的时候,全部神奇得冒了出来,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渐渐明白这东西应该离自己很遥远了,但是有时候武侠片看的热血澎湃的时候,却仍旧会像曾经无数次做过那的那样,盘膝而坐,观鼻观心。
萧忘怀记清了真气行走的路线,然后按照萧东流的意思静心凝神,但是他还是一所所获。
如同前世千百次的尝试一样,他还是无法入静产生气感,更不用提真气运行,只不过这次牢牢盘踞在脑海之中不再是以前那些东西。
很多张脸,有威严的父亲的,也有慈祥的母亲的,但是更多的是那些所有要为自己的悲惨人生负责并且该死的众生相。
萧忘怀知道,他只要将这些脸庞驱逐出脑海,他便能入静,他便能练成萧东流传授的武功,他便能圆了人生中的一个梦,他便能再次感受那种似乎不再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是他不能,人的感情虽然无法称量,但是他的确是有重量的,他是个消耗品,没有能爱谁一辈子,也不可能恨谁一辈子,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避免的会被时间所消磨。
思念父母的次数在减少,并不是已经不爱了,只是较之以前,心神更容易被别的事物所牵引,对那个人的恨也同样如此。
可以预期的将来,或许自己会连思念的时间也没有,在逃出精神病院的那个夜晚,在祈求神灵的时候,在谋划自杀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没有浮现那些所爱所恨,自己并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心力只能用于一件事情,全身心投入时便忘记了伤感与仇恨,所以他能原谅自己的过失。
刻意的去遗忘,他做不到,也不敢做。
“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能产生真气?”从前世一直延续到今生的疑问被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