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又快年下了,钱家集的大街上又热闹了起来,上午时,赶集贩货的摊贩和来逛会采买的人流渐渐密集,卖炒货的,卖年画的,粮食,蔬菜,小玩意儿应有尽有。到了饭时,一些饭馆和门店的生意也是红火异常,外村的乡亲要么在街边掏几个钱买几个热乎乎的大烧饼,条件好点儿的买白面掺豆面的馒头,夹一些卤的香喷喷的猪头肉大肠下水之类大快朵颐,要么坐在饭馆厅堂之中,点上一碗热乎乎鲜滋滋的羊汤,就着自己带的干粮吃喝。
二爷带我来街上找冯易林算命,这段时间镇里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个早年出去闯荡的人,而今皆是负了刀枪伤祸回来的,或残或废,一脸沧桑。二爷怕我去当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为图心安,便带我来找冯易林来给看看相,推算命理运途。
说起冯易林,家里祖上是开医馆的,其祖父专治跌打正骨,有一方名曰‘’复筋归本膏‘’,治疗骨伤有奇效。其大伯冯仁兴对岐黄之术和风水堪舆更是精通,当年,冯仁兴和我爷爷都是我们当地有名的正院。(正院:当年对风水先生的尊称)
那时的冯家可谓兴盛至极,冯家老太爷对他也是期望甚高,怎奈后来,冯仁兴进了一次京城后就音信皆无,坊间传闻在京早已遇害而死。老太爷受了很大的打击,心力交瘁忧郁而终。其父冯仁明对医术不甚精通,幸好也学过风水周易,加上那祖传的复筋归本膏生活还不错,后来,到了冯易林这里基本就专门靠着算命看相吃饭了,当然,药还是卖的。
到了街上走了一会儿,就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看地方像是在钱四成的羊汤馆。
我和二爷便走过去,分开围观人群,只见羊汤馆门前立着那个肥肥壮壮的伙计二胖,正高声嚷嚷着什么,还夹着一些脏话。人群中间站着一位清瘦的道长,头戴混元巾,身穿一袭黑色素布道袍,打着绑腿,足踏洒鞋,身背一个包袱,看着是远道而来的。往脸上看,约有个五六十岁,双目明亮,一脸正气,留着一柞多长的胡须,笑呵呵的看着叫骂的二胖,嵬然不动。
二爷过去看看,便问:小儿,咋了这是?你对着人家这出家人出言不逊的?满嘴带把儿骂啥的?
爷,你不知道,这个老道气人得很,要一份羊汤,端着就出去就给了两个要饭的,也不给钱,等我找他要钱他不给,说没有,你说我能不急?俺掌柜的知道了还能有我的好?
街角蹲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两人抱着的破碗里还有没喝完的羊汤,此刻吓得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眼泪直流。
二爷回头看了看那位道长,依然是气定神闲,背着双手,仿佛那二胖不是在骂自己一般。
二爷把二胖拉进了店里,说了些什么。便径直进了店内账房,不消片刻便出来了,对二胖说:二小儿,我和四成说罢了,你回去忙吧,没事儿了。
二胖应了一声,嘟嘟囔囔的便回去了。
二爷赶忙走下去拉住那位正转身要走的道长:仙长,好久不见啊!
道长呵呵一笑:你还记得我?
二爷赶忙抱拳施礼道:烦劳仙长慢走,到寒舍一坐喝口水吧。
八里,八里!快过来请仙长到家一坐。
我赶忙跑过来想要搀扶一下那位道长,可是,事不遂人愿,那道长摆手道:老人家,不必了吧,老道我还有事情,就不讨扰了。
说罢,道长转身就准备走。
二爷赶忙拉住道长的袖子,再三恳求道长回家一坐。
大街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拉着一个看着比他小一二十岁的道士,毕恭毕敬的连拉带请,不多时就招来了多人驻足观看,我看着这尴尬的局面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呆呆地看着。
那道长看着渐渐越围越多指指点点的人群,略一沉吟:好吧,那老道就去一趟。
把那道长请到家,让到上首落座,我赶忙把前两天弄得一些瓜子花生拿出来,然后给泡上茶。二爷并没有坐,而是毕恭毕敬站在道长旁边儿说:不瞒仙长,刚才集上人多眼杂,说话实在不方便,请您前来,是想让给这个孩子看看,他就要去南京当兵了,看看将来运势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灾祸,我大哥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可不敢有啥事儿。
说着,二爷把我拉了过来。
说实话,二爷脾气不好,我小时候,因为我们两家离得近,我父亲做事稍有不慎就经常被他骂的狗血淋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恭敬过。
那道长手捻胡须站了起来,并未说话,走到中堂桌前,拿起那把锈迹遍布的剑看了看,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好东西啊,老人家能有此物,也是极大的造化福报。
二爷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那道长,那道长看了看我,二爷从袖子里拿出几个钱,道:孩儿,你出去买几个烧饼馒头,要白面的!快点儿。
我接过钱便出了门。
等我回来时,二爷坐在下首,道长坐在上首,两个人在说着什么,那道长不时手捻须髯笑着点头。
我刚回来把热烧饼放在桌上,那道长便站了起来,道:不讨扰了,我也该走了。二爷赶忙站了起来,道:能请到仙长真是老头儿我的造化,您这一路风尘仆仆,乡野人家没什么好的,这几个烧饼收下吧,路上做个干粮,聊表寸心。
那道长呵呵笑道:不必不必,你这就见外了,你我相逢皆是有缘,一缘抵万金,何须几个薄饼呢?
说着那道长大踏步出了门。
二爷道:仙长慢走!八里快拿上东西去追!
等我跑出了门,门口大街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道长的身影。
回去向二爷复命,二爷道,也罢,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道:二爷,这个人是谁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对他这么恭敬?
二爷道:你小孩儿不要胡说,那位道长是仙人,是地仙,道法高深,能看人前生来世,观人五脏六腑。知道不?民国八年那会儿他就来过这里,那会儿就和现在一样,一点儿不老。
放心吧,我问过了,放心去南京吧,唉,我也放心了。二爷坐下叹气道。
民国八年,这位道长就曾路过钱家集,那时,他曾给在这里免费给人看过病,医术精湛,乡人皆称之为神医,倘遇病重而不能治的,他就会明确告诉家属准备后事。
当时镇西有位街坊,不知道这位道长的神通,觉得肋下时常有些发痒,也没在意,有一次在此经过,道长说:长在肋下,其命危也,应则不过十五日,真可谓一报还一报。
此人听后大怒,非要打这位道长,后来多方经人劝导才算罢了。结果回家后不出十一天就病的越来越重,先是痒,再是疼,肋下开始溃烂,两天就一命呜呼了,才三十三。具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报还一报,我不知道。
道长临走时曾说:你们这里往西有个村子,当有一位权贵人物降生。
果然,许多年后,那个人成为了一个很大的领导。
笔者注:这位贵人后来曾是我国党中央领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