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平你不要睡了,我们谈谈好不好?”张明睿拉着一只苍白的右手,轻轻摸索着上面的白色橡皮胶,看着透明的塑料管子里冰凉的液体缓慢的不间断的从这里流进躺在床上的这具身体里面。陆医生说各项生理迹象表明她应该是醒着的,但是为什么会对外界毫无反应却没人敢推断原因。当年自杀后的她外部表征其实也就是这个样子,这次比上次还好,脑电波活动很激烈。
不是醒不来而是不愿醒来……其实这是陆医生最想要直白告诉他们的结论,但是话到嘴边却还是绕了九曲十八弯才以这样的方式出来。
三天了,她已经做了三天的活死人了……
李亚淑昨天过来疯狂的哭闹一场之后,再次晕倒,被程刚带了回去。她知道了邮件的事,却看都不看内容就对任雪破口大骂,她说他们全都是凶手,帮着任雪折磨赵晓平。她问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只管自己怎么给却不问赵晓平该怎么要?原来全部的事情她都知道,只是她没有跟他们一样站在审判者的角度去看待整个真相,她的立场永远是赵晓平的朋友。不问对错,只看亲疏。她说任何感情都应该是这样,亲情,友情,爱情,只要是情,她就应该如此。别人眼里的对错凭什么左右她与朋友的交往?
所以即使知道真相她还是讨厌任雪。她指着他们所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的决绝,“都是太明白因为你们心里所谓的善恶黑白,就是因为太在乎你们的感觉,才让赵晓平不敢醒来!你们还敢说在乎,还敢说爱!”
李亚淑的话似乎点亮了张明睿脑子里的一团迷雾。原来他还是用错了方法,靠近赵晓平的爱并不是简单的拥有彼此的身体,真正让赵晓平望而却步的其实是给他们的爱情披上光芒外衣的道德与善良。他没有给她一场无关对错只是喜欢的爱情。而她想要撇下自己的世界追随他的脚步……
又是三天过去,李亚淑不再出现,病房安静的可怕。张明睿连睡觉都不敢用力呼吸生怕听不见死神走近的脚步,让它把赵晓平悄悄带走。
她的脸越来越瘦了,颧骨凸出,双眼凹陷,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没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折磨,当初她也是这样吗?一个人静静的躺着,连一个像自己这般看着的人都没有。
死亡的气息一天比一天靠近,陈弼秋已经不敢踏进病房了,张明睿却不敢离开。
忽然有一天,张明睿的肩上放上了一只手,任雪的声音悄然而至,“你先出去,我跟她聊一会儿……”
张明睿看着赵晓平知道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便不敢迟疑。
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李亚淑,粗糙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是她找到任雪的吗?她怎么会知道任雪在哪里?
病房里面静静的只有电子仪器嘀嘀的响声。任雪坐在赵晓平身边,没看她的脸,“你知道吗?居然是李亚淑找我回来的,还以为你根本不会记得那个约定了,亚淑说又一次你病了迷迷糊糊的说想跟我一起去西藏,看看洒满阳光的布达拉宫,呼吸几口历代活佛吞吐过的空气。你跟她说是我们约好的,你其实很喜欢我。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就站在一朵盛开的格桑花前,然后我想起了跟你约定时我们的笑脸。
西藏那个地方,一花一树都是一道禅意。我看着那朵花笑着对一个当地的老人说看过这格桑花忽然觉得就算是牡丹也没有原来的颜色了。老人看着我笑了,他说格桑花盛开的美丽只是因为她本就是那般模样,你想到牡丹却并非它能左右的。你说他说的是不是很对?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次走出去,我看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无限美好的许多时光……我爸爸你还记得吧?他死的时候我就在跟前,虽然当时脑子里很乱可我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话,他说赵晓平是个可怜的好孩子,这下又该难过成什么样子啊……那时候没顾上想,现在忽然觉得你怎么会变成当时那样?连我那坐过牢,找不到固定工作,甚至马上就要死的爸爸都觉得你可怜?那时我觉得你是装的,后来发现原来不是,你真的软弱,不敢爱,不敢恨,不敢哭,不敢笑,最后连活着都不敢了……赵晓平,我已经厌倦了从强者的角度去俯视你了,不要让我跟他们一样觉得你可怜……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想再来一次吗?上一次你用一封无聊的电邮就让我跟李亚淑累了个半死,还让李亚淑恨了我这么多年。这次呢,你准备让张明睿,陈弼秋陪着你死还是看着你死?李亚淑怀孕了,还要为了你不远万里去找我,你知不知道她有高原反应?凭什么你这么自私的人还会有那么忠心耿耿的朋友?而我呢?我对所有人都无害,我牺牲自己跟妈妈的感情帮助你,却换不回半个李亚淑这样的知己。张明睿爱你,陈弼秋心疼你,李亚淑牵挂你,还有那个讨人厌的刘小麦也敬重你,就连方总那样的男人都暗地里为你操心,你凭什么拥有这么多还不好好珍惜?
你说你嫉妒我?可笑!我努力了这么久也只得到了大家的同情,而你呢胡作非为任性嚣张居然得到的最后还是比我多!
不过这样也好,你到底还是欠我的,我知道这个时候张明睿一定会对你的事负责到底,我走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原本还打算继续找的,可你显然已经不行了,张明睿我就接手了算了,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任雪越说越离谱,声音也越来越大,门外的张明睿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进来却被李亚淑跟陈弼秋拉住。
“其实我并不喜欢张明睿,当年只是为了刺激你,可现在我有点累了,也老了不想折腾了,李亚淑都有孩子了我还拿什么价啊。但是你不奇怪吗?我既然不喜欢他却还是把你给我的邮件给了他,我那么辛苦把你救活仅仅是因为善良吗?这个东西能给我什么?其实我还有更好的计划,可惜你不会看到了……你看,你从小自诩聪明,最后却还是不明不白的被我耍了,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最后要的是什么吗?
哦,对了,你之前被药物伤害了大脑,一部分记忆丢了,可能不记得了,你妈妈死之前我跟她见过面,她应该是告诉你了,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说我们谈了什么,她把那个你一直最想知道的那个秘密告诉我了……”
“你胡说,妈妈根本不可能见你……”赵晓平沙哑的喉咙终于发出了这十几天里第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让门外的几个人全都站起来喊着找医生,却没有方向的胡乱碰撞。而里面的任雪则笑着站起来。
“我很累,你怎么还是那么吵?”赵晓平不悦的皱着眉头。
任雪没说话,病房门被粗鲁的撞开,张明睿,陈弼秋,李亚淑都跑了进来。他们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醒过来就剩下调养了,任雪偶尔会过来看她,却不再像之前那么多话,只是看着张明睿跟她自然的相处,偶尔会笑一两声却不达眼角。李亚淑因为之前亏了身子为了宝贝孩子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养胎,陈弼秋说突然想做孝子就出国看父母去了,而刘小麦却不知为何也出了国。至于她的那本书由始至终都只有那么几句话:那两个女孩子用最简单的心思相亲相爱了三五年,有用最复杂的心思相爱相杀了十几年。一个在最接近佛祖的至圣之地怀念另一个,一个在最接近死神的病榻至上舍不下另一个。她们用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相知相守,却又不离不弃……可我还是不知道该让谁做主角。
张明睿跟赵晓平订婚的时候问她要不要找任雪来当伴娘,赵晓平摇摇头说任雪的人生才刚开始,她不会再为任何人停留。果然任雪又不见了,偶尔跟李亚淑会问起,赵晓平只是笑而不语。她的脚步已经在这里停止了,因为张明睿在这里,他们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好好的相爱,过去浪费的那些年虽不能挽回,未来的那些幸福却可以追赶。
在她的书柜最里面有一本地图,上面画着一条清晰的线,不时打开来抚摸,赵晓平笑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