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新郎新娘要给每一位来宾点上一根烟,以表示欢迎和感谢。点烟很费事,必须是女的叼着烟,让男的点。缕缕清风从宁奇的脑后吹来,又吹拂在白兰芳的脸上,吹得火柴忽闪忽闪,不时熄灭。点一支烟需要几根火柴才能完成。这其间,白兰芳的火一擦着,必须双手罩住火头送了上去,宁奇要赶紧凑了过来猛嘬。这时候就会有人乘势将两人的头一推,前额重重地撞在一起,直撞得眼冒金星。
烟点到最后,终于轮到了郭陆。郭陆说:“今天我老汉最老,点的烟要最好,我得提个要求。”
宁奇说:“你说吧!”
郭陆说:“郭陆喜欢孙中山,三民主义点个烟。”
宁奇问:“啥叫三民主义?”
郭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讲了一遍,众人拍手叫好。宁奇明知道这个烟点起来有一定难度,可是又觉得不点不行,对白兰芳说:“点吧!”
郭陆把一根烟横放在白兰芳的嘴唇上,让她将中段叼住,然后让宁奇用嘴含住烟的一头,另一头由他来点火,这支烟吸着了敬给他,就算完事。宁奇一看,中间一含,两头剩下的部分已经没有多少地方。吸烟尚可,如果点烟的话,必然会烧了媳妇的脸。
这就是郭陆给他们出的难题。
宁奇让白兰芳把烟含在嘴唇的最边缘处,把吸烟的这一头尽量往外推,只留下马莲叶子宽的一截。他把嘴紧紧地贴在白兰芳的嘴上,含住烟,示意郭陆点火。郭陆点了几次,中间专门有吹火灭烛之人捣鬼,直苦了一对新人。一共换了十几根烟,才把这根名曰“三民主义”的烟点着。这支烟敬在郭陆面前的时候,两人已经满头大汗。
点完烟之后,开始说令子。
说令子自古以来就有,是农村闹洞房的主要内容。说令子是个好事,即能制造喜庆的气氛,更能撕破新人尤其是新娘害羞的面皮,为下一步行动打下基础扫清障碍。那些编令子的人编的都是些男女之间的事情,有的含蓄,有的露骨,引诱着新人一步一步往深里走。
这时有人说了:“两颗红心一根线”。这一句他让新娘说。
白兰芳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说道:“两颗红心一根线”。
下一句是:“哥哥为你鞋跑烂”。这一句要让新郎说。
宁奇没有推辞,照着说了。
第三句是:“跑烂就跑烂”。这句该女方说。
白兰芳不知下文,说了一遍。
关键是第四句:“看看妹子好看不好看”。这一句是男方说,而且要捧起女方的脸,作出端详的姿态。
宁奇说:“这句太难了,闹不成。”
话音刚落,“啪”的声,一只鞋底重重地打在他的脖颈上。鞋不是别人的,正是白兰芳的塑料底子鞋。宁奇一看躲是躲不过去了,直好硬着头皮说了一遍。他捧着白兰芳的脸还没有来得及松手,忽然后面猛地一推,两个人的脸重重地撞在了一起。这时候有人起哄:“吃老虎了!吃了个大老虎!”
随着进程的发展,令子在逐步升级,由素的渐渐变成了荤的。有人出了一个令子:“单头飞机双炸弹”,这句要求男方说。
宁奇一听就知道他们指得是什么,不是好话,坚决不说。随之而来的就是鞋底。白兰芳看着心疼,拉了他一下说:“说就说吧,今天反正豁出去了。”
宁奇一听也有道理,他很清楚,这些人一旦耍起来,不达目的是决不罢休的。想到这里他说:“单头飞机双炸弹”。
紧接着是第二句:“今天晚上要作战。”这句该女方说。
白兰芳脸红了,她深情地看了一眼宁奇,轻轻说:“今天晚上要作战”。
人群里有人喊:“声音太小,没听见!”
没有办法,她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第三句是:“哥哥的炮弹真正硬”,这一句要男的说。
事已至此,说就说吧,宁奇说了。
第四句是:“妹妹有个防空洞”。这一句女方说。
白兰芳一听,天哪,哪个缺德鬼编出这么恶心的令子来,让人咋能说出口呀!她双手捂脸,一声不吭,以示抗拒。一阵“噼噼啪啪”的鞋底子落在了宁奇的头上,脖颈上。白兰芳心软了,她不得不说。接下来是一片哄笑声。
但是,事情还不算完,还有第五句。第五句是:“妹子妹子往来睡。”这句该男方说。
宁奇被打得头昏脑胀,脖颈麻木了,但是他不能发火。这种整治,是乡下人特有的一种亲善的野蛮或者野蛮的亲善,只有关系十分密切的人才这么干。这种时候发了火,众人哗然散去,良宵美辰好不尴尬。
他麻木了。他麻木地说:“妹子妹子往来睡”。
紧接着是下一句:“脱掉裤子盖花被”。这一句自然轮到白兰芳了。
事到如今,白兰芳的遮羞布已经让这帮人撕得支离破碎,早就遮不住羞了。她涨红着脸大声说:“脱掉裤子盖花被”。自然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一阵荤耍之后,郭陆走进场子,他说这帮年轻人全说的是新令子,他要说陈令子。众人让开,听他说啥。
郭陆说:“柳树盘根盘得紧,问问妹子行不行?”
这两句让男方说,宁奇照样说了。他又说:“柳树攀根攀得快,哥哥越攀我越爱。”这两句让女方说。
白兰芳已经听出不是什么好话,但是还是说了。
郭陆又说:“隔山透火透了个通,问问妹子亲不亲。”这两句让宁奇说了。
下面接的是:“隔山透火透得准,哥哥对我最当紧。”
白兰芳想,干脆假装糊涂,汤汤流水地跟着他说,说完算完。于是随口说了。
郭陆的下一个令子是:“老牛推车推得快,问问妹子爱不爱?”让男方说。
女方接的是:“老牛推车推进城,我送哥哥一点红。”
令子说到这会儿,两个人都顺顺当当说了下来,众人的喊叫着,哄笑着。一帮年轻人觉得不过瘾,催郭陆快点说,说完了人家要耍更荤的。郭陆说:“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他说:“妹妹羊油倒灌腊,我问妹子怕不怕?”
这句是男的说。说完以后,宁奇必须问白兰芳:“怕不怕?”
白兰芳答:“不怕。”
下面轮到白兰芳说:“羊油灌腊就灌腊,哥哥要啥我给啥。”
这句说完之后,白兰芳必须问“哥哥要啥?”
宁奇没话答了。在众人的催促下宁奇说:“干脆要你这个人,啥都有了。”
说令子在一阵哄笑声中结束。
如果说前面说令子算是文耍,那么后面做的就属于武耍了。闹洞房的人找来一根毛绳,把两个新人背靠背捆绑起来,毛绳系在腰上,系得很紧。这个耍法有个名字,叫刨沙蒿,要求两个人弯下腰去,把四只手握在一起,就算完成任务。宁奇认为这个题目不算难,猛一弯腰,从两腿间伸过手去,要抓白兰芳的手。没想到他这一弯腰,把白兰芳悬悬地背在了脊梁上,吓得她一阵尖叫。后来白兰芳把动作放的很慢,轻轻弯下腰去,结果仍然是失败。闹洞房的人们看着热闹,嘻笑着,催促着,巴掌又落在了宁奇的脖颈上。宁奇被打急了,对着众人喊道:“这种方法根本就行不通,要不你们谁来试试?”又是一片笑声。
其实,刨沙蒿这种耍法不像宁奇开头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像他后来所说的不可实现,让他和白兰芳来做,是完全可以完成的,关键是个方法问题。设计这种耍法的人的初衷,就是要让这一对童男童女把手紧紧贴着裤裆伸过去,让手能够触摸到对方最隐秘、最不愿意让别人打动的那个部位,只有这样,四只手才能接到一齐。
两个人已经被捆了一身的大汗,看来根本没有松绑的意思。这时候有人站出来做指导,边说边手把手的教。宁奇不干,白兰芳更不干,当着人天百众,怎么能让人把手伸到那个地方去。二愣已经是结过婚的人,啥都不怕,他把袖子一捋对宁奇说:“你不摸,我摸。”说着,把手从宁奇裆下伸了过去。
白兰芳尖叫一声,连忙喊道:“我拉!我拉!”
说完,两个人把手从各自的裆下伸过去,慢慢向前,向前,再向前两只手终于拉在了一起。
这时候,一个老太太挤了进来,嘴里高喊:“摸虮子!摸虮子!”
众人一看,来人是宁奇的外奶奶。老人家虽然满头白发,但是精神得很。她手里抓了一把黄米,不由分说,从白兰芳的领口溜了进去,她要让她的孙子从领口把手伸进去,把黄米一颗一颗从裤腰里摸出来。众人一听,齐声喊道:“好主意!好主意!”
主意是好主意,对于两位新人来讲,难度太大了。前面的刨沙蒿已经让他们为突破男女间的禁区而羞涩难当,现在老奶奶竟然把黄米贴着肉溜进去,这也就意味着,下面该做的,是肉挨肉的活了。
白兰芳死死抓住领口,不让宁奇将手伸进去,宁奇正好借坡下驴,后退一步,垂手而立。老奶奶急了,在宁奇头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嘴里骂道:“我把你这个傻吊,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摸,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过了这个馆子就没这个面了,别人想摸他还摸不上呢!”
老奶奶今天耍孙子,绝对不是赶红火图热闹来的,她是肩负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责任与企盼,不惜使出曾经在自己身上使用过的古老的耍法,来了却她的夙愿。她对孙子太偏爱了,太关心了。和女儿女婿一样,孙子的婚烟大事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在她的有生之年,她盼来了孙媳妇,盼来了新婚之夜,她要为孙子扫除一切障碍。她要让他们在今天晚上就如愿以偿地给她种个喜苗,让她在临死之前抱上重孙子。
可能是老奶奶的话提醒了众人,他们要掰开白兰芳的手,让二愣摸一把。二楞高喊:“我摸!我摸!”
白兰芳一看不对劲,猛地抓住了宁奇的手,放在自己的领口上:“摸吧!”
宁奇的手慢慢地从领口伸了进去,他第一次感觉到,女人的胸部是那样细腻,那样光滑。白兰芳汗津津的,像给滑润的皮肤抹了一层油脂,更加温润。当他的指尖触摸到那块脂玉一般富于弹性的部位时,他像触了电一样,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赶紧缩了回来。他没有时间回味它,但是他敢说,这是他感受到的最美妙的情景。
白兰芳颤动着,气出的很粗,她微闭着双眼,任凭宁奇在这片没有开垦的处女地上抚摸着,耕耘着……
送走了闹洞房的客人,眼看到了十二点,宁家的院子里出现了难得的宁静。这一天折腾下来,宁奇已经狼狈不堪。白兰芳虽然是个身体结实的姑娘,这时候两条腿象个面条条一样,又酸又软,走路像是踩在了棉花堆上,轻飘飘的。今天晚上闹洞房,这帮坏肠子给他们出了许多难题,让她很难受。现在客走人静,她猛然有了另一种感觉,一种兴犹未尽的冷清感。她慢慢的咂摸着那一句句让人回味无穷的令子。其实,这帮缺德鬼说的全是她的心里话,只不过在众人面前难以开口而已。她慢慢体味着两人接触时刻的美妙情景,在那一刻,她真的醉了。
宁奇收拾屋子,铺炕睡觉。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知让谁抱走一床被子。现在炕上只留下一床被,至于说怎么铺怎么盖,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睡下之后,宁奇听到窗根下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肯定是有人在听墙根子。宁奇猜对了,这是老奶奶派给他姐夫的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她要让他蹲在窗根下,仔仔细细地听,啥时候能听到一个准信,啥时候回来告诉她;听不到准信,听到天亮也得听。
如果谁把听墙根子看成是一件很无聊或者很卑鄙很下流的事,那么他则大错特错。人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大都指的是父母对儿女吃穿冷暖的关心,婚姻事业的关心,生老病死的关心,谁能知道,新婚之夜是父母亲最牵肠挂肚的时刻。他们提心吊胆,他们有口难言,他们彻夜不眠,他们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男女双方是不是到了一起,最重要的是事情的结果。父母亲有了这份担心,就得有合适的人去操心,姐夫是平辈人,是听墙根子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父母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在乡下,有三种人是最被人看不起的,人们称之为“半边人”。有人为这三种人编了几句口歌。一种是:“眼斜心不正,见了女人就下淋。”下淋是遗精,这种人指得是遗精的病人。第二种是:“白天像个人,到了晚上歇店门。”歇店门就是早泄,也是一种病。第三种是:“老大壮如牛,老二成天耷拉头。”这种人指得是患有阳萎的人。这三种人最被人瞧不起,常常成为人们取笑的对象。他们很痛苦,他们很悲哀,然而,他们的悲哀不仅仅限于此,他们最大的悲哀是离婚,是家庭的破裂。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很多,除了自身的问题之外,大部分的病是新婚之夜得的,女方的羞涩、男方的紧张是致病的直接原因。
这一次,姐夫听得很苦,一直听到天亮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