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他没有错,要论错的话,也应该是他方老师先错,我宁奇后错,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就是罪有应得。作为一个老师,对学生严格要求本来无可非议,天经地义。但是,严格不等于严酷,严酷到摧残学生身心健康的程度,已经无爱可言,严重损害了老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崇高形象。他认为,方老师在教学上有一套过硬的本领,是成功的。但教育方法简单、粗暴,暴露出他无能的一面。所以说,他在教育上是失败的。跟语文老师以及其他老师相比,他的严格缺乏爱心,让人不能接受。
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心里也就坦然了许多。然而让他心里放不下的,是苏桂英那张被激怒了的面孔和那低声的抽泣。这时候,方老师被土蜂围攻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想起方老师蓬头肿面、狼狈逃窜的情景,他又觉得心里酸酸的,头也低了下来。
是啊,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老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方老师让土蜂叮得那么惨,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觉得他做得有些过头,有些对不起方老师。
他想的更多的是苏桂英。苏桂英曾经多次在方老师面前做过保证,宁奇天资聪明、思维敏捷、成绩优良,本质是好的,至于贪玩、精力不集中这些小毛病,她一定会帮助他改好的。苏桂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出了今天的事,确实让她左右为难。她既同情自己的老师,又不忍心捅破此事,让自己悉心呵护的人受到更加严历的惩罚。如果是那样的话,宁奇岂能善罢甘休?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很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她着急,她无奈,她恨铁不成钢。
宁奇的脑子像一团乱麻,丝丝攘攘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不知不觉闷出一身汗来。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时,校园里的钟声响了,他知道他该回校了。
他跨进校门的时候,不迟不早,正赶上开下午饭。
宁奇一进校门,就发现校园里吵吵嚷嚷,乱哄哄的。他不知道学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赶死跌活地往宿舍跑。跑到宿舍门口一看,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很是纳闷,只见白花花的调和饭泼得满院子都是,那些男生们手里提着饭盆子、饭勺子,端着饭碗,拿着筷子敲着,喊着,跳着,闹着,热闹非凡。有几个女生抱着树干呕吐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上去十分难受。高三年级的几个学生吆喝了一帮人,向校长办公室走去,要找校长处理问题。宁奇来到自己的组里,发现饭盆里已经没有了一点饭,想必是倒在院子里了。他问灶委刘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刘长安神秘地做了个鬼脸:“改善生活了!”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灶房里米面多,老鼠就多,老鼠多到啥程度?大白天的就满地跑,锅台上转,一点儿都不怕人。盛米面的袋子上全打的是洞,老鼠屎老鼠尿到处都是,很不卫生。为这件事,管理员没少挨校长的批评,管理员和炊事员们想了许多办法,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是一直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今天下米的时候,炊事员偷了个懒,往日一碗一碗的下,今天图省事,提起米袋子就往锅里倒,正好米袋子里钻进去了一只老鼠,稀里哗啦和米一起倒进了锅里。煮调和饭要把米煮烂,煮米时也把老鼠炖烂了。
再说炊事员打饭用的那只铜瓢,天长日久,瓢的边缘已经磨得很薄,象刀口一样。打饭的时候,一瓢舀下去,刚好舀在老鼠中间,老鼠被一斩两截,首尾异处。最先发现饭里有老鼠的是高二(1)班的学生,在往碗里盛饭的时候,一勺子捞出个老鼠头,全班同学顿时撂下饭碗,满世界嚷嚷开了。就在高二学生嚷嚷得正红火的时候,那边初二(2)班的饭盆里又舀出了老鼠的后半截身子,一个胆大的同学提着老鼠尾巴满校园转着喊开了:“改善生活了!改善生活了!”
这一嚷不要紧,整个校园顿时炸了锅。没打上饭的幸灾乐祸地敲着空盆往回走,打到饭盆里的和已经舀到碗里的赶紧往外倒。最倒霉的就是那些最早打上饭,已经吃饱了肚子,在那里踱方步的,后悔得揪心抓胃抠腔子。这些人恶心加闹心,那种滋味是难以想象的。学生一嚷嚷,老师也出来了,一看是老鼠下了锅,本来师生分灶吃饭的,这会儿也恶心的吃不下去,整个校园乱成了一锅粥。
最闹心的莫过于老校长,从来不发火的人这次动了肝火。他当即召集全校师生开会,下了三道死命令:第一,赶快给学生蒸馒头,一律免费就餐;第二,把煮了老鼠的那口大锅当众砸掉,另买新锅;第三,撤销周管理员的职务,接替马银贵喂猪的差事,马银贵年事已高,只负责打钟与门卫工作。他当众重申,安排的事情必须于今日办完,不得拖延。
凭着老校长的威望和果断,事件总算平息了下来。事后可忙坏了马银贵老汉,虽然老校长已经明确宣布他不再负责喂猪的工作,但是一看满院子白花花的细米白面,总是觉得可惜了的。他挑来了猪食桶,手里提着个勺子,挨着门地把泼在地上的饭舀了起来,倒进猪食桶里,害得刚撤职的周管理员也只好跟着在他的后面,垂头丧气地给他打下手。
老鼠事件发生以后,学校把食堂卫生作为重点整顿。新上任的管理员姓马,整天绞尽脑汁想法灭鼠:投放老鼠药、下夹子、放猫等等,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老鼠并没有绝迹。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宁奇和几个没有回家的学生聚集在宿舍里,无精打采地聊着天。每到星期六的下午,学生们都回了家,校园灯火昏暗,死气沉沉,显得空空荡荡的。这时,从宿舍门口跑过一只大黑狗,引起了宁奇的注意。这只狗是学校后面村子的一只野狗,经常跑到校园里觅食。宁奇忽然眼睛一亮,对大伙说:“咱们要是能把这只狗打死,好好地煮上一锅狗肉,肯定吃个美气。干不干?”
刘长安问道:“狗长着四条腿,能站定让你打吗?再说了,就是打死了狗,又到什么地方去煮,到什么地方去吃呢?”
宁奇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就说干不干吧。如果要干,我自有办法把狗打死,至于说到哪里去吃,只要有羊还愁赶不到山里?黄渠上有个水房子,看水的张老汉一个人住着,我们把狗拖到他那里是个又另干又安全的地方。”
众人一听,言之有理,当即决定打狗。在宁奇的指挥下,找电线的找电线,接电线的接电线,一切准备就绪,几个人蹲在宿舍的黑影里,等待着黑狗的到来。
再说这位马管理员,这几天把几只猫放在了灶房和库房抓老鼠。这些老鼠贼精贼精的,竟然跟猫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猫在的时候它们不出洞,猫刚一离开,它们便出来消消停停地做它们要做的事情。时间一长,猫也没了兴趣,每次吃完管理员端来的猫食,便躺在暖烘烘的锅台上“呼呼”地睡起大觉来。这还不算,睡乏了还嫌不自在,得空就跑出灶房,逃之夭夭了。猫的事情整得马管理员很头疼,他既要喂猫,又要看猫,今天是周末,人家都回了家,他一个人还得留在学校里看猫。
这时候,马管理员的尿急了,他走出房门,没有向厕所去,径自走到灶房旁边的灰堆上,掏出东西就撒起尿来。忽然,马管理员“啊呀”一声大叫,裤子也没来得及提便直挺挺倒了下去。这一切,宁奇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宁奇喊了一声“不好”,赶紧往马管理员跟前跑,别人闹不清出了什么事,跟在宁奇后面紧追了过来。来到管理员身边,他已经歪歪扭扭翻了起来,正在系裤子。宁奇赶紧问:“怎么样?不要紧吧?”
马管理员说:“要紧倒是不要紧,就是觉得有点日怪。我刚把尿尿出去,就像挨了什么东西重重一击,把我打了个仰面朝天。”
宁奇牵着马管理员说:“你先进屋,啥原因我慢慢给你说。”他边说边使眼色,让刘长安他们几个赶紧把电线撤掉。
没想到原本用来打狗的装置把人给打了,差点儿闹出人命来,让宁奇着实吓出一身冷汗。
事情是这样的:宁奇让同学们找来了些废旧的电线,把零线和火线分别系上两个铁块,再找些骨头放在铁块周围作为诱饵,接通了电,就等着狗来送死。狗只要踩到通了电的铁块上,零线和火线随即接通,狗就会被电击身亡。不巧的是,狗还没到,马管理员先来了。马管理员也就巧得很,不偏不斜,正好把尿尿在了铁块上,铁块上的电流通过尿传到了他的身上,自然被电击了个仰面朝天。
马管理员周末回不了家,又被不明不白地折腾了半夜,心情很不好。宁奇他们虽然没有向他透露事情真相,但这件玄乎事毕竟是他们所为,为了安慰管理员,他们都没走,陪着他扯起磨来。马管理员看着身边有了作伴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揭开笼屉拿出四个豆面卷子,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他们也不作假,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闲谈间,马管理员向他们倾诉了走马上任以来的苦衷,说到底,还是让这些该死的老鼠闹的。老鼠闹得他寝食不安,坐卧不宁,再这样下去,他的精神都要崩溃了。宁奇一边吃着,一边听着,他十分同情马管理员的处境,但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能够帮助他摆脱困境的好办法来。马管理员也就是心里烦对他们说说,压根儿就没指望他们给帮什么忙。
宁奇边吃边想着今天的事情,现在再看看马管理员的苦恼相,他觉得他今天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于马管理员来讲有些雪上加霜的味道,怪对不起他的。猛然,他脑子一亮,一个主意闪电般闪过他的脑海:我能想出用电打狗的办法,为什么就不能用这个办法打老鼠呢?他欣喜若狂,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连连喊道:“有了!有了!”
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连忙问:“有什么了?”
宁奇说:“有办法了。”
大家还是听不明白,马管理员问:“有什么办法了?”
宁奇回答说:“就是帮你抓老鼠的办法呗!”
一听说有了抓老鼠的办法,马管理员虽然将信将疑,还是向宁奇凑了过来。宁奇也不卖关子,把用电打老鼠的办法合盘托出。马管理员一听,觉得此法虽然有一定道理,可是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有人这么干过。他问宁奇:“这法子行吗?”
宁奇说:“你赶快准备东西,行不行,你就看我的吧!”
马管理员听罢,十分高兴。宁奇所用的东西,他的库房里都有,没有费多大的事就找齐了。在宁奇的指挥下,五个人精心地布置着线路。他们做得很细,凡是老鼠经常出没的必经之路,他们都通了电,不大的工夫,把个灶房和库房布了个密密麻麻,单等着通电捕老鼠了。就在马管理员将要推电闸的时候,宁奇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告诉马管理员,赶紧把猫抓起来拴结实了,要不把猫给打死了。
他们通了电之后,五个人坐在马管理员的办公室里,静候着。今天灶房里没有了猫的气息和猫的叫声,老鼠们的胆子更大了,出了洞,顺着它们早已经走熟了的路搜索着。忽然,一只老鼠“吱”地惨叫一声,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接着,便有了第二声惨叫,再后来,老鼠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约摸过了一个小时,马管理员拉下了电闸,五个人小心翼翼地踏进了门,眼前是一个让他们十分惊奇的场面:地面上,锅台上、笼盖上、案板上和那些旮旯儿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死老鼠,一律的灰皮黑脊梁,长长的尾巴有小拇指那么粗。
马管理员找来几把大铁锨,他们每人端了一把,把电死的老鼠铲了出去。然后他们又重新布好电线,拉灭电灯,推上电闸,等待着第二批送死的老鼠。这天晚上,他们让兴奋刺激着,谁都没有睡意。他们每隔一小时收一次老鼠,整整干了一个通宵,天亮的时候一点数打死了一百三十二只老鼠。
这一次的老鼠治理,大大出乎马管理员的意外,也让老校长喜出望外。老校长在大会上表扬了马管理员,同时也批评了原任的管理员。他批评的核心问题是先前的管理员不善于动脑子,坐等老鼠就范,他就不如人家马管理员聪明,想起来抓几只猫放在灶房里,把老鼠逮了个一干二净。就在老校长在台上表扬并批评着人的时候,台下的宁奇他们几个以及马管理员心里清清楚楚,指那几只猫逮老鼠,老鼠早就翻了天。
那天的事情完了以后,他们掩埋了老鼠,马管理员为了感谢他们,专门为他们开了一顿丰盛的小灶。自此以后,他们便结下了深厚的交情。马管理员当众表态,今后弟兄们肚子吃不饱了就来找我,但是必须避开众人耳目,最好是在晚上。宁奇几个也不含糊,他们先是跟管理员订了个君子协定,今天的事谁都不能说出去,成绩马管理员可以去汇报,但是绝对不能说是用电打的,领导问起来,就说是猫逮的。宁奇他们还表示,今后马管理员有什么难处,尽管吭气,咱哥们没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