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是一个既尽职又尽责的班主任。班级管理很严,管得也很出色。但宁奇却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你要批评他,他没有犯什么违反原则的大错误;你不批评他吧,总觉得他有点与众不同,似乎比别人差了点什么。宁奇的事让方老师很头痛,有时候真有点儿猫吃刺猬——无法下爪。后来方老师下了点功夫去观察他,发现他的最大毛病是上课不专心、爱耍。玩弹弓、玩冰牛、玩皮马子,平时只要你随便往他的抽屉里摸一摸,总会摸出一两件小玩艺来。方老师认为,只要能帮助宁奇改掉贪玩的毛病,他一准会成为班里最优秀的学生。别看方老师平时对宁奇十分严厉,他的心里,却对宁奇抱着极大的希望。
方老师开始行动了。方老师的行动很简单,就是你玩什么,我没收什么,直到没收的你手里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东西为止。然而方老师万万没有想到,从他没收了宁奇的第一个弹弓开始,他们师生之间的斗智便拉开了序幕。
方老师收走了宁奇的弹弓之后,他的心里很不服气。他心里想,我玩弹弓又不在课堂上玩,不影响学习,你凭什么要没收。再说了,既没有损坏公共财产,又没有伤着人,碍着你什么事了?宁奇越想越气,吃完下午饭他专门跑了一趟车子铺,向修理车子的师傅要了半截子自行车内胎,悄悄溜回了学校。第二天,方老师发现宁奇又在玩弹弓,所不同的是,先前他没收的是一个用铁丝弯成杈子的弹弓,这次他拿的弹弓是用木头做的杈子,简便而且实用。
方老师很生气。他看得出来,宁奇跟他对着干。他心里想,我堂堂一个班主任,连一个玩弹弓的学生也治服不了,我这个老师就当的太窝囊了。想到这里,他强压住心里的火气,走到宁奇面前,很平静地说:“把弹弓给我。”
宁奇似乎早已经有了准备,不紧张也不害怕,表现得很沉着。他反问方老师:“为什么?”
方老师万万没有想到宁奇会问他“为什么”,但是他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仍然很平静的说:“很简单,学习期间不能玩这些东西。”
宁奇再也没有说什么,将弹弓交到了老师的手上。第二天的课外活动,宁奇手里又握着一把弹弓,对着靶子“啪啪”地打着。这把弹弓制作得很粗糙,弹弓杈子好像象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一根树枝,连皮都没有来得及刮掉。
宁奇玩弹弓并没有逃过方老师的眼睛,或者说,宁奇好像是有意识玩给方老师看的。方老师自然心知肚明,但是假装着糊涂,又没收了。宁奇的糊涂装得更像,他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矢志不渝地坚持着他的弹弓制作,继续着他的弹弓游戏。如果稍加留心就会发现,宁奇的弹弓由精致逐渐走向简单,由实用化逐渐走向了象征意义上的弹弓,后来的弹弓,早已经打不着靶纸了。
放寒假的这一天,同学们像出了樊笼的小鸟,涌出校门,向各自的家中飞去。宁奇捎好了他的铺盖卷,推着他的破车子也出了校门。他没有向回家的方向走,他径直来到了学校家属院,把车子立在了方老师家的窗根下。进了方老师的家门,他呆呆地站在地当中,什么也没说。看见宁奇进了家门,方老师很是诧异。他问宁奇:“到我家里来有什么事吗?”
宁奇不慌不忙地说:“老师,你没收我的东西的时候,说是学习时间不让玩,现在放假了,我来要我的东西。”
说完,他随手递给方老师一张纸,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老师没收某某东西一件,下面还有累计数字。
方老师一看宁奇的架式,心里思谋,这小子今天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半天,他叹一口气,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老师没收学生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一旦收了回来,没有几个老师能够妥善保管的。像弹弓呀冰牛呀这些小玩艺儿,拿回来随手那么一扔,这会儿谁知道到哪里去了。方老师为了不给宁奇留下话把儿,认认真真地翻腾了一气,最后只找到了一把弹弓。他拿着这把弹弓来到宁奇面前,不无歉意地说:“对不起,就找到了这一把,其他的可能放在办公室里了,完了找到了再还给你,好吧?”
宁奇没有去接弹弓,回答说:“不好。等完了你找到了,又是开学的时间,按照你的理论,我又不能耍了。在办公室里不要紧,你去拿,我等着。”
说完,他顺手提过一只凳子坐上去,翘起二郎腿,作出要久等的架式。
方老师没有想到宁奇居然如此难对付。不得已,他匆匆忙忙向办公室走去。不大一会儿,他又匆匆忙忙赶了回来,手里只拿着一个冰牛。他把冰牛递过来,对宁奇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这把弹弓和这个冰牛先拿回去,也够你玩一个假期的了。假期里我有的是时间,再帮你好好找找,找到了一定还给你。”
宁奇说:“你经常教导我们,不能占别人的小便宜。今天的事,是你真的找不到还是不愿意还给我,一句两句还说不清楚。为了消除这个嫌疑,树立人民教师的良好形象,我看你还是好好找找,不要为这么一点区区小事让我反映到学校,咱们师生脸上都不好看。”
一方明明知道这是找不到的东西,想尽一切办法打发这位讨债鬼一样的学生;一方明明知道他找不到,但还是坚持己见,要出出他的洋相,以解一学期来积压于胸中的怨气。双方就这么谈判着,僵持着。这时,夕阳西下,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宁奇还有几十里路才能到家,按时间算,就是现在动身,回到家里也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宁奇今天出奇的冷静,他很沉得住气,而沉不住气的,是方老师。方老师现在很难堪,真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子受气。哪两头呢?一头是宁奇,在一个劲地给他施加压力,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一头子是他的老母亲,一个劲地冲他发脾气。
方老师有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老太太很慈祥,头发花白,拄着一根弯头拐杖。方老师是个大孝子,对老母亲百依百顺,照顾得十分周到。这会儿老太太看着儿子满世界的翻腾,便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询问。老太太是用上海话问的,方老师也是用上海话答的。语来言去,老太太究竟问的什么,方老师到底答的什么,宁奇一句也没有听懂。后来,不知道老太太问了一句什么要紧的话,只见方老师气哼哼地顶了一句。这一顶不打紧,只见老太太把拐杖在地上狠狠捣了两下,便用拐杖指着儿子骂了起来。她越骂越激动,满头银丝抖动,拐杖眼看着指到了儿子的鼻子尖上。开始,方老师还犟了两句,到后来,干脆两手抱住头往地上一蹲,任凭老太太喋喋不休地唠叨。
宁奇一看,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按他的意思,原想着难为一下老师,让他改掉这种简单粗暴的工作方法也就罢了。谁知道,无意中又插进来个老太太,把事态闹大了。他此时也没了主意,一看事情不妙,悄悄走出方老师的家,骑上车子一溜烟地跑了。
又是一年新学期开学,正值深秋。天气暖洋洋的,不时刮过来一阵凉风,挺舒服的。校园里,挂钟的大柳树经过一个夏天的生长,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伞盖般遮挡住半个院子。站在树下的阴凉里,凉丝丝的,似乎能感觉到树冠上在往下滴落露丝。礼堂旁边,几排白杨树比着赛地往上窜,比放假的时候又高出了许多。校园里有许多沙枣树,夏天曾经是一个花香弥漫的校园,如今已经是果实累累,黄橙橙的沙枣挂满枝头。果熟蒂落,只要有谁向树干跺上一脚,沙枣子便雨点般落了下来,铺满一地。这时候,就会围上来一群人,鸡啄米般地捡食起来。
宁奇不愿意往沙枣子树底下走,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瓜前李下、偷鸡摸狗的事他不干,他不愿意再给方老师留下什么可抓的把柄。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方老师把他管得很严,也盯得很死。他还感觉到,方老师对他的管束已经超出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正常管理,有时候有些“磨道里找驴踪”的味道。上一个学期发生在方老师家里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让他的心里很内疚。从那次以后,他再也不愿意和老师较劲了。然而老师的做法让他很苦恼,此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学校能给他们换换班主任。他就不明白,给班里带课的有那么多好老师,为什么非要安排个地理老师来当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