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怎么会这样？”
接到李自成命令连夜撤出岷州城的李过带着麾下的军马在岷州以南的一片山林中与闯王余部会合了。
李过一见到李自成就忍不住惊呼出来。
李自成身上血迹斑斑，容颜憔悴，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闯王威风，而麾下的军士也一个个精神不振，名震天下的闯王军，此刻看起来完全就象是一支残兵败将，狼狈至极。
李自成苦笑道：“过儿，我们被人伏击了，粮草辎重全失！”
李过大惊失色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自成看了周围委琐不堪的闯王军士一眼，低声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若能一口气冲破敌军包围，安返陕北，那就还有活路，若是不能，我们这几十万兄弟的命运，只怕是到头了！”
李过悲声道：“叔父！”
这时顾君恩，刘宗敏，田见秀和袁宗第几名闯王军中的顶梁级人物也全部来了。
田见秀低声道：“王爷，伤亡人员已经清点完毕了！”
李自成急道：“我们伤亡了多少兄弟？”
田见秀道：“除了宗第率领的五万后军完好无损外，其余的部队均是伤亡惨重。八万骑军仅余五万，十八万步卒也折损了四万，我们的三十万大军，现在剩下约莫还有二十三万人。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田见秀已经不知该如何措辞了。
李自成冷冷道：“而且什么？见秀，你说！”
田见秀一咬牙，道：“王爷，军中粮草辎重全失，兄弟们由于得不到足够的补给，军中士气十分低落，这两天不断有人开小差逃离部队，非战斗减员的现象十分严重！仅仅两天时间，我们已经有近三千人逃走了。”
李自成只觉得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倒在地。
三军士气俱失，这场仗还如何打下去？
“王爷！”
“叔父！”
李过，顾君恩等人不由惊呼出来。
李自成挥挥手：“我没事！”
李过道：“叔父，不如我们再退回甘肃一带，整军再战？”
李自成摇摇头道：“军中粮草辎重俱失，将士们连吃都吃不饱了！我们若是退回去，不到半个月，这支队伍只怕全部散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按照原定计划冲回陕北去。赌的只有一把，就是赌洪承畴没有这么快赶在我们前面。”
顾君恩沉吟道：“洪承畴应该没这么快，我怕的是西安傅宗龙的军队会来堵截！”
闯王李自成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除了赌一把，我们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顾君恩，李过，田见秀，刘宗敏，袁宗第五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李自成缓缓地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们几个去集结部队，我想和兄弟们说几句话！”
***************************************
“战枫，你真有决心内平天下，外抗强敌？”张博定下神道。
战枫回过头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战某虽然读书不多，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此心唯愿我大汉江山内无战乱，国富民安，外无辱我之敌，此心此意，天地共鉴！张公且放心，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说到最后几个字，战枫言语之间，已经隐隐透漏出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意。
“好！好！好！”张博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缓缓道：“只要你战枫再应承老夫一件事，我复兴社自老夫以下，任你差遣。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战枫脸上神色不变，道：“张公且说！”
张博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战枫入朝为官！”
“什么？”战枫再也保持不了平日的镇定，几乎跳了起来。
“为今之计，最佳的途径莫过于和朝廷合作，共同抵御外敌。而你也可以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老夫绝不干涉。待四边战事一定，届时你何去何从，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复兴社都是全力支持。”张博的眼睛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老夫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我大汉天下能国泰民安，不为外族所侮，至于你战枫能不能得天下，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战枫眉头一皱：“就算我肯入朝，他大明王朝又怎么见得一定会接纳？我现在只有区区数万人，兵少人微，又有何用？”
张博微微一笑道：“你和其他人不同，西北大漠一向是朝廷想控制但又鞭长莫及，有心无力的地域。你只要能牢牢控制这个地域，然后又向朝廷效忠，朝中断无不接纳之理！况乎朝中文渊阁三大学士傅冠，黄道周，孔贞运三人都与我交好，有他们为你说话，此事绝无不成之理。至于朝中其他的几大势力，我自然会知会你如何去打点。权谋中事，也与领兵作战相似，在乎运用一心，只要你能将你在大漠领军作战的本事用到这上面来，说不定还有其他你意想不到的好处！战枫，你看如何？“
战枫尚在沉吟间，这等事关数万兄弟生死命运的大事，如何敢仓促决定？
一直在一旁默不做声的柳如是突然开口道：“战公子，如是虽是一纤弱女子，却也知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古往今来，但凡手握大权之人，若是个人雄心驾凌到了天下苍生之上的，莫不成了千古祸害。还望战公子以天下苍生为重！”
战枫看着柳如是微微点了点头，苦笑道：“若是战某孑然一身，这便答允了，但是。。。。”
冒辟疆插言道：“战兄在顾虑什么？”
战枫并不答话，反而话锋一转，道：“我想问一下几位是如何看待前朝抗金名将岳飞岳武穆？”
众人心头均疑惑不解，不知战枫怎么会突然问起岳飞此人来。
过了片刻，陈子龙才轻声道：“岳少保一生，只可用‘千秋忠义，万古流芳’一句来形容！”
冒辟疆也道：“不错！数百载之后，闻岳帅之名，仍是令大好男儿热血沸腾，恨不得早生数百年，与岳帅并肩作战！”
战枫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你们可知我塞外诸族是怎么评价岳武穆的？”
张博道：“你且说来听听！”
战枫道：“回部中有一精通我汉史的长者，与我交好，他对岳武穆的评价也只有八个字！”
冒辟疆奇道：“哪八个字？”
其余众人眼中无不露出好奇的神色。
战枫缓缓道：“千秋罪人，万古傻瓜！”
“怎么会呢？”厅中众人都惊呼出来，董小宛更是激奋道：“大哥，定是那些外族人故意诋毁岳少保的。”
而张博，冒辟疆和陈子龙皆是熟知史实的当代大儒，隐隐中想到了什么，却一时间说不上来。
战枫看了董小宛一眼，摇了摇头道：“宛儿，初时我也与你想法一般，也曾这样反驳那长者所说的话。但此刻看来，此话也并非无理！”
“大哥，岳少保怎会是罪人，定然的那些外族人胡说的！”董小宛依然固执地坚持着。
“岳武穆，岳云和张宪三人同时被杀于风波亭后不到一年，那支被金人誉为比撼山更难的岳家军不到一年便做烟消云散了，岳家军中的牛皋，汤怀等人无一不是当世名将，也无一例外的死于非命。那回部长者言道，岳少保乃是世上最自私的人，为全自身千秋忠义之命，竟让一支聚举国英才于一起的岳家军做了陪葬，这不是千秋罪人是什么？而为全自身忠义之名不顾苍生大义，致使外族铁蹄践踏大汉民族，这不是万古傻瓜又是什么？只此一点，已经让岳武穆万死难辞其疚了！当时我无言以答！”
张博，冒辟疆和陈子龙一时之间无话可说，照此说来，岳少保确是千秋罪人。本以为孑然一身，死而后已，没料到却将举国精英通通拉作陪葬，若是岳武穆泉下有知，心中的痛苦悔恨之处，绝非外人能够明白的。
过了良久，张博才低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战枫，你无需多说，你不会是岳武穆，我知道，你不但是要为帐下儿郎着想，也是为我大汉民族着想。老夫也不会是岳武穆，只要有利于民族苍生的事，我都责无旁贷。什么千秋忠义之名，都不值一晒。但求无愧于心，功过是非，又何妨让后世之人任意评说！”
战枫脸上现出欣喜之色，大声道：“好！有了张公此言，只要有复兴社的帮助，我战枫有把握在一年之内掌控整个西北！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派人出使大明朝廷，朝中之事，还请张公多作周旋。！”
张博点了点头，道：“我过几日就上京一趟，先将你的事与几位学士商量商量。你西北需要的军械银财，我会让辟疆全力助你。复兴社的其余分支也会全力襄助于你，包括我在江南的情报机构在内，皆任你驱使，你看如何？”
战枫抬头看去，那高挂于半空的艳阳，正从几片云彩中慢慢地现了出来。
我大汉民族，就如这被云彩遮住的艳阳，终有一刻会破云而出，驾凌于万物之上，普照天下的！
“兴复大汉，责无旁贷！”战枫轻轻道，然后慢慢伸出右手。
“兴复大汉，责无旁贷！”张博也轻声道，右手重重的搭在战枫手上。
跟着是冒辟疆，陈子龙，洪七郎，连柳如是和董小宛也伸出右手搭在几人的手上。
“我回部之人永远是汉族兄弟值得托付生死的兄弟！战大哥也永远是我大哥！”马回回是最后一个将大手搭上去的。
风雨飘摇的天下在这刻似乎也随着几人的铮铮话语，轻轻摇动了一下。
**********************************************
李自成高高地骑在马上，策马缓缓地从聚结的二十万闯王大军的前方走了过去，眼睛在前排每一个军士的脸上慢慢扫视过去。
那一张张本该是充满希望的年轻的脸庞，现在几乎都写着绝望，焦虑，憔悴等等语句。
纵横天下的闯王大军，已经被号称大明三大名将之一的洪承畴逼上了绝路。
李自成策马走到了大军的尽头，又勒转马头行了回来，行到大军正中央的地方勒住了缰绳。
在几十万双充满希冀的眼光中，闯王李自成翻身下马，随手一掌拍在战马身上，将自己的战马远远地赶开了。
李自成深深地看了之二十万大军一眼，在几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双膝一屈，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了下来。
闯王大军顿时骚动起来，向来连天地鬼神都不曾放在眼中的闯王李自成居然在大军面前屈下了高贵的男儿之膝？李过和顾君恩等人惊呼起来：“王爷。。。。”
李自成手一挥，制止了两人的说话。
而田见秀和刘宗敏，袁宗第三人早已经震骇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李自成沉声喝道：“兄弟们，我李自成生平从不下跪，但今日却要给众家兄弟拜上一拜！是我李自成对不起兄弟们，是我将兄弟们带入了这弹尽粮绝的境地！我对不起兄弟们！”
没有丝毫预兆的，二十万闯王大军齐齐跪了下来，前排的军士已经大声哭喊出来：“王爷！”
李自成继续大声道：“众家兄弟随我起兵以来，南征北战，纵横天下！我李自成为有你们这些兄弟而骄傲，为你们这些兄弟而自豪。今日之事，皆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将兄弟们带入绝境，我李自成万死难辞其疚。”
闯王军中的“王爷”“大王”的哭泣声已经开始此起彼伏。
李自成右手一挥，声音才慢慢平服下来。
李自成道：“如今，有许多兄弟都自寻生路去了，我李自成在这里祝福他们能平平安安，还有其他想走的兄弟都站出来吧，到你们的粮务官那里领了路费，这便去了吧！对这些兄弟们，我李自成只有衷心的感谢，感谢你们这几年来对我的信任。”
二十万闯王军中顿时如开水般沸腾起来。
这时，前排一个大个子军士大步向前踏出，大声吼到：“王爷，我们不走！若不是王爷当初将我带入军中，我只怕早就死在乱军之下了！我们誓与闯王大军共存亡。”
群情沸涌下，只要有一人开头，其余军士只觉得热血沸腾，纷纷叫了出来：“王爷，我们不走！我们要和大军共存亡！”
一片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追随王爷，誓死奋战！”
开始还只是一句，逐渐变成了一片喊声：“追随王爷，誓死奋战！”
慢慢地，二十万大军同声喊了出来：“追随王爷，誓死奋战！”随着喊声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整齐，也越来越雄壮，临近崩溃的闯王军心奇迹般的再次凝聚起来，高昂的战意重新在每一个闯王军士心中熊熊燃起。
要知李自成在几十万闯王军中向来威信极高，平日待部下又是极为仁厚，平易近人，赏罚分明，就算是对待普通的小兵，也同样一视同仁，可以说，整个闯王军的生死成败，大部分建立在李自成身上，若没有李自成，这支军队就再也称不上名震天下的闯王军了！所以这次，闯王李自成才不得用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来重新激起士气，否则的话，这一战，不打便已经输了。
李自成高高举起双手，大军顿时平复下来。
“好！兄弟们，我们就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也让大明的军队见识见识我陕北好儿郎的威风！”李自成大声喝道：“此战胜利了，我们就可以回到陕北去，若是败了，我李自成就和兄弟们共存亡！到时众家兄弟同赴黄泉，我们便再将地府闹个天翻地覆！”
李自成慷慨豪迈的话语重重地响起在闯王军每一个人的心头。
二十万大军的热血开始沸腾了，每一个人都受到李自成的影响，心中再也无所畏惧。大不了一死而已，到时再追随王爷在地府闹个天翻地覆又如何？我们还有二十万兄弟在一起，恐怕阎王也不敢惹我们吧！
震天动地的吼叫又响了起来：“追随王爷，誓死奋战！”
到了最后，连田见秀，刘宗敏，顾君恩。李过和袁宗第等闯王军中的高级将领也跟着吼了出来，随着“打回陕北去！”的口号喊了出来，大部分是陕北人的闯王军士的士气战意，已经疯狂地涨到了再也不能提升的极点！
而此时已经和贺人龙，曹变蛟会合的洪承畴完全没有想到，本该士气全无的闯王大军已经变成了一支哀兵，鱼死网破，不胜则亡的可怕的哀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