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先用酒精将他的手清洗一通,顿时那疼痛就如万箭攒心一样了,他只是觉得疼,记不清是缝了几针,也记不清医生最后是如何给他包好的。
这样的工作,小伤小痛是难免的,前些天,一个工友,被一块木板重重砸到手臂,粉碎性骨折回了老家,再没能力务工。在大学读书的女儿也因此辍学。回到空荡荡的杂乱不堪的宿舍里,他一个人静静坐着,听远处传来运水泥的车响,搅拌机的嗡嗡声,隔壁一对夫妻因为没能往家里寄钱的吵架声。初春的南方,有一些微小的风,不易察觉,凉凉的,入骨。弯下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行李袋,里面有一打照片,老婆的,儿子的,女儿的,一个个欢天喜地,对着镜头放肆地微笑,像是开到了底的花儿!他随便拿出几张,看着看着,也笑了。他是个很有型的帅气男人,这个时候,会有一道阳光从宿舍的窗户投进来,打在他的侧脸,他顿时像一个金像一样了,温暖而坚毅。云湖最无力抵挡的,就是当阳光投在他侧脸上,他那宁静温和又带些倔强的神情,像个招人怜爱的孩子,又像是慈爱的有无穷力量的父亲。这个时候,总想要抱抱他,不管是出于撒娇,还是出于喜欢。
不知千里之外的她身体怎么样了,此刻正在做什么。虽然很想打个电话,却又害怕。怕她听到消息会担心,更怕自己会露出破绽。
这样过了三天,伤口在渐渐的好转,愈和,时间真是奇迹,无所不能。是的,只消一些时间,他又可以去工作,去挣钱了。
“好一点了没?“堂哥从外面回来,拎着一桶水,随意地问着。
“好多了,过两天就能上工了。“
“伤这么重,应该和老婆说一声的。“
“她小,没经过这个,再吓着,也已经快要好了。“
正说着,门口一个年轻人向这屋里探了一下头,闪身又走了。他堂哥就跟了出去,不知和那人嘀咕些什么,好半天才回来。
晚间吃饭时,许远隐约听到了一个工友的老婆跟包工头私奔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下工没事做的人们,顿时有了谈资,一时有的没的,真的假的,胡说一气,比电影还精彩,还热闹,比打麻将玩扑克还带劲儿。
许远只是闷头吃着面前的一份米饭和梅菜炒肉,心里想着云湖。云湖是北方女人,最讨厌的就是南方人爱的猪油,梅菜,腊肉。偶尔来工地的饭厅陪他吃饭,都是可怜巴巴的,吃一小口米饭,再来一小摄土豆丝,便再也吃不下去了。下定决心如果她再来,一定要天天带她去吃她喜欢吃的,这样辛苦的挣钱,难道不都是为了她吗?
吃完了起身要回宿舍的时候,手机响了。“老公。“只是这一句,轻轻的稀松平常。对于他却像是从天外传来的。
“哦。“他把手机握紧了些。
“你在干嘛?“
“哦,没事,刚吃过饭,你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
“嗯。“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沉默,许远说“那挂了吧。“
“老公。“
“啊。怎么了?“
“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摔了那镯子,下次再买了,一定会好好带着的。“许远听见她的声音哽咽了。
“会好好吃饭的。你也,要好好吃饭,干活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没事的。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
挂断电话过去了七十多个小时后,云湖奇迹般站在他面前,站在他的宿舍里,几个工友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云湖就那样直直看着坐在床上目瞪口呆的许远,表情冰冷着,麻木着。
“怎么跑来了?坐的哪个车次,是不是卧铺?车上有没有吃饭?困不困?“话音未落,云湖就哭出来了。
“你就算是死了,我可能也不知道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说什么呢?就是一点小伤。“
“不是缝了六针吗?怎么是小伤呢?“
“没事了。没事了。“说过不想吓着她,还是吓到了。
“不要再受伤。不要再受伤。“真是爱哭的女人,就那样站在那里,只是哭。
早晨的阳光像是小巧的火焰投进窗子,工地旁边的家庭旅馆里,最靠近里面的一间,隐约传来轻微的洗漱的声音。云湖悄悄从浴室出来,换了鞋,帮还在睡着的许远把被子拉上去,背上包,轻轻走出门。
这是一间小小的家庭旅馆,女主人是一位皮肤白皙的家庭主妇,睡在走廊最外面的一间房里,用一根拳头粗的大铁链锁着门,常常大声训斥着不爱学习的孩子,或者拿一只大盆,在小院当中卖力地洗衣服,口里絮絮唱着圣经里面的内容。小院正对着的,是一栋很古老的楼房,会在清晨传来悠远的二胡,轻轻的,伴着炉膛里的滚滚的白烟,伴着街上卖水果的小贩的叫卖,有时干脆就被它们淹没。但是云湖总能听出来,她想拉二胡的一定是个倔强的老头儿吧。你听不听得见都不要紧的,只是开心,只是喜欢。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步伐似乎也有了二胡的节奏,和着拍子,轻盈欢快又一板一眼,走进喧闹的早市,混进人群,不见了。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与你同甘共苦的决心,你可以不要很有钱,只是想这样,不管多苦都在一起。前路险恶,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但是,我只想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因为,因为,因为只有那样,
我才会更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