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醒时天已大亮。梦中的一切,恍若昨日。
我伸了个舒展,和亦语互道早安后起床梳洗。由于我没有衣服穿,就只好仍旧借亦语的。吃过早饭,爸爸就让那天和他一起去接我的司机叔叔开车带我们去买东西,等我们回去时,早就彩霞满天。回家的路上,我和亦语不停地“讨论”着学校里的趣事,当然,主要是我说,她安静地听。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家。
一进客厅,就看到爸爸正在和一个人聊天,由于他背对着我们,看不清脸。可是亦语这丫头却突然像吃了“毒鼠强”一样,立刻走的摇曳生姿,步步生莲淑女无比。
我累得要死,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实在是没有心情等亦语一起走,就快步跑到爸爸身边,将袋子们一股脑全扔上沙发后,我虚脱了似的瘫在沙发上。
这时,亦语刚刚飘到沙发旁边。她轻轻将袋子放下,声音柔软,语气乖巧地说,爸爸,我们回来了。云天哥,你也在啊!
她那句“云天哥”让我想起,这屋里,貌似还有客人在。我不好意思的偷偷吐吐舌头,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好。一声轻笑传来,我满脸羞红,闻声抬头,就直直地闯入一双宛若星辰似的眼睛里。
他的笑容,温暖而明媚,我甚至在看到他微微笑开的那一瞬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沦陷的声音。
姐居然沦陷了。就是因为一个微笑,一个微笑就让我丟盔卸甲,溃不成军。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
手臂痛得要死,我低声惊叫,然后就看到亦语一边无辜地看着我一边收回刚刚掐我的手。好吧,我知道我花痴了,我没有守好心灵的防线,但是,你提醒我一下就好了,干嘛那麽用力地掐我?
千伯伯,这位是?好听的声音从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生红润的薄唇中流出,他温暖的连声音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怎麽办?上帝,女娲娘娘,若是他不说话我还可以骗自己,可是他说话了,连声音,都与“小天哥哥”有几分相似,我该怎麽办?完蛋了,我彻底喜欢上他了。
咳,这是昨天才接回来的小女儿,明天准备开新闻发布会,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爸爸许是觉得,我这麽直勾勾地盯着客人,一脸花痴的样子,实在是丢人,而且有些不礼貌,不由轻咳一声,算是提醒我,也算是缓解尴尬。
哦,想必那份转学手续就是她的吧!他的语气淡淡的,一脸了然的表情。
嗯。爸爸和他说着话,我难得乖巧。
真好,又见到他了呢!虽然,他没有记起我。
我坐在一旁,噤着声,低着头,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张望。他的侧脸安静如画,让我突然觉得生活有些不真实起来。我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心中忐忑无比,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他,他就像一个梦一样,破碎在我眼前。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最起码,不会这麽容易见到。人生如戏,聚散无常。
一时之间,我竟,热泪盈眶。
我沉浸在回忆里,一遍遍温习着那些有他的过去。他说我是青梅,他有竹马,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他说,野丫头,如果我不用回家,一直陪着你,哪怕我们天天吵架,我也很开心。
他笑着,和我一起疯跑,一起上树爬墙,一起捉来人家的母鸡准备拔毛却被人家看到,追着骂……
那些遥远了的时光,被我一一放在心上。现在,果真如你所说的我们再见了,我想问问你:
青梅犹在,只是,你的竹马呢?
哦,那个被我强抓着拜了天地的少年,那个和我在月色如水的澄澈夜晚里捕捉知了的少年,那个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少年,那个和我一起赤着脚丫在草坪上玩耍的少年,那个在我落水时即使不会游泳也奋不顾身地跳下来的少年,那个会给我讲城市里的灯光的少年,那个会在我哭时递上一块甜甜的奶糖的少年……是你吗?
只是为什麽,你在见到我时没有丝毫惊喜,就好像见到了陌生人一般疏离而客气。
你真的,忘了我了吗?
忘了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忘了那些有我的日子,把我从你的记忆之中彻底剥离。我们之间仅仅余下大片,回不去的旧时光。
一想到这些,心就突然碎了。在扬起的晚风中,纷纷扬扬,飘到了世界某个未知的角落。
我抬头,苍白地勾起唇角,上扬一个自嘲的弧度。
既然你已经忘记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既然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
他结束了和爸爸的谈话,起身离开,动作优雅,无一不体现了他的良好修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内心一片翻江倒海……
那六年的思念疯狂着,沸腾着,叫嚣着,翻卷着。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重复着:千亦舒,就这麽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只这样?什麽也不告诉他,什麽也不争取,还未开始就放弃?你甘心吗,你甘愿吗?
我渐渐模糊了双眼,伸手,有泪,晶莹,我紧紧的将那滴泪握在手心,紧紧握住,就如同握住了最后的希望,指节发白。
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入院中,我还是没有勇气说一个字。
不甘地看了眼他的背影,我想,还是放弃吧,静静的喜欢就好。可他却突然停下,回头看我,让我一瞬间,无处可逃。
他看着我,笑容绽开,温暖而疏离,让我的世界,在一瞬间,春暖花开。我心中满是忐忑,我想,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之后,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笑得像个小太阳 似的呢?
他的眼睛很亮,似乎盛满了灿烂的星光,一不小心,就会洒落。他问我,他说,怎麽了小妹妹,你有事吗?
声音如同三月里的桃花酿成的蜜酿,香醇而甜膩,让人甘愿醉生梦死。
我想我一定是醉在了他的声音里,所以才会做出那麽没大脑的事。
我用舌尖舔舔略有些干燥的嘴唇,这是我紧张时不由自主的小动作。我抬头,仰望着宛若天神之子般高贵而矜持的他,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声音不因激动而发抖,我说,你叫什麽名字啊?
他笑,恍若惊鸿,成功地让我又迷失在他冷艳的眼睛里。他说,原来是为了这个,不好意思,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叫荆云天,算是邻居,还请以后多多关照。你有什麽事吗?
我看着他,他眸间一片疏离,那种,对陌生人应有的客气。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充斥着我,许是那压抑了六年的思念在作祟,我竟直视他那双恍若星辰的眼睛,说,你欠我一个回答,一个欠了六年的答案。还有,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妹妹了,我十三岁了!
他眼中闪过一瞬的疑惑,但却很快释然,恢复平静。他似乎回想了一会,然后略带歉意地看着我,仿佛直直地穿过我,在遥望那些遥远的时光和记忆。他眼中闪烁着琥珀般的流光,轻轻地说,是吗?可是很抱歉,我因几年前的一次高烧忘了许多事,所以……不过对我来说,你确实是个十三岁的小妹妹啊,我可是比你大四岁。
她的声音,像寒夜里的落雪般,轻柔沙哑,冷漠疏离。他说完后,向我摆摆手,转身,继续向外走。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麽东西从我的血肉中被生生剥离出来一般,令人窒息的痛楚弥漫至全身。我没有多想,只觉得,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今后,此生,便再也没有机会和勇气说出口。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大喊,我说,荆云天,千亦舒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喜欢你,跟喜欢跟喜欢。
我只想通过大喊来掩饰自己的哽咽,却未料到离我不远的亦语会听到,更没有想到,亦语,喜欢他。
她对他的喜欢,一点也不比我少。
荆云天闻言微微停顿,站在那里,回头,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我无比严肃地说荆云天,千亦舒说,她喜欢你,这分别的六年,每过一天,思念便增长一点,喜欢也更多一点,六年时间,六个三百六十五天,她一直很用力很用力地喜欢着你。所以,请允许,她继续喜欢你。
我深吸一口气,卑微地望着他,宛若祈求上苍的虔诚信徒,随时准备为得到王的恩赐而赴汤蹈火。
我不敢奢望成为他的谁,我只是想得到继续喜欢他的资格,尽管,这并不需要他的允许。
我一口气说完,脸很烫,好像要烧起来一样。耳朵通红,我心需的不敢看他,那通气势汹汹的告白已经消耗掉了我所有的勇气。我双手卷着衣角,把它弄卷又铺开,铺开又弄卷。我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副等待凌迟降临的摸样,过了很久,却又仿佛是眨眼的瞬间,一个字飘到我的耳朵里。
好。
淡淡的,风一吹,就散了。
他说,好。只一个字就让我欣喜若狂。
看,荆云天,我是多麽用力的喜欢着你啊!以至于,成疯成魔,患得患失。
那一天,十三岁的千亦舒很认真,很虔诚地告诉十七岁的荆云天,她,喜欢他。
仿佛在完成一件多麽神圣而庄严的事。
对啊,那时的喜欢,是多麽固执和坚持啊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和执拗,义无反顾。
因为,那个少年,是荆云天。
他是陪我看花开花落,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小天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