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地面阴阴湿湿的,绵绵细雨从树叶的疏隙间落下,打在车棚上,滴滴答答的响着。两辆马车前后而行,车圈碌碌,一路驶向崇华。
第一辆车里横躺着一个,三个愁眉不展。
苏子鹤额上一层密密的汗水逐渐凝结,一串汗珠滑落到他的衣襟前。云川低头看看他的手,还附在白萧萧的手腕间,内力虚虚而入,从未间断。
“苏先生,你休息一下,我来吧。”云川说道。
苏子鹤摇摇头,左手在额上粗糙的抹了一下,他说道:“你内力本就没恢复,此时再输力,伤愈的就更慢了。”
那时的苏子鹤,目光一直凝在白萧萧的身上,他刚刚的一番话似是在说这样是为了云川好,可云川细瞧着他眉目间流露出的神情,总觉的他此时在做的这一切,有着更深,旁人无法猜透的情感在其中。
“苏先生,这次给你添麻烦了,还要你和沐姑娘亲自与我们到崇华一趟,其实……”云川的话还没有说完,苏子鹤摇了摇头,直言道:“你师弟说得对,你师叔遇险,多多少少有些我的责任,不是我做的,我理直气壮,想你们崇华也是名门大派,还不至于给我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再说,萧萧……”苏子鹤的话也没有说完,眸光中微微一黯,他收了声。
“苏先生,师叔这次遇险,您可有什么看法?”云川问道。
“看法?”苏子鹤轻轻念叨了一下,脸上一沉,车内顿时寒下不少,他蹙起眉头,侧目看着云川,冷声回道:“你应该知道,你师叔几年没有下过山了,就算多少年前结过什么怨,可她这次下山,知道的人应该没有几个。还有,看这伤口就知道了……”他的扫过白萧萧的手腕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痛意,又道:“下手的绝非一般的刺客,昨晚我遇上过几个,可我想他们不是一路的。这个动手伤你师叔的,他的内力深厚,用剑的手法极为利落,能有这样的身手,那他在江湖上绝对是排的上的。再者就是之前你说过的,这个下手的人,极有可能是你师叔认识的人。最重要的,不管这人是谁……我,我定要削下他身上的皮,断他的骨!”
苏子鹤脸上的阴狠愈浓,车内的寒气仿佛也跟着降了不少。云川平定的目光看着他,又看了看始终昏迷中的白萧萧,低头间,思索了一会儿。
“苏先生若是信得过,可将此事托付给在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您和沐姑娘在崇华期间的安危,在下也定当看护好,苏先生只管放心,此行,不会太长。”
苏子鹤凝着云川那明亮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接着收回目光,他看着白萧萧那苍白如纸的一张脸,幽暗如深潭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良久,摇了摇头:“我啊,我在很久以前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连我自己,我都不信。我和我徒弟们的安全,我自己来护,我肯随你走,不是因为我信你,只是,我不想欠着谁的。”
苏子鹤再次抬起头,转而对上了云川的星眸,他轻声又道:“云川,沐夜她信你。要知道,取得她的信任,比我的,还要难。希望当初她那一针没有白受,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信着一个人。”
云川微微怔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
车内又静了一会儿,车圈压过一颗石子,车身颠簸了一下,苏子鹤急速伸手稳住了白萧萧的身子。她的身上还是很凉,苏子鹤手中运去的内力渐渐加重了几分。他手握着她手臂,感觉她很瘦,薄薄的皮肤下面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尽管白萧萧的身上这般寒凉,只有苏子鹤知道,比这身更凉的,是她的心。
“子鹤,我在想,以后我还穿白衣吗?嫁给你,我就是****的夫人了,你说,我要不要穿黑衣啊?”
“子鹤,成亲那天要是有人来闹,你可要忍着,大喜的日子,忌杀生。”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欠了她什么?那一天你为什么要逃婚,到底是为什么?”
“你可以轰轰烈烈的去死,到那一天,我与你冥婚。”
“云川。”苏子鹤突然唤了一句,他的眸光依旧深远,似是在云川看不到的幽暗的某处。
“在。”云川轻声回了一句。
“云川。将来有一天,如果沐夜对你说出了她的秘密,那么,你也将你的秘密告诉她吧。”苏子鹤垂眸,面上的寒意不再,似是多了一抹苦涩,他低沉的声音又道:“在人与人的信任之间,没有比秘密更可怕的东西了。”
云川垂眸,久而不语。车棚上的滴水声还在继续,滴滴答答,愈来愈快,像是一首逐渐激烈的乐曲,又像是,彷徨而又无措的心跳声……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哥怎么会同意叫那个阴毒大叔和我生死未卜的师叔乘一辆车,反而把我赶到这辆车上来呢!我可是姓白的啊,我和我师叔才是一家子啊!对不对,对不对啊,沐姑娘。”
“咳,咳咳……”沐承恩轻轻咳了一嗓,沐夜赶紧查看了下他胸前的伤口,还好,还没有渗出血。
沐承恩抬眼看了看脸前的白泥,缓了几口气,说道:“就是因为你这话唠,和你这嗓门,你师兄才将你送过来的。”
白泥两只葡萄般的大眼一瞪:“呀!你小子这会儿是精神了,不是我背着你叭叭满城跑的时候了。”
沐夜看着白泥,倒是十分有诚意的微弯下身子,说道:“当初,白泥你背着我逃出火场,救了我一命,如今,又救了我弟弟承恩,这份恩情,我定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白泥。”
白泥见状,赶紧去扶她的身子,一旁的沐承恩听见了,怔了下,赶紧问道:“当初救了我姐的,是你?”
白泥扶着沐夜的胳膊,瞥了他一眼:“是呀是呀,我就是江湖传闻中的飞毛腿救人小英雄——白大泥,那啥,沐姑娘那个我是自愿的,就不算了,你这个我可真的是豁出命去了,你也别客气的,叫我一声救命恩人吧。”
“恩人?那时若不是你中了我师父的毒,你哪里还会救我?”沐承恩说着,抬头间正好看到了一旁的沐夜,微蹙着眉头朝他摇了摇头。沐承恩一咬唇角,眸光落在白泥的脸上,不清不楚的唤了一声:“救命恩人。”
白泥如获至宝,高兴的挺着脖子抖了两下身子。沐承恩心中有些怨气,想了想,又道:“倒是你那位师兄,那才真是英雄,我还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剑法,年纪轻轻,他的内力几乎与我师父的一般高深,连长相也是一顾倾城,姐,我活了一世还没有见过如此优秀的人,他肯这般护你,真是你的福运到了。”
白泥闻声,脸上的傲气更重了,一甩头,高高的挺起小胸脯,活像一只大公鸡,说道:“那是!我哥是谁啊!江湖人送名号:凤鸣公子,一剑凤鸣敢与天比高。最近要不是我哥受了内伤内力还在恢复阶段,以我估计,那晚我哥也就使出了四五成的功力,你小子也别太大惊小怪了。”
“四五成?”沐承恩不自觉的提高些嗓音,结果惊得他又连着咳了几声。沐夜见他口中又泛了红,不禁皱着眉头将他按回去,示意他收声。
“不过,沐姑娘啊,我哥他真的对你很好啊。我记得我去墓园接我哥回来的那天,我哥说过,这世上,你是他信的最后一人了。我想,他真的很在乎你啊……”
白泥滔滔不绝的说着,沐夜的脸色依旧风轻云淡,身子偶尔随着车身的晃而抖动几下,除此之外,再无一点动静。倒是那一脸惨白着躺在车里的沐承恩,眼凝着上方的车棚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依我看,当初你刚遇到我哥的时候,一定将他照顾的很好吧。定是将他感动坏了!”
沐夜依旧没说话,眼睛飘忽了一下,游荡了几番,终落在了承恩的胸前。
很好?第一面就踢碎了他一片胛骨,这,貌似不算很好吧?
车驶出了崇华山脚的密林,入了山门,车棚顶上的雨声变得沉且密,像是洒了一袋的红豆,豆子噼噼啪啪的在上面跳个不停。
崇华山
“三师弟!”白泥一下车,便看到了白楚,此人就是崇华四位入室弟子之一,排行老三,年龄却长了白泥三岁。
白楚瘦瘦高高的,眼睛细长,看人总是笑眯眯的,他一见到白泥,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他赶紧迎上前来,躬身拜道:“大师兄,二师兄,多日不见,两位师兄可还好?”
“我们好得很,就是师叔她……”白泥侧头看了看,几个崇华的弟子已将白萧萧抬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