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转过夕阳照射下的拐角，消失在通往浅草的方向。围观的人们久久伫立在原地目送他们的离去。
一
位于涂师町松平越中守的宅院从前到后都被围墙圈着。
此刻，涂师町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怀里抱着剃成光头的孩子的妇女、脚蹬草鞋的木匠、裹着头巾的老人、穿着补丁摞补丁汗衫头戴斗笠的浪人……
各色人等围成一个圈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酒家前派送用的酒壶滚落在地上。一只野狗误以为是油壶，正在周围嗅来嗅去。
这就是典型的江户街景之一。
若是在冬天还能看到派送酒壶的酒童。
而此刻正时值夏日。十二三岁正是喜欢打闹年龄的酒家的酒童披着写有“三河屋”字样的汗衫，敞着怀，大声嚷嚷着。
“嘿！畜生！哭闹些什么！”
三河屋的酒童一边透过人群往里张望，嘴里一边毫不顾忌地吵吵着。
然而人们拥挤得密不透风，这位酒童根本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
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也听不清人群里到底是谁在哭闹。
“对面的菩萨啊，你显显灵告诉我吧，我一定会报恩的。”消失了些时日的小安的哀求声在此处又响起来了。
小安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央大声哀求着……久违了的小安此刻的装束实在有些怪异。
只见小安穿着一件四五十岁的街头混混才会穿的一件蓝色竖条纹上衣，还特意在腰里缠着一条围巾，然后打结在屁股上显得身型又小又瘦，肩上还披着一条毛巾。
手头宽裕的与吉就经常这副打扮穿梭于驹形与浅草之间。此刻的小安倒像是缩小版的与吉了。
这副奇怪打扮的小安手里一边敲着鼓一边和着鼓声说道：
“各位路人，儿行千里母担忧说的是母亲思念儿子的迫切心情，而失去爹娘的孩子同样是思母心切！思父心切！俗话说生前不孝父母亲，清明何必祭扫坟，而我从生下至今都不知道我的父母亲是谁，长得何般模样……这里的小美夜也同样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身在何处……我只知道我父母亲是伊贺国柳生藩人，各位路人若是有谁有何线索，还请告知于我，我小安将铭记您的大恩大德。好了，这大热天的，开场白有点长。美夜太夫！小美夜！要开演啦！”
“嗯，好的。”
站在小安身旁的小美夜浅浅地笑着回答道。
如此盛夏里仍然穿着长袖套衫的小美夜盘着头，头上的簪子悬吊着的链子随着小美夜摇晃着的可爱的小脑袋左右摇摆着。小美夜红扑扑的小脸挂满了汗珠。
“嘿！这一对小夫妻……”
“虽说是穷日子，过得可真是舒心哪。”
人群中议论声四起。
二
所谓的开演其实就是小美夜和着小安的鼓声翩翩起舞来表达对父母的思念。
随着小安的一声旁白“对面的菩萨啊”，只见小美夜歪着娇小可爱的小脑袋，左手拈起右边衣角，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对面。
看着这两个天真的孩子，周围的看客们都深受感动。
随着小安的又是一声旁白：“我恳请您。”一边说着小安还抬起手做出拍了拍菩萨的空手势。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句：“告诉我吧”的旁白下，小安双手合十躬身施礼。
“菩萨啊，我这就给您献上馒头孝敬您。”
随着这声旁白，小美夜忙不停地做出揉面、包馅的动作。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喂，小姑娘，也给我来个馒头！”
“这二人无依无靠的，甚是可怜啊。”
“演的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呢。”
“好孩子，看到了吗？你看这位小哥哥和小姐姐无父无母多可怜啊。现在知道有妈妈抱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了吗？”
众说纷纭。
二人说唱渐入佳境之时，小安不由得触景生情，语气中夹带着哭腔唱道：
“父亲啊，你到底在哪里。母亲啊，你到底在哪里……”
“真是惹人烦，唱就唱吧，哭什么！”
“这说的是什么话。没有一点同情心。要是你自己失去了父母呢？谁会没事站在这大街上现眼啊，还不是为了找到自己的父母啊。”
“是啊，是啊！如此不通人情之人愧为江户人！呦，这不是伊贺的败家子嘛。我说你也难以了解眼前这两个孩子的心情的嘛！真是玷污了这一方土地。无恶不作的东西！”
眼见着一场群架就要开始。
这时随着小安的一声“菩萨啊你真让人着急”，小美夜一边双手捂在嘴上，好像在说：“一尊菩萨石像何时能开口啊。”一样，一边摆动衣裙身体痛苦地扭曲着……二人的演出到此结束。
随着小安也偃旗息鼓。
“各位看客，或许今天的观众当中会有那么一两位无恶不作，让父母操碎了心的不孝之子。但是我想多数人都会为我们的歌舞所打动的。你说是不是，小美夜？”
“是啊，是啊。”
不管小安说什么，小美夜都会帮腔搭势。
看着众人一片静默，小安又抬高了嗓门喊道：“各位路人，各位乡亲！我与小美夜唱也唱了，跳也跳了，为何大家看着无动于衷呢？竟然没有一个人施舍哪怕是一个铜子儿？！一文不嫌少、十两不算多，大家伙快可怜可怜我们吧。”
三
“哈哈，原来还是为了敛财才在这里又唱又跳的啊。”
小安闻听此言不禁怒火中烧，握紧了小拳头，仰起小脸说道：“无须表扬，快快投钱吧！喂，那位老板缘何到了收钱的时候就想要偷偷溜掉了呢？吝啬鬼！”
虽然话语极其刻薄，但到了小安嘴上听起来却是十分可爱。一时间一枚枚钱币噼里啪啦地从周围纷纷投了过来。
“不要就这么满地乱扔啊。能不能用纸包上啊，这可不是什么香火钱。”
小安手里抓着一把钱币在小美夜耳边哗啦哗啦地摇了两下说道：
“小美夜啊，你看有这么多好心人给我们钱，还不快谢谢大家。”
“是啊，真是太感谢大家啦。”
一边说着，小美夜一边害羞地低下了脑袋。
这时小安跑到街道旁边接雨水的大桶角落里，将毛巾铺在地上，开始一枚枚地数钱。
“一枚、两枚……”
小安数着数着忽然回首朝着看热闹的人们喊道：“还是不够我们这一天的辛苦钱啊！各位好心人再给一些吧。我说那位老爷爷啊，你看起来像是位做茶叶生意的，我看您揣在怀里的手一定捏着钱袋绳子吧？您只要将您怀中的钱袋稍稍松松口就可以了啊！”
被小安指名点姓的这位老者苦笑了一下，将揣在怀中的手伸出来又递给了小安一些银两。
众人见状不禁哄堂大笑。
夕阳拖着长长的影子爬上松平越中守宅院的围墙上。晚风吹过榉树树梢，给这个闷热的夏日黄昏带来了一丝凉意。一些人家早早地就掌上了灯，齐腰高的窗棂纸上“噗”的一声映出了商号名字。
这就是江户令人眷恋不已的夏日黄昏。
“好啦好啦，散啦散啦。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啦，不要再站着了。明天还会在这里看到‘十字路口的菩萨’的演出的，欢迎各位带着朋友前来观看，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好啦，小美夜，咱们回去喽！作大爷和泰轩先生还等着我们呢。回龙泉寺大杂院喽！”
“嗯！”
长袖飘飘的可爱小姑娘与小大人般的小安手牵着手渐渐地离开了这个街道。二人转过夕阳照射下的拐角，消失在通往浅草的方向。围观的人们久久伫立在原地目送他们的离去。
这时有人嘎嘎乐着说道：“大概是兄妹吧？”
“嗯……不像。据说这个能说会道的小男孩为了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叫卖转遍了整个江户城啊。”
“但是那个小姑娘不也没有母亲的嘛！”
“不论怎样这二人真是亲密无间啊。真希望他们二人长大了也能成为夫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