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连日紧张的加班奋战，M项目终于实验成功了，紧接着就是投产。实验顺利过关，王经理欢喜得紧，便组织项目组成员吃饭作为犒赏，挑来挑去，大家一致推选开张不久但颇具盛名的得月楼。
一行七人，五男两女，点的是五楼雅间，雅间铭牌上写着揽月阁。叶宛因是自己打车过来，到得最晚，其他人已经落座，靠窗的位子空着，是给她留的，入眼即是烟波浩淼的江水，此时江风低旋，隐隐送来清越的琴声，只觉琴音泠泠，江水渺渺。
除了王经理和琳达已婚，其余的都是单身，因而对组里唯一的单身女性叶宛都格外殷勤和照顾，不仅给她留了敞亮的临窗位置，还主动帮她挂包的挂包，拉凳子的拉凳子。
茶水茶点依次奉上，坐着叶宛旁边的是小马，他端过一杯高山茶道：“喏，高阳帮你点的高山茶。我说女孩子都喜欢喝玫瑰花茶，养容又美颜，他却非要给你点这个，你要是不喜欢，和我的柠檬茶换好了。”
“没事啊！”叶宛微笑，问高阳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高山茶？”
高阳立即笑道：“还真让我给蒙对了，我是听说他家的高山茶不错，所以就帮你点了。”高阳当然不会告诉她真正的原因，有一次他分享了亲戚从台湾带回的高山茶，第二日就见叶宛找顺路出差的同事捎带，所以他笃定她喜欢高山茶。
叶宛不疑有他，在这个团队里，她一直视其他同事如兄弟姐妹。只有琳达抿嘴笑道：“高阳有心了。”
茶香四溢，茶点精致，众人一番牛饮海吃。
琳达、高阳和另外两个同事凑了一桌打扑克牌，王经理问叶宛和小马谁会下棋，结果什么都不会的小马沦做跑腿，叶宛和王经理下象棋。
王经理的名字叫王大威，年纪并不大，33岁还没要小孩，资历颇深，据说当年曾和老总一起打天下。他下棋很稳，一边下一边和叶宛闲聊。
王大威先来一个当头炮，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新公寓住得还习惯吧？”一个男上司问女下属这样的话是不是很奇怪？但叶宛并不见怪，跳上马道：“挺好的。”
“嗯，那就好。”
“多谢老大。”叶宛眨眨眼说。职工公寓一向是管理层和高级人才才有的福利，她之所以能得到住单人公寓的名额，据传是王大威把自己的名额让与了她。
“嗐，谢我做什么，是公司给大家的福利，又不是我掏钱，”王大威并不居功，“再说，你出去过，应该的。”
叶宛提起的心放下了，像是庆幸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一样。
“出去一趟，感觉怎么样？”王大威又问。
叶宛信心满满地说：“收获挺大，德国合作方在项目规范上给了不少切实可行的建议，这次的项目刚好就用得上，我已经写好相关的项目管理流程，正想什么时候给你过目一下。”
叶宛大学读的是工商管理，刚进昌明的职位是管理培训生，来公司不到一年就被安排出国学习一年多，这段镀金的经历无疑会为她未来留在项目部发展加分不少。
王大威笑道：“下周我休假，你先把资料发到我的邮箱吧。你工作主动，聪明勤奋，假以时日，成长会很快，不错，我没看错你！好好干！对了，下周还会新来两个管培生——”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眼睛看着棋面，不知是考虑下一步棋，还是在思考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公司还要招管培生？”叶宛有些讶异。
“是啊，你有什么想法？”王大威看了叶宛一眼。
叶宛拈着棋子想了会儿，对公司设置的这个职位，她确实有点个人的想法。
昌明公司新招来的管培生，首先要在各部门轮岗实习，等熟悉整个公司的运作后，再根据个人专长安排适合的岗位，美其名曰是为培养中高层管理人才作储备。她和很多新人一样，也是冲着这个职位的光环而来，可做过才发现这个职位背后的尴尬。她在业务部门轮岗，却隶属人力资源部，不但工作中难以得到业务部门的支持，还经常被呼来喝去，当皮球踢，所以，当初和她一起进来的十名管培生，半年之后，只有两三人留了下来。
叶宛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公司目前上的新项目并不多，届时能晋升的新人毕竟是少数，那多余下来的人，该怎么办？”
王大威并不在意地说：“优胜劣汰，自然法则，公司不是收容所，做的不好自然要走人。”
叶宛一怔，她本以为王大威对此事的态度会保持中立，她默然片刻，继续下棋，见王大威似乎走了一步废棋，让她有机会吃掉他的炮，遂粲然一笑，施然落子道：“这样啊？那我有点庆幸自己的运气了。”
王大威见叶宛果然中了他的虚招，心里自得，眉毛一扬道：“你和他们不同。”瞥眼见她眉头微蹙，也不知是发觉了自己中计，还是因他这话，遂又笑道：“我是说，你是第一个面试敢让老总等的人。”
这话没得让叶宛脸红。
当初，她接到昌明的面试电话，决定离开江城回宜江发展，刚下火车连住处都没找好，昌明的人事胡经理又打来电话，把原定下午的面试改在中午十一点。叶宛见时间差不多，没多想就同意了。
当时整座城市都在修建地铁，到处都堵，车辆龟速前进，坐着车上的叶宛心如焚烧，暗暗自责自己随意承诺没把握的事。眼见约定的时间将至，她只得打电话给胡经理，希望能够延迟半小时的面试时。
等她赶到时，已经近十二点，可昌明的老总和两位部门经理已在等着，叶宛的额头直冒汗，她连声道歉，心里捏了把汗。
因是孙翰明亲自主持面试，别说是王大威，就连一惯处事不惊的胡经理脸色都有些黑沉，整个集团都知孙翰明事务繁忙，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特地改在上午面试，是因为他下午要出差，临时决定要参加新人的面试。
孙翰明却没有在意这些，微笑着对叶宛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让你这么早过来。”谦和的态度让叶宛感到非常意外，似乎这个老总比下面的经理还要好脾气。
面试比叶宛想象得简单，首先做自我介绍，她按照履历上写的信息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然后两位经理依次介绍公司概况和岗位职责，再由叶宛回答例行提问。
那天她穿米色针织外套，配浅灰羊毛裙，乌黑如缎的秀发高高盘起，露出洁白修长的颈脖，娥眉如画，明眸生辉，娴静知性的外表和从容不迫的态度，给两位经理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等叶宛回答完最后一道问题，所有人的目光一并落在孙翰明身上，等候他的指示。
从叶宛自我介绍开始，孙翰明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一路连赶的缘故，她的头发略有些凌乱，一缕发丝悄然落下，垂在耳际，意外地添了一丝灵俏。会议室极为安静，叶宛屏息凝气等待最终裁决，从她的表现及两位经理的眼神，可以看出此番面试颇有胜算，但孙翰明仍没有说话，叶宛不由地忐忑起来。
然后孙翰明开口了，他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江大毕业的，怎么想到来宜江市？”
叶宛没想到孙翰明会有此问，最简单的问题，却往往是最难答的，她猜不出这个问题考核的是哪一方面，既然没有对策，她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男朋友在这里。”
两位经理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好像不是什么好答案啊。
谁知孙翰明听完却笑了起来：“你倒是个直率的女孩。”
又问：“瑞县人？”
“是。”
孙翰明仿佛若有所思，但也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两位经理都心领神会，这代表孙翰明没有异议。
随后胡经理问叶宛明天上班是否方便，叶宛这才说，初来乍到，还没有找房子。
三位面试官互相对望了一眼，孙翰明最后说:“让行政部安排一下宿舍。”
至此行政部的王悦心才知道叶宛也进了昌明，成了自己的同事，居然还是老总亲自面的试。
如今王大威重提旧事，身为公司元老级人物，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多少有失持重，叶宛刚想说什么，却见王大威已锵然落子，催促她道：“嘿嘿，没想到吧，我的子哪是那么好吃的？哎，快走啊，发什么呆呢？”
王大威脸上笑意明显，仿佛刚才的话都是无心之言，叶宛哪好再做计较？她定睛一看，他的卧槽马威力不凡，自己的局势顿显几分凶险，她凝神拉回游离的思绪，不慌不忙巧妙周旋，果断落车保帅。
两人不再闲言，方寸之间，两军对垒，兵来将挡，杀卒保帅，丝毫不见相让，一场酣战难免，最终以和局结束。
王大威连连激赏：“看不出你一个女孩子，象棋下得真不错，从小就会下棋了？”众人皆知，王大威在公司里是公认下象棋下得好的，叶宛居然能和他打个平手。
“是，三年级时学的象棋。”
“跟你父亲学的吗？”
叶宛却没答话，她低着头拨弄着棋子，孩子气地将半数棋子垒成高高两堆后，才一弯唇角道：“不是。”
一旁打牌的四人在神侃。
“这家茶楼还不错吧？环境优雅，挺有品位，老板很有来头，开业那天咱们孙总都来捧场。看见满堂的字画没？都是名家真迹！”
叶宛唇噙笑意，目光落在桌子上的广告牌上，上面有一行字是那样眼熟，上面写着：林纬，市书法协会会员，青年书法家，孟世农嫡传弟子。
那正是两年不见，而这一个月内一而再见到的漂亮行楷——林纬的字。
叶宛感到眼睛蓦地被灼痛了。此时方听清楼下的琴声，正是她经常听的一首曲子：“人生何处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