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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羁绊

堆满圆木酒桶的地下室,马利孤单地坐在放倒的木箱上,出神地望着摇曳不定的橘色火苗。这里是拉菲特庄园的酒窖。每年六月之后,前一年酿好的葡萄酒都要转入地下放置。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作为正式的拉菲特酒上市。

“等待,真痛苦。”

自言自语地说着,他露出一抹奚落自嘲的笑。酿制一瓶好酒需要等待,而另外一些事情也是如此。

明天的明天,就是他的婚礼。在这最后的两个长夜中,他根本不可能入睡。究竟是兴奋、害怕,还是担忧?他却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等待的时间太久,如同经历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他以为只要完成心愿,就能脱离长夜的迷途。只要再忍耐两个夜晚,他就可以摆脱如影随行令他窒息般的痛苦。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眼看能够达成目的,他竟会迷惘地怀疑起来。他竟会觉得那深浓的夜色从不曾淡去一分,就算他能一偿夙愿,也一定还会继续痛苦。

深深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张开的手掌中。胸口像压着沉重冰冷的铁锁,紧紧收缩,将他绝望地环绕。

“马利——”

陡然扬起甜美的声音,令他悚然一惊,仓皇地扬手险些打翻了身旁的火烛。

“伯爵。你深更半夜点着火坐在全是酒桶的地方……”凭空出现的黑衣黑发的男子正以极不赞同的神色,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真的是酒庄的主人吗?这点常识请多加注意吧。”

“啧,利恩的常识论又来了。”一开始招呼他的声音响自背后,马利紧张地转过身,果不其然,是那个有着苍白脸孔幽长金发的美丽青年。

他翘着腿倚坐在高高的圆木桶堆上,披着大风衣,任由没有扎起的金发长长地散落满身,随着光泽闪动,像戴满开在暗夜的花。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重点是这两个人是何时进来的,他竟然毫无所察。马利冷峻的面孔浮现主人应有的气势,凌厉地说道:“两位应该不至于不懂得做客的规矩吧。”

“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华莱士扬唇讽笑,“在前庭碰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向我说教深夜就该好好待在房里睡觉吗?”

“这是我的庄园。我想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倒是你们,潜入酒窖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搞破坏的间谍哦。”冷冰冰地说着,马利充满警戒地瞪视面前的两个人。

“放心吧,虽然我不知道华莱士想干什么,但我们肯定不会对你实施暴力。”看穿马利眼中的防备,利恩轻快地说着边向身旁的酒桶靠去。

“谁说的?”华莱士竟然反驳,“我现在就得让你对他实施暴力。”

“砰——”利恩一屁股没坐稳,当场摔倒。

“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不是说了要当助演的吗?”

“我讨厌做这种事!我与伯爵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打他啊。”说起仇恨的话,他觉得自己打华莱士到有充足的理由。

“放心吧,”华莱士甜甜一笑,“你不用打他,帮忙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就可以。”

“哦,原来如——此个头!”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了,利恩冷汗涔涔,“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真奇怪,那你还会做其他的事?”

“华莱士,我警告你!”

“两位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马利挑起略显神经质的眉毛。冰冷的美貌因为愤怒而笼罩一层青灰。

“你——”他抬手指住华莱士,浑身散发凛冷的寒气:“无礼者,我应该在刚才就让人赶你们出去!”

“谁叫你错过良机。”华莱士拉下眼皮扮鬼脸。

“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利恩支住额角,他竟然会差点被人在半夜赶出去。

“也没什么。”华莱士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在路上碰到伯爵,顺便和他行了一个吻手礼。”

“……”

利恩彻底无语。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发誓要从头开始,教导一下这位吸血鬼的人情礼仪。他大概能想到华莱士是为了调查情报,才想办法去碰伯爵的手。但仅仅为了这样的理由,能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我已经大抵明白了,但毕竟只是意识信息,嗯,最好还是再确认一下。”华莱士一边说着,一边跃下酒桶。马利小心警戒他的一举一动,却没留神猛然从身后按住他双臂的人竟然是利恩。

“你不是说过不会动手吗?”马利脱口而出。

“不好意思,因为我担心华莱士下手不知轻重。”带着严肃的表情,利恩是真的这样认为。

“以为你要帮我,原来是这样啊。”华莱士大失所望,拨开被倒剪双臂无法抵挡的马利的额发,“玛莉小姐,你总是这个样子不热吗?还有哦,你是自己承认,还是非得要我动手?听说脱淑女的外衣是要负起责任来呢。”

“小、小姐?”利恩忙不迭地缩回按住马利的手。难怪伯爵长得如此俊逸,原来竟然是女人。等等——他转头怒视华莱士,你怕负责任所以才要我这么做吗?!

“你是谁?”马利血色尽失,骇然地瞪视着华莱士厉声追问:“是谁派你来的!”

不可能,她按住骤然发酸的眼角。知道那件事的人均已告别人世……过往早被岁月无情陈封,连同记忆里那个温柔微笑的……哥哥!

举起烛台让火光照亮自己的容颜,华莱士清冷绝美的脸像黑暗中盛开的花,徐徐绽放出一抹微笑,他吹了吹摇曳的火苗,注视着飞成斜面的火光,清澈的嗓音转为低沉的叙述:“伯爵小姐,你应该知道,不管做得多隐蔽,这世界上的秘密是不会真正消失的,”以指封唇,他优雅地微笑:“因为——它们统统都还藏在人的心里。”

“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与华莱士渐渐低沉的音色相反,马利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烛光中被映照得无比清晰的脸颊像圣母像般的柔美,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带着一种温柔的慈悲。她听到他以平静得近乎漠然,但却让人想要相信的语气说着:

“同样,只要心中的罪恶没有消失,不管躲过多少年,也还是会忍受良心夜夜的鞭挞。”捧着烛台的青年自言自语般地蜷指抵住嘴唇,“啊——以上,只是漂亮话而已。”

不顾利恩瞬间僵硬的脸色,华莱士径自继续:“大概是活得太久的缘故。我无法赞成以复仇的方式解决问题。要知道所谓的善与恶常常不过是观点与立场的差异。我也并不相信做了坏事的家伙可以在事后认真的反省。如果只靠罪恶感来惩罚他们,那么良心完全灭绝的坏蛋们不就更加为所欲为了吗?啊,这样一想,其实你打算依靠自己动手报仇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啦。”

“你到底是要阻止,还是在鼓动啊!”——利恩差点咆哮出来。

“不过,有一点你得搞清楚。”华莱士刷地掀开金丝般的眼睫,无比清冷地检视着面前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当你剥夺他人幸福的时候就必须拥有坠入地狱的觉悟。当然,这里说的地狱可不是与天堂相对应的那个地方。而是——永远的夜的迷途!”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警告,我早就已经拥有觉悟了。”脸色凄惨地扯扯唇瓣,马利露出自虐的笑容,“做了残忍的事理应受到惩处,无视他人意志剥夺无辜者幸福的人是没有权利得到幸福的。所以只要能实现我的愿望,结果会怎样我都无所谓!但是,凭什么伤害了我的人可以逍遥法外?凭什么我要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罢手。就算你知道我打算干什么,可你又不是我,怎么会了解我的痛苦……”

期盼着实现不了的心愿,是多么的绝望与悲惨!

“我了解的。尽管我其实是不想了解的……”带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无奈低笑了一声,华莱士抬手将散落在女子脸旁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你和你的仇敌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在于你会为做错的事痛苦。对于没有良心的人而言,所谓的罪恶感自然也不会拿他怎样。但是对于你,那负担就太沉重了。”

“那是我的事,与你不相干。”有着神经质的美貌男装丽人毫不客气地拨掉了他的手。

“话虽如此,但是一旦碰触到了怎么可能不管。”华莱士毫不退缩地瞪大眼睛,“何况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算是苛责也好,请你立刻罢手!现在还来得及。”

“你……果然知道我哥哥的事?”

听到她质问的声音,华莱士只是挑起一端的唇角,无比冷静地说道:“你是指真正的马利伯爵吗?”

“你……”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解释超能力的话会很麻烦,华莱士小声嘟囔着搔搔头,“总之我算是受委托来阻止你不智的行径吧。”

“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别再任性了!”华莱士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你以为马利会高兴你为他这样做吗?”

“不许你提起哥哥的名字!”骤然发出尖利的叫声,被疑惑、悲伤挤压得无处可逃的女子用力抱住头。

“你一定是魔鬼!一定是为了使我动摇才出现在这里的魔鬼!消失吧,消失,别再让我看到你……少装出一副知道一切的样子。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她近乎抽泣的悲鸣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雷修才知道,哥哥已经不在世上了!”

好寂寞。那个人像樱花的花瓣消失在风中,却没有任何人得知,哪怕一个人也好。她希望有谁能记住哥哥,所以她才会收留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客人。因为金发青年的那句话,那句——我认识拉菲特庄园主,但他却不是你。

说她可笑也无所谓,但一瞬间眼前掠过了哥哥的面容。

想着有可能吗,这个人指的会是哥哥吗?然后想着哪怕一丝可能也好,这个人是认识哥哥还能记得住他的人,就觉得已经好高兴。

她把脸埋进张开的十指,终于忍受不住地哭了起来。

每个夜晚都像是不会结束般的漫长,黎明永远不会到来。自从哥哥死后,她就一直坠入名为复仇的地狱了。

这样丑恶的自己,即使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已经没有脸再见到哥哥了吧!

“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容忍只有自己什么都听不懂,利恩抿紧唇角,不满地向华莱士做出要求。

“真强势。”回应利恩命令式的语气,是华莱士无可奈何的评判。护住掌心的火焰,他伸出小指的指甲挑了挑灯芯,“总之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直到未来,就在不断地重复发生。没办法。”

“那么,我就从头讲起吧……故事的开场相当老套。

二十年前,拉菲特庄园的主人尼古拉伯爵的长女产下一对双胞胎。那个时代的乡村,双胞胎被视为不祥。只有四个女儿的伯爵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男丁,害怕双生子其一会害死另一个的传说。他命令留下男孩儿作为庄园的继承人,而将女孩子送往遥远的教堂,托一位牧师收养。

十四年过去,牧师与当年知道事情的人已相继去世,女孩儿的身世本该永远都是一个谜。但在某个雷雨轰鸣的夜晚,少女的门前却出现了驱车赶来的少年,对在孤寂中度日从未得到过一缕亲情的少女说出‘你是我的妹妹。’”

“住、住口!我叫你住口呀!”

清澈的泪不会休止般的串串落下,玛莉修长的手指按住眼角,不愿面对华莱士知晓一切的眼神。是的,就是那一晚。她不愿也不敢再回想的幸福与悲伤同在的夜晚。

因为在那一夜得到的所有幸福都将成为使她不幸的源泉。

她很想问,天上的神哪。如果她已注定无法幸福,为什么还要让她曾经在某一刻,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呢。如果不是曾经认定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失去时,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绝望悲哀、痛彻骨髓。

那一夜里……收藏着她仅有的幸福……像一件漂亮的羽衣,尽管被藏了起来,却怎样也无法放弃。

——雷雨之夜,驱车前来的美丽少年……

她还记得那心脏跳动、擂鼓般的声音,记得他疯狂地敲打着她不肯开启的房门,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说:玛莉!你是我的妹妹!

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竟有如此感情激烈的人,可以为了一个忽然从母亲口中得知的未曾谋面的妹妹,疯狂地赶路,头发、脸孔到处都是凌乱的碎叶,只是知道了世界上有她的存在,就这样不顾一切地为她而来。

为了……从未被重视过的、孤单的快要被寂寞湮没在世界尽头的她!

血缘是什么呢,人与人的羁绊是什么呢。

为何那张脸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她就确定无疑的信了,这个人,就叫做哥哥呀!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地不断淌下雨水,华美的衣服因为赶路变得狼狈,可是他那样温柔地笑着,笑得让她觉得那张脸怎么可能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呢?因为他明明就那么美……

雨夜中,像天使般的少年,突破了少女用孤独架起的心之屏障。

紧紧地拥抱着她,用纤弱的臂膀传给她长久以来渴求的温度与爱语。

“我来接你回家。”他的承诺那样甘甜,像盛放在永夏引人迷失的罂栗花。

“祖父已经去世了,我就是庄园的主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定要找到你接你回去!”

名叫马利的少年,是她生命里唯一的英雄。

哭泣着投入哥哥的怀抱,这个令她安心的温暖怀抱中竟然有她全部的祈求、梦想、希望、光明!她好想得到幸福。好想能被人家爱……

“我错了吗?”冰冷的面具随着往事的一字一句碎裂崩溃,她哭泣地抬头看那同样是在雨夜里出现,同样是天使般美丽的青年,她嚎啕大哭:“我错了吗?”

“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华莱士的眼眸没有怜悯,冰蓝色的眼睛只是纯粹而又美丽地陈述事实。

“所以你不用折磨自己,回程的时候遇到暗杀者,那其实只是意外。”

“是我的错!”她捧住脸,哭得像破碎的梨花,“你不是知道一切……那你该知道,是我让哥哥去摘路边的黑樱桃……”

哥哥一直在给她讲庄园里的事。她听得好神往、好羡慕。哥哥说,好的葡萄酒会有黑加伦子与黑樱桃的幽香。哥哥说要酿一瓶最好的酒给最亲爱的玛莉尝。哥哥说她再也不会寂寞不会悲伤了,因为有哥哥在,就会保护玛莉!

盛夏的阳光那样的艳烈,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像是触手可得的幸福全部的化身。

好想尝一尝幸福的味道,好想尝一尝被爱的滋味。路过一片樱桃林,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撒娇,央求马利去帮她折一枝——那似乎缀满了幸福的紫色果实。

双胞胎的一个会害死另外的一个。祖父的担心根本没有错!

就在马车里,她远远地望着,望着少年爬上树,折下一枝樱桃,在阳光下冲她挥手。那一刻就是全部幸福。如果时光冻结在那个刹那该有多么美好。

她曾无数次地这样祈求。

她就不用看到接下来令她心碎的一幕……

微笑的表情陡然凝固,鲜血一点点像艳丽的花瓣自被刺穿的心口喷溅涌出,用唇形无声地呐喊着——别过来。那就是少年留给她的最后一个温柔。

可以的话,她多想请他不要这样温柔。难道他不了解吗?能够刺伤人心的不仅仅是残酷无情的对待,还有那过于美好过于温柔令人不胜重负的感情……

凶手得手之后便仓皇逃走,而她一动也不敢动,僵僵地躲在一旁。因为哥哥说——别过来。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彩霞满天,等到夜幕降临,她才突然惊醒般地挣脱了魔咒的束缚,哭喊着冲过去抱住哥哥早就彻底冰冷的身体。

那个夜晚那么冷,黑暗从四面八方慢慢包围。侵入她悲伤的眼睛,占据她空虚的心……

她不停地反复自问,究竟为什么。她本来可以得到幸福。是谁从她的手中夺去了哥哥的生命,夺走了这唯一爱着她的人。

她咬破了嘴唇,哭泣着握住被哥哥的血染红的果实。

她要找出凶手!她要报仇!

她就那样一举割断长发,轻柔地放在兄长冰冷的胸口,一同埋藏在樱桃树下。连同所有的秘密……

这里死去的是玛莉,而她是他遗留的亡灵。只有这样想,她才能站立起来,她才能坚持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十四岁的少年,还非常纤细。她换了衣服,在别人看来就是一模一样的另一个马利。

骗不到的只有自己,她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脸,她害怕看到那染满鲜血的温柔……

留长额发遮挡面孔,习惯冷漠掩饰表情。她慢慢地学习掌握新的身份,而这已经是在三年之后。她终于可以开始调查,是什么人要害马利!

目标逐一缩小,锁定——雷修!

这个人在祖父死后,就一再要求买下拉菲特!可是哥哥不肯卖,那一天,狭路相逢,他以为周围无人,就狠心杀死了视作阻碍物的少年。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他的表情就像看到了幽灵般的惊骇。

一次一次的相互试探,她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筹码!她要给予仇敌最残忍的报复!

“你打算在庆祝新婚的酒里下毒,由新娘亲自捧给她父亲对吗?”

华莱士冰冷的声音将玛莉拉回至现实,四周一片漆黑,她拿来的烛已经燃尽。但这又有什么分别,反正她根本就生活在黑暗里……拥有双眼也无法见到心中企盼的唯一光明……

“玛莉,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你将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少女?”利恩犹豫地说。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这个意志决绝的女子。

“没想过……”她听到自己像冰冷机械般的固执重复,“我就是要报仇。你去告诉他我的计划也无所谓。我一定会有其他方法。”

“真的没想过吗?”

利恩没有想到置身事外般的华莱士竟然突然发出这样温柔的语调,那是种悲伤与温柔相混合的呢喃,就像他承诺“我会帮你找到”时一样的落寞……

“如果你真的不曾想过,你就不会在这样的夜晚,怔怔地坐在这里了……”

做了坏事的人是不会喜欢待在黑暗的地方的,只有悲伤的人才会蜷缩在无人的暗夜,独自忍耐等待黎明。透过轻垂的金色睫毛,冰蓝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玛莉,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华莱士掏出镜子,“看这里!玛莉!”

随着这声呼唤,玛莉下意识抬起头。

金色的光。

那是黎明时分,照耀大地的阳光吗?不、不对……眼泪刷地流出她的眼眶……那是……

发丝飘扬的马利,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的哥哥。

玛莉,我想让你幸福!

张着双臂在那个夜晚拥抱她的少年,确实是一直在耳畔这样的呢喃啊……

“哥哥……”眼泪越涌越多,视线模糊,她捧住脸颊终于放声大哭,在那想要见却一直见不到的人的面前迭声道歉:“对不起,玛莉很想要幸福啊。”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那么难拥有的幸福呢?

她好痛苦。一直都好痛苦。

好想见他却见不到,想要复仇却畏惧自己怎么会这样狠毒……

憎恨使人身处被火燃烧的痛苦中。每多一分,她就越难过。而越难过她就越发想要去诅咒。

她就更加无法原谅夺去哥哥的凶手!

哪怕这只是她在为自己的不甘心寻找泄愤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在哥哥澄清眼眸的注视下,在他一声声呢喃般的话语中,她竟然觉得即使要她舍弃一切也可以……只要你千万别再消失……

“很可惜。”被她抓住衣摆的金发青年温柔却坚定地告诉她:“那只是幻术,玛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这句话简直是狗屁,但是狗屁偶尔也是一种必须接受的道理。你不甘心、你报复……然后呢?然后你会觉得满足吗?失去的东西会因为这样而重新回来吗?你只能在执著过往的过程中不断失去更多其他的东西!”

说着劝告她的话,冰蓝色的眼眸却浮现出一闪即逝的对于过往的悲凉。他不知道他用失去所有之后才换回来的一个狗屁道理,能不能说服玛莉。他知道的只是……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回来……这些他根本就不想明白的真理!

区别孩子与成人只有一件事,即是受到伤害的次数!年长者总是孩子们眼中的胆小鬼。

因为长大了的人不得不懂得那些根本不想懂的事,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必须醒悟的残酷的智慧。

注视着那张若有所思的清逸的脸,那淡淡的几乎无法触摸的寂寥。利恩忽然想起,华莱士比他年长的事实。虽然平时一副撒娇耍赖的白痴样,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用坚定的手握住那个哭泣的女子的手指,一副温柔又悲伤的样子呢。

华莱士,你究竟……

“我到底该怎么做?”

玛莉茫然地抓住华莱士的手,她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掉的无助打断了利恩的思考。

而华莱士像对小孩子般耐心地安抚着她,露出看不出经过粉饰的微笑。

“按照你真正的愿望去做。好好想一想,你的愿望是什么,真的是复仇吗……”

“不是的……”跪坐在地上的女子抿着眼睑流下一行透明的泪,如果可以的话……

她的愿望一如当初,她想要的只是幸福……

“只要放弃复仇,你还可以幸福的。我保证。”蓝眼的青年这样微笑着说,张得大大的如冰的眼,闪耀着清澈的诱惑。让人不由得想去相信他,或者说,想要去相信……还有那样名为幸福的道路。

“可是哥哥……”十指陷入衣摆捏出一如心头沟壑的皱褶。

“你该明白啊,他真正的愿望难道你的心没有听到吗?”修长的手轻揉着她的头,华莱士保证般地重复着说:“你会得到幸福的。用我这能够看到未来的眼睛向你与马利保证。”

眼泪一串串地在这个夜晚潮湿地落下,在这么久的暗夜中,她一直无法哭泣,不管有多么悲伤。因为没有可以放心哭泣的怀抱,因为她觉得流下眼泪的时候她就会再度变回脆弱的玛莉。

哥哥呀,是你吗?

是你让这个拥有天使外表的青年,在同样的雷雨之夜,来到我的身边吗?

哥哥,在另外的世界,你依然在牵挂着我……

对不起……

继承你的生命而存活下来的我,却没有得到幸福……

“从现在开始也依然可以,”金发青年微笑着说,“幸福的机会,可并不是只会来临一次啊……”

“真的吗?我还可以得到幸福吗?”她哭泣着抓着他的手臂,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软弱的女人,却迫切地需要在这个夜晚,有人能以坚定的语气告诉她说:你可以!

“你可以。”露出闪耀微笑的青年回应了她的期待,“要为马利的一份幸福一起努力!”

“……嗯!”

哭泣着点头的脸,终于融化了初见面时冻结般的表情。

利恩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那里,但是听着华莱士用甜美的声音宣布:“噩梦结束了。玛莉,早安。”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哎?等等,虽然似乎有些晚,但他忽然想到,给华莱士寄来婚礼请柬的神秘朋友……难道——是马利的幽灵??不会吧——

利恩·鲍威尔,男,二十七岁。现职:流浪中的吸血鬼。PS:十分怕鬼!正在不停颤抖中。

解决了拉菲特庄园的问题,华莱士与利恩,在翌日黄昏,再次踏上了恢复人类之身的旅途。

玛莉一直将他们送出大门。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很讨厌他们的管家也泪眼婆娑地亦步亦趋。

“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爽快地说出这句话的玛莉小姐依然是男装打扮无比帅气,只是俊逸的脸上少了初见时的那份阴悒。

“打算离开这里?”华莱士笑眯眯地伸出食指,“那我给你一个建议,去荷兰。我有预感,你的幸福在那里。”

“不离开是不可能的了,就用破产的名义偷跑吧——”在明天的婚礼之前,她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不过,华莱士,我可以问你吗?”

“什么?”晚风有点大,华莱士压住被风吹散的长发。

“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露出大大的笑脸,华莱士无比甜蜜地靠上利恩的臂膀,“喏,是他的同伴啦。”

“不要拿我当挡箭牌。”想着好恶心啊!利恩硬着头皮忍住后背冒起的鸡皮疙瘩。

“回答得好狡猾。不过没关系,在我心里,会把你们当成是朋友,一直。”玛莉扬唇笑了笑,向着华莱士伸出手。

“嗯,朋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的华莱士,却在下一秒“啊”地惨叫起来。

“好、好、好烫啊!”

“怎么回事?”利恩停下整理行李的动作,拉过华莱士的手来瞧。

摊开的手掌心上,赫然出现的是玛莉小姐缀有银制十字架的项链。

女人好可怕——利恩和华莱士同时怯怯地向玛莉望去。同时想着:我这辈子也不要得罪女人。

“哎?那个是我想送给你们当纪念的。”玛莉微微笑着俯身看华莱士的手,“是被项链划到了?”

“哦——”真的不是因为没有报成仇向华莱士撒气吗?两个人看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怀疑。

“不喜欢?”

“不、不、不!是非常喜欢。”无敌的华莱士嘴角颤抖着转过身,迅速地将十字架挂在了利恩的脖子上,不负责任地嫁祸,“利恩最喜欢这种的了!”

“好——烫——啊!”这是利恩内心的呐喊,但是他忍耐住了,英俊的脸上以漠然的表情勇敢地接受了这一馈赠。

终于上了马车,利恩一边驾驶着马车,一边问出缠绕心头许久的疑惑:“华莱士……”

“嗯。”舒服地扑进自己的宝贝棺材,华莱士向远方还在目送他们的玛莉挥着手,漫不经心地接道:“你想说什么?”

“就是关于你的那个请柬……莫非你的朋友是指真正的马利?”他不希望身边有幽灵。

“不是。”华莱士简练地回答。

太好了——只要不和幽灵扯上关系就好。利恩的嘴角刚要上扬。

“碰到玛莉的手后,我终于想起来啦!他的名字叫‘尼古拉’嘛。是玛莉的祖父啊!四十年前我们见过!”

“啊?”那还是幽灵啊,而且还是个更老的鬼。利恩的心情与垮下去的嘴角呈相同的趋势跌落。

“我想……”托着腮,华莱士轻轻笑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什么。尼古拉伯爵后来应该很歉疚吧。对于那——被送走的第二个孩子……

看着一提到幽灵就脸色发青的新任吸血鬼利恩,华莱士露出温暖的笑容。望着马车外的月亮,轻轻哼起歌来。

When the night has come

And the land is dark

And the moon is the only light we’ll see

No I won’t be afraid……

“哦,又是那首歌么?”

“对啦。”

“叫什么名字呢?”

“咧——秘密。”

“哼,小气。”

吵吵闹闹地踏上旅途的两只吸血鬼,正在寻找变回人类的方式。可是,拥有一颗人类的心,不管你的外表是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葡萄酒之所以美味,是因为酿酒的庄园往往埋藏着血腥。但是苦涩经由岁月就会沉淀,回忆往事时,要懂得选取美好的部分品尝那甜美的清香。

你在执著吗?你在憎恨吗?你有过对某人、某事绝对无法甘心的挣扎吗?华莱士说过:不是任何事情都要坚持到底才最好。懂得放弃,也是一种获得幸福的方式。

咬破一粒黑樱桃,你能分清果肉的颜色是红,抑或是黑呢……

身后的樱桃林在风中传来低语:不要被固执迷惑双眼,别忘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

夕阳西下,拉菲特庄园的正门前,还站着一个眺望夕阳的人。

路卡——我的儿子——永别了。虽然没有相认,但是爸爸祝你幸福。

“管家……”

“主人。”原来你还在啊。

“你哭什么……路卡是谁啊?”

沉浸在忧郁中的成年大叔的侧面,在夕阳中有种异样的壮烈,慢慢地转过头无比郑重道:

“下人也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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