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下午七时许，林姐夫妇二人率亲友团来到听证会。我也荣幸在列。现场除了我们，还有不少美国人。一开始，我以为都是街坊邻居，后来才知道原来听证之事有多家。
主会者面听众而坐，左右两侧是听证官，共六人。听证会在严肃却不紧张的气氛中开始。
第一个听证的是S街的某住户。户主是位高大的美国白人，他想把他家的房子盖高一层。陈述完毕之后，听证官开始翻看各自手里的资料，然后提问。问毕，主会者先问有没有人支持，问三声无人应答之后，再问有没有人反对。果然有人站了出来。
是位老人家。他说：“我在S街住了四十三年，哦，不对，是四十五年了，我习惯了在院子里晒太阳，习惯了晚上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如果这位先生将房屋盖高，可能我就会失去我的阳光和清风。”
听证官们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问那位大高个房子的朝向和将要升至的具体高度，乃至宽度等，最后决议需要进一步派人实地勘察老人家所担忧的问题。如果的确影响了，那就不可以这么做。
接着听证的几个人，也都类似情况，比如有一栋房子，原来只有一家人住，现在想变成两家人住，街坊有人也站出来反对，说担心太喧闹，还有停车的问题，如果能保证避免这些问题，那就欢迎新邻居。
最后终于到林姐他们了。翻译是个ABC，即生于美国的华裔。她操一口地道的英语，但说话语气又不似美国女人惯常的强硬，而是和她本人一样，有种东方的婉约。对于那些美国男听证官来说，应该是耳目一新。连我都觉得如沐春风。
林姐夫妇在翻译旁边谦卑地立着。除了大哥哥俨然坐着，其他五个孩子和丁宝四处跑，小女儿小小甚至跑到前面去抱妈妈，听证官们只是看着孩子们微笑，主会者也没有不满。
听证围绕房东家一楼阳台纠缠了半天，主会者说当年建时没有汇报，房东说汇报了。这种事情时有发生，最后主会者说，先补交六百美金把一楼阳台的事销掉，再讨论二楼。最后到了支持和反对环节，台下静悄悄的，亲友团的英语都说得不好，所以也不敢站出来支持。至于反对，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一个邻居到场。
这事如此通过了。林姐说阳台还没修，先花掉八百多美金，因为申请听证还交了两百多。美国虽然福利好，但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
关于美国政府管得太多，让林姐最难适应的还是体罚孩子。“孩子不打能成才吗？咱中国人说的好，棍棒出孝子，就像那树苗，不给它剪枝，能长高长直吗？”对于美国不能打孩子这点，她很不平。
有一次，四岁的Johnathan不好好吃饭，加上其他孩子不乖，她一时起火，就打了他两下。不料几天后，政府公立学校部门的人到家里来调查了。原来在小学的幼儿园上学的Johnathan不小心把这件事告诉了班里的同学，传到老师那里。
好在小Johnathan虽然生在美国，依然是中国人的孩子，懂得子为父隐，当时否认了这件事。“要不我会去坐牢的！”林姐说，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
林姐家孩子多，偶尔打打孩子是难免的。较大的Oscar和Arron，也很懂得体贴父母，即使有时挨了打，也绝不告诉任何人。有一次他们说Johnathan不好，我说他很乖啊为什么不好，Arron说如果他好，政府的人为什么会到家里来？Johnathan在一旁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我忽然有些感动了，这其中的温暖可能只有中国人才懂得。
虽然美国法律如此规定是为了保护孩子，但总觉得有些过。父母无法很威严地管孩子，结果是很懂事的小孩子，到了十几岁的叛逆期便失控，不好好读书，在外面瞎混，甚至喝酒吸毒等，对父母也不知道疼爱。等到真正走上社会，尝遍人生的酸甜苦辣，这才浪子回头，但已经老大徒伤悲了。更有甚者，一生也难回头。
有时听见房东在楼下厉声斥责孩子，说：“我让你好好写字，你在做什么？”接着听到“啪”的一声。这是多么熟悉的中国世景，但我很担心隔壁开着窗的美国人听见，他们会热心地报警的。
可能正是因为林姐夫妇对孩子的严厉，六个孩子都很懂事。有时候看着他们围绕在林姐身边，我感慨道：“真不容易，六个孩子，居然个个都能那么服帖，真是佩服！”林姐笑笑，说：“虽然说有时打打孩子，世上有几个父母不疼孩子的。难道老师就比父母更疼孩子，美国人有的地方真是可笑。”
美国文化的自由，固然可以让每个人都发挥其个性，刺激人的创造力，但却也因此会生出不少怪胎，比如虐待孩子的父母。但这毕竟是很少数，一般父母就算打孩子也是一边打一边疼，不过是爱的表现。因为极少数人有虐待的可能，就不允许所有父母打孩子，似乎有点因噎废食。
不过话说回来，从来不存在完美的政府，也只能是得之于此，而失之于彼了。
皇帝的新装
有时候，疯与不疯，仅一线之隔。
比如我想到世界是唯心的。每个来过美国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美国”。而这个“美国”无非是盲人摸象，真正的美国是什么样子，恐怕连美国人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然而，风景总是在远处。大洋彼岸的人们，却容易天真地将美国当成美丽的传说，虽然那不过是一种文化想象。
就像皇帝的新装，在美国的华人，大多数不愿说出真相。无论在异国他乡活得多么黯淡，但回国后大都似衣锦还乡。然后善良的国人，如内陆居民听人说海上事，无不以为新鲜以为奇谈。
此前在网上看很多人发帖，说美国小学如何好，上学免费不论，主要是老师如何懂得人文关怀，孩子如何自由快乐如天空中飞翔的鸟儿。
对此如何不心向往之。但这种青山绿水只宜远看，近观则不免面目不堪起来。以至事到如今，我反复问自己：花这么多钱在美国，就为了孩子读书，究竟值不值？
两个“凡是”的思想在国人中依然很有市场：凡是西方的文化，就比我们先进；凡是西方人，就比我们尊贵。如若不然，前不久中山大学保安和瑞典姑娘结婚一事，何以能够成为舆论的焦点，且大有鸡犬升仙的意味。
俗人不可与论议，良有以也。用某达人的话来说，媒体就是一群疯子加一群看客。
美国小学向来被传成孩子们的天堂，学英语作为国人的软肋，自然不在话下，至于优质教育等等，更是无条件地加以推崇。但且观美国社会，也是中人居多，除了政府有好有坏，人则是古犹今也、中犹外也。
用不着太深入就可以了解，一般美国人的友好热情要么是礼节，要么就是敬业。有两种国人往往将美国说成天堂：一种是那些浮光掠影游过美国的人，另一种是有钱又有点身份的人。
第一种人可谓不知游，只是走马观花看看新奇；第二种人来了美国这个既商业又尊重知识的社会，自然是如鱼得水。
像我这样一介寒士，恰好居于二者之间。遇到素质好的人，便阳光灿烂；遇到烂人，心情便跌到谷底。
丁宝小学的老师，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始终让我觉得很隔。第一周因为午餐问题，我反复与办公室和班主任交涉。每次伊们蓝色的双眸笑意盈盈，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保证绝对不让任何一个孩子饿着，但过后老是不见行动，结果连续两天丁宝中午只吃了几颗小西红柿，那是我给她带去当零食的。
究其原因，在于我没有参加开学第一天的介绍会。可是为什么没参加，还不是因为来家访的老师说了会打电话通知我何时开学。但是直到房东周五带孩子从学校回来，我才知道已经开学。慌忙打电话过去问，查了半天说周一再去就行了。
错过了介绍会，似乎错过了很多事，以致不少政策我都不清楚，班主任也不主动跟你讲。还有介绍会上，每个孩子都领到了书包文具等，丁宝也喜欢那种小剪刀，所以我三番五次问，到第二周总算是给了。
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美国的小学，至少丁宝的帕克小学并不是那么天堂。他们工作上的疏忽也很多，而且有什么问题，老师也不会给家长打电话，最多给孩子的书包里装个纸条。似乎她们的工作就是工作，完全不和家长私人接触。
朋友孩子的美国老师更是离谱，孩子遗落在操场的水杯，因为忘记按要求贴上名字，老师就不知道捡回去，任其在操场度过风雨之夜，第二天早上朋友才从操场的沙子落叶堆里找回。问老师有没看见，答曰看见了但没有名字所以没捡。
诸如此类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把美国学校说成天堂的人从未遇见过。国人虽然有种种劣根性，国内学校教育虽然很成问题，但国人身上始终有一种温暖的人情味。尽管这种人情味有害于规则，而有些美国人的讲规则却到了教条冷漠的地步。
过犹不及。人情和规则，不能顾此失彼。如果一定要选择，我宁愿选人情。因为规则本乎人情，亦当服务于人情。
这样说并非否定美国的好，美国自有其不为我们所有、或已为我们失落的美丽。但这也正如中国自有中国的好，二者或许在某些方面有好有坏，但文化上却绝对没有高下之分。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开始把目光转向中国传统文化，麻省理工的广场上每个周末都有不少人打太极。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东方人，如中国人、日韩人、甚至印度人投向了基督的怀抱。文化取向只是个人的事。
镀金的说法以及对镀金的迷信，恰恰反映了国人深深的自卑。一不如人，便觉百不如人。可叹可怜。
读读经史，读读诸子，如果用心去读，我相信没有一个国人不会感到身心的震撼。两千多年前，中国的先知们就把宇宙社会人生说得如此透彻，难道非得用西方的话语西方的思维才能表达真理？
或许“镀金”的说法应该改改，叫做“取石”。取他山之石，以攻我之玉。希望如是。
美国好中国好？六十岁老太告诉你
早上去操场跑步，远远地又看见那个中国阿姨。在飘着微雨的早晨，我们这几个人，安安静静地绕圈。不知不觉地，我跑到阿姨身后两三步的地方，第一次注意到她浓密的头发。
出于好奇，也是想印证跑步的好处，我赶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
“阿姨早，您的头发很好啊。”我说。
“我的头发，好啊。”她乐道。
“五十多岁的人，很少有这么好头发的。”我想知道她的年纪。
“五十多？”她摇头，“我今年中国岁六十一，美国岁六十”。美国人不讲虚岁。
我吃了一惊，看她的皮肤气色最多五十五岁。
“还是锻炼好，您看起来很年轻。”我以为谈话到此可以结束了，而她却刚刚开始。
“不是年不年轻，如果不锻炼，我早就死啦！”她目光深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