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中旬，县里将全县中小学校长集中到笔架山，按照县革委周书记的话说，是开了一次生动的富有教育意义的现场会。那一天，笔架山上红旗招展，彩旗飘飘。初76级（2）班的全体同学，分头做着各项服务工作。冯校长和工宣队的魏师傅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热情地与校长们握手打着招呼。柳云飞更是围着县里的领导跑前跑后。只有陈久明老师，显得不是那么忙，不卑不亢地对待着一切。
山顶上开出来的土地，平整的种着蔬菜，那些小块又有坡坎的种的是药材。蔬菜是九月份里李虹他们紧赶慢赶突击栽的。白菜的叶子已经长得比较大了，那是李虹和她的同学们从山下一挑大粪一挑大粪担上来才有的结果，都知道山上的土地瘦，而蔬菜必需要有充足的肥料。如今肥大而嫩绿的菜叶，在山风的吹拂下微微地扭动着舒展的腰肢，集体跳着青春的圆舞曲，悦耳的沙沙声，把前来参观的人都吸引住了。
参观的人群中有人感慨地说：“没想到山上还有这么大一片菜地，长势那么好，像是专业蔬菜队种出来的。”
有人问冯校长：“这是学生们种的吗？你们没有请人吧？”
冯校长自豪地说：“没有，全是学生们自己种出来的。”
围着药材基地和蔬菜基地转了一圈后，周书记站在一块石包上，大声说道：“各位校长，你们都看到了，南山中学在贯彻执行无产阶级教育路线上是坚定不移的，他们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我们县是个农业大县，培养出来的学生就是要懂得农业方面的知识。前一段时间，教育战线上出现了一些奇谈怪论，否定当前教育战线上所取得的丰硕成果，妄图把学生们再次引导到白专道路上去。我们这次开现场会的目的，就是要让校长们明白，必须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反击教育上的右倾翻案风，坚定不移地走开门办学的道路。最近有一部电影在全国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叫《决裂》，反映的就是我们的教育走什么路的问题。我已经安排文教局的领导赶快联系，大家都要去看看，清醒清醒头脑。我听说，南山中学开门办学的路走得也很艰难，有的人只抓学习，不抓思想改造，这是很危险的呀，同志们！”周书记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南山中学顶住了右倾翻案风，尤其是柳云飞老师带领的初76级（2）班的同学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给大家作出了榜样。刚才，我也看了同学们贴在墙报上的诗歌，写得很好嘛。李虹同学写的《志在少岷创新业》，反映了同学们高昂的斗志和宽阔的胸怀。”说到这里，周书记扫了人群一眼，见李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便跳下来走到她跟前，拿起她的手举起来：“你们看，李虹这双与电影里姜大年的手一样，都是布满了茧巴的。刚才我问她疼不疼，李虹告诉我，手虽然粗了，但心更红了。说得多好呀！我们开门办学为什么呀？就是要让我们的学生们的心更红志更坚，这样我们社会主义的江山才能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周书记的话，传递着很多的信息。陈久明听了，感到了思想的压力，刚有了一些好的开头，恐怕在近期内难以实现了。从北京传来的消息，邓小平同志已经被停止了工作，刚刚恢复起来的发展生产又要倒退了。柳云飞听了，这无疑像是注了一针兴奋剂，说明风向又转回来了，他又可以大干一场了。冯校长听了，敏感的他预感到可能又发生什么事情了。魏师傅听了，感到云里雾里，前段时间都要求开始抓学习了，莫非又不抓了吗？工作都成了屙尿变，还怎么抓啊。李虹听了，更坚定了柳老师对她讲那些话的正确性。其他同学听了，也就听了。因为已经习惯了，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反正也只有听安排。
其实今天周书记就是来传递信息的。中央的指示已经传到了三江县，上半年抓的以三项指示为纲，现在要转过来进行批判。本来他今天是不到笔架山的，可是上面要求要把精神迅速传达到基层，教育界是大口，人最多，这个现场会是传达精神的最佳场所，加之听说南山中学的开门办学一直不错，所以就来了。他对这个现场会的效果很满意，吩咐秘书赶快写个经验材料上报，三江县要在反击右倾翻案风方面走在全市的前头。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些，刚刚入冬，山上的风就已经开始刺骨了。三江县属于亚热带气候，四季分明，即使冬天也不怎么特别冷。
一大早，陈久明一个人来到了仙人口。山风吹动着陈老师的头发，他本能地打了一个寒颤。陈久明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低落过，哪怕是父亲被关押在牛棚的日子里，他都没有这样。因为他相信父亲的清白，历史总有一天会澄清的。接到叶敏的来信，知道了令人向往的祖国首都北京，正被浓浓的阴霾笼罩着向外扩张。无限热爱的毛主席啊，难道你真的被乌云遮住了眼睛吗？陈久明的心里有些悲哀。他抚摸着那个不知在这里屹立了多少年的“仙人”，仰望着他永远高昂的头颅，心里问着自己：自己就是一个愿望，让学生们多学点书本知识，这难道错了吗？为什么作为一个教师想尽自己一点点微薄的力量传授知识就那么难呢？学校已经准备把他列为右倾翻案风的典型了，他在心里问自己还要不要坚持自己的理想。
大雾弥漫着整个山峦，美丽的风光已经不在，感受得到的只是天地间已经融为一体，人在其间显得那么渺小。哲学的思维使他想到事物的发展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谬误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真理击破，真理会永远放光芒，就像这不见天日的雾，总有被太阳驱散的时候。想到这里，陈久明心里亮堂多了。不管它刮什么风，自己真诚地对待学生，让他们多学点知识是没有错的，只是以后更要注意方式方法。他总结自己，因为感到形势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所以大胆了些。现在既然形势不容许他大显身手，那他还是以屈求伸吧。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他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陈老师，吃早饭了！”杨林早上有锻炼身体的习惯，看到陈老师朝这边来了，吃饭时也没回来，便找来了。
陈老师答应着，但身子没有动。
杨林走到陈老师身边，关心道：“陈老师，这里的风太大，小心感冒，回去吧！”
陈老师沉思着，答非所问道：“杨林，陈老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你觉得呢？”
杨林知道陈老师自从现场会后就一直不愉快，在他的心目中，两年多的中学生生活，陈老师是他最爱戴的老师，只有他，鼓励学生们真正的学习知识；只有他，用他那渊博的知识启迪学生们的智慧；只有他，开启学生对未来的理想和希望。特殊的家庭背景，使这个过早成熟的男孩子，能够理解陈老师的心。他安慰道：“陈老师，我这辈子都非常感谢你，感谢你在我思想最无助的时候鼓励我。这些年，我就是按照你教导来度过那些日子的。我觉得不管那些人怎么对待你，你在我们学生心中永远是一个好老师。”
听着杨林发自内心的话，陈久明笑了。是啊，自己如果迈不过这个坎，战胜不了自己，不能坚持真理，还不如他的学生。他拉着杨林的手说道：“好！我们‘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走，吃饭！”
太阳出来了！那将天地笼罩着的浓雾，此时被太阳的光芒切割着，山风一吹，一团一团地飞跑着，一会儿雾就散得差不多了。三条江也渐渐露出了缠绵蜿蜒的身段，让人感到豁然开朗。陈久明对杨林道：“乌云遮不住太阳，相信历史会证明，我们是正确的。”
杨林道：“陈老师，我相信你一定是正确的。不过，我看有些人啊，被表扬冲昏了头脑，快疯了。”
陈久明问：“你是说李虹吧？”
杨林回答：“是呀，她老是安排一些活动，把大家的业余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同学们对她都很有意见，又不敢说。那天我间接跟她提出，是不是让大家周末回家休息一下。她还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她非得把大家弄得像个老农民才舒服。”
陈久明赶紧打断杨林：“这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啊！要不，你又得挨批了。我们今后说话做事不能让人抓辫子。不是说螺蛳有肉在肚皮里，我们就做一回螺蛳吧。李虹现在处于亢奋时期，除了柳老师，谁的话她也听不进了。我们要帮助她，也只有看以后的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