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本来想约几个同学和她一道去刘婆婆家。可是，约来约去，只有王秀莲一个人愿意去。她们不去的理由都基本上差不多，都是妈妈们不愿女儿们在难得的假期里又到乡下去，把她们留在家里帮助做家务。其实李虹也不例外，爸爸不满意李虹不好好读书，说她浪费青春年华，老是背那么一句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妈妈不满意李虹一天到晚不着家，没有帮着她做做家务。而李虹却不明白，像爸爸这样的工人阶级，为什么在国家大事大非的问题上，觉悟总是那么低呢？爸爸怎么不想想，如果林彪谋害毛主席成功，他“悠悠大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实现的话，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可不是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吗？如果大家读书都像孔子鼓吹的那样，都去读书做官了，那谁来当劳动人民呢？毛主席领导人民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红色江山岂不是真的要变色了吗？还是柳老师说得好，这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刻，每个人都有责任站出来开展斗争。她想爸爸可能是一时的糊涂，随着斗争的深入，他一定会觉悟的。
李虹和王秀莲来到刘婆婆家，只有那个小孙子在院坝逗狗玩。见到李虹和王秀莲，小孙子很高兴，鼻子上流着长长的鼻涕，张开一双脏兮兮的手，叫着李姐姐、王姐姐就扑过来了，王秀莲见了直往后躲。李虹却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李虹问：“小毛毛，你婆婆走哪里去了？”小毛回答：“我婆婆和妈妈赶场去了，爸爸做活去了。”因为今天是新年，李虹还拿了妈妈买给弟弟的糖，这会儿正好拿给小毛毛。李虹把新买的脸盆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给小毛毛交待了几句，王秀莲就拉着李虹催促她快走。她仍然心有余悸，生怕这屋里又有臭虫跳蚤什么的爬到她的身上，因为，此时的王秀莲已经觉得身上痒痒了。李虹笑着说了她一句：“你真是神经过敏。既然来了，就好好看看嘛。”
“有什么好看的嘛，还不是原来的老样子。”王秀莲见李虹不愿走，就一个人跑到院坝中央，坐在石凳子上。
李虹在屋里屋外看了个遍，也来到院坝里，告诉王秀莲：“你不要说，刘婆婆家比我们刚来的时候干净多了，你看，我们走时打扫的屋子，如今还基本上保持着干净整洁，杂物间也堆放有序，院坝也没有鸡屎了。”李虹指着角落里的鸡窝：“你看嘛，这鸡窝就很说明问题。看来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李虹满意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对王秀莲说：“我敢肯定，现在刘婆婆家的臭虫跳蚤已经全部被消灭干净了。”
王秀莲站起来又拉着李虹要走。李虹正准备跟小毛告辞，院坝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李虹、秀莲！”李虹看看院坝外，只见院墙外有半个脑袋，看不清是哪个。李虹朝院门外走去，那露出的半个脑袋一颠一颠地走到了门口，原来是唐大姐。唐大背着一个与她身体不相称的大背篼，刚才在柴山上打猪草，远远看见了李虹和王秀莲，就一瘸一拐地过来了。她知道刘婆婆不在家，就想邀请李虹到她的家里坐。
李虹看到唐大姐，心里也很高兴，听唐大邀请她，也很乐意。李虹还记着曾经答应过她，要到她住的地方去看她的。王秀莲也乐意去，因为她很好奇。听过唐大姐身世的人，无不佩服她的身残志坚，自食其力。
唐大姐的家比较远，因为当年她被继母赶出来时，没有房屋，就在一小山洞里落脚。后来就在山洞的侧边搭了一个小屋，这个地方是城郊二队的边上，离象鼻山不远。李虹和王秀莲跟着唐大走了好半天，才到来她的家。唐大姐的家，其实就是两间屋，大的一间当寝室，小的一间做厨房，猪圈就是那个冬暖夏凉的小山洞。李虹在唐大姐家的前后转了个遍，不由得佩服唐大姐。房子虽然小，是生产队帮忙，用土墙切成的，外面还用白石灰刷过，无论是寝室还是厨房，都收拾得很干净。王秀莲跑到猪圈去看，居然养着三头猪。要知道，那时一家一户一般养两头，一头交国家，一头留着自己吃。养三头以上的不多，况且唐大姐是一个残疾人。王秀莲惊讶地问道：“唐大姐，你好能干哟，人家喂两头都吃力，你喂三头拿啥子来喂它们呢？”
唐大姐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你没看我天天出去打猪草吗？我劳动力差，就靠多喂猪来赚点盐巴钱。”
李虹听唐大姐这样说，心里在佩服的同时，有几分心酸。她里里外外到处看，希望有什么能够帮唐大姐的。唐大姐看出了她们的心，从屋里搬出凳子，又提出水瓶泡茶。王秀莲见状，忙接过她手中的茶盅。李虹又从屋里搬出了一个小桌子，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唐大姐开始发话了：“李虹、秀莲，你们能在新年的第一天就来到我家，是看得起我唐大，我发自内心感到万分高兴。我提个要求，希望你们不要拒绝我。”
“什么要求啊？”王秀莲好奇地问道。
“我知道你们有纪律，可是你们不领情的话，我想求你们的事情也不好开口了。”唐大姐心里有些激动，裹得很贴身的翠花薄棉袄已被她解开了领扣，脸上还冒着细细的汗。
李虹有些感动：“唐大姐，你说嘛，只要我们能够办到的。”
“是呀，你就说嘛。”王秀莲附和着李虹。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留你们在我这里吃个饭。”唐大喜滋滋地说道。
“为什么啊？”王秀莲仍然不明白。
此时的李虹，已经猜出了唐大姐的用意。她想一方面唐大姐这里少有人来，她希望有人陪伴她过新年，一方面唐大姐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帮忙。果然，唐大姐接着说道：“今天不是过新年吗？你们既然来了，就不要嫌弃跟我一块过一个有意义的年。你们知道，我这里一年到头除了张五爷和张五娘来看我以外，就是生产队派来帮忙的人。今天看到你们来，我的确是太高兴了，就像知道你们今天要来似的，我早上就把豆子泡上了，一会儿我给你们推豆花煮腊肉。还有就是，就是……”唐大姐说道这儿时，突然有些羞涩低下了头。
李虹见状，立即鼓励道：“唐大姐，你尽管说吧，我说了只要我们帮得上忙的，我们答应就是了。”
“帮得上，帮得上。就是希望你们今后多到我这里来，教我多认几个字。”唐大姐终于飞快地把话说完了。她先是低着头，然后抬起头看看李虹和王秀莲的反应。
李虹听完唐大姐的话，恍然大悟，因为她听张五娘讲过，邻村有个小伙子，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听说唐大的事情后，很想和她交朋友，由于双方的行走都不方便，小伙子就以鸿雁传书的方式给唐大写信。可怜唐大姐小学都没毕业，每次收到那小伙子的信虽然非常高兴，可是信上的字多数是它认得唐大，而唐大却不认得它。后来那小伙知道她不怎么识字，就传话来说，他欣赏唐大勤劳朴实，能干善良，他可以等她两年，等她哪天能够给他写信了，他就答应和她交往。唐大打听了一下，据说这个小伙子虽然得过小儿麻痹症，却是个好学上进的青年，还有裁缝的好手艺。唐大不愿意失去这样的好机会，她也向那小伙子发誓，一定在两年内学会给他写信。
想到这里年，李虹心里好感动，她毫不犹豫表示：“唐大姐，你放心，不仅是我和王秀莲，我们班的全体同学都会帮助你的！”
王秀莲也说道：“对，我们一定要帮助唐大姐找到爱情！”
唐大姐红彤彤的笑脸上泛着灿烂的光，仿佛她心爱的小伙子已经来到了她的身旁。她立即从屋里拿出了一本书和一个本子。李虹一看，天呢，这是什么书啊，皱巴巴的，像从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一样。本子上尽是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天书。李虹对唐大姐说道：“你不要着急，我回去帮你定一个速成识字的方案，然后每个周都派人来教你，怎么样？”
唐大姐的眼里含着泪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紧紧地一只手拉着李虹，一只手拉着王秀莲，连连点头。
唐大姐的深情厚谊不好拒绝，李虹和王秀莲与唐大姐一起动手，在屋外的石磨上愉快地推着豆花，看着白花花豆浆从石磨中流出，李虹心里也乐开了花似的，她觉得今天过得非常有意义。
在李虹帮助唐大姐的时候，杨林也在帮助着钟涛。自从农忙假回来那天，钟涛跟着社会上的哥们儿跑了后。杨林虽然很生气，本不想理钟涛了，想冷落一下他再说。没想到钟涛自己找上门来了，见杨林对他不冷不热的，就嬉皮笑脸地检讨道：“杨林，那天我是有些不对，可是也不能全怪我呀？李班长那一声吼，地球都在抖三抖，搞得我很没有面子。我要是不去，今后我怎么做人嘛。再说，即使要跟过去告别，还有一个过程噻。”
见杨林还是不能原谅他，他有些着急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以后听你的还不行吗？”
杨林没给他好脸色：“这话你以前好像也说过。”
钟涛一下没了语言，好半天才说：“你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给我机会？”见杨林还是不理他，突然打起哭声道：“杨林，你真不够朋友，你说我容易吗？这几天，我念着你对我的好，跟我那帮朋友都说再见了，你还要我怎么样？”看看杨林的表情他又继续道：“你要不理我，我就给你说再见，找那些人去！”
杨林语气很硬道：“你敢！你小子还敢威胁我！”
钟涛立马笑道：“我不这样说，怎么能够撬得开你的口？”
杨林指着他的鼻子：“你小子还会摸人的脾气，知道我这人怕激将。”
钟涛得意地笑了。
按照那天的约定，元旦这天，他们要去打篮球。钟涛这个人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尊重他，他还是很要面子的。杨林摸透了这点，经常发挥他的长处，使他在众人的面前表现自己，时不时地说他几句好话，让人家对他刮目相看，满足他的虚荣心。钟涛喜欢打篮球和拉二胡，杨林就常常约他一起拉，自己的二胡拉得不怎么好，杨林就去找爸爸在剧团工作的一个学生，同他一起学。因为爸爸经常说技不压身，多学点技艺总没有错。可能钟涛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也从来没有碰到一个让他看得起和信服的人，所以钟涛对杨林虽说还没有达到言听计从，那也是没得说。他也知道，他那帮社会上的哥们儿，之所以对他尊重，那是因为他钟涛手里的零花钱比较多。他也想离开他们，可是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又没有干什么坏事，不过就抽抽烟、喝喝酒，说点俏皮话，做点恶作剧。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事情最终是成不了气候的，还是跟着杨林好。那天要不是李班长气势汹汹地吼那么一句，他可能就没有过去。他很看不惯李虹，好像就她一个人是革命的，说话做事不近情理。他也看不惯柳老师，把学生当苦力。
今天杨林约了其他班的人打比赛，他很早就来了。杨林来到操场，钟涛正在热身。这里是三江县的大广场，也是南山中学的体育场。听说这里曾经是一片棺山，解放初期，政府发动人民群众把他开辟成广场，是专门用来召开万人大会用的。在这里，公审过不少的坏人。三江县万人大会都在这里，因为广场就在南山中学的后面，所以没有开会的时候，这里自然就成了学校的体育场。这个体育场有四百米的环形跑道，就是用石灰和炭灰铺成的，跑道中间是足球场，跑道外面的四个角，开辟了四个篮球场，篮球场全是泥巴地面，下雨天是不能用的。尽管条件简陋，但广场上来锻炼的学生还是不少。
杨林想到刚才陈老师对他说的话，觉得对钟涛的帮助还是要从学生的根本上来，引导他爱上学习。陈老师说得对，毛主席的诗词总可以学吧？他读过毛主席诗词的很多篇，那些诗词的背景，就可以让你学到很多的知识。毛主席诗词的开篇《沁园春.长沙》，杨林可以说是倒背如流：”“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杨林每次读到诗里那些气壮山河的优美文字，都会被诗里那样宽广的胸怀和伟大的抱负感染，激动得想流泪。杨林恨自己没有生在战争年代，因为历史告诉他，当年的革命队伍里，像他这样出生的人很多，如果他生在那样的年代，他一定会为革命事业冲锋陷阵。想到这里，杨林信心满满，朝钟涛走去，加入到打篮球的行列中，别看他人瘦了点，可是打中锋还是把好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