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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殇事(3)

妖精秋云(从昨天起哭灵的女人都这么称)今日施了薄妆,薄得就像散淡暮春的一缕风。这缕风带给了肃穆送葬人群,小伙子们眼光就有了追求。黑衣、雪貉、米黄发卡,在大雪寒风,在埋人的生离死别中,像是一团火。关于这女人说道很多。女人恨,男人爱,关键卡口比一个石村长还顶用。

此刻,长长的送灵队伍像一条长龙,正好从呲牙咧嘴没安窗户移民楼下穿过,风小,就此歇灵。天鸿头顶着孝子盆,递烟点火十分不便,有人提议把孝子盆摔了。有人说楼还没盖起,在此摔孝子盆不吉利。“埋汰,就埋汰。”说话的人把孝子盆从天鸿头上取下来交给天鸿,天鸿混沌困倦的眸子瞅着石磊。石磊犹豫或视而不见,不置可否,本来就虚弱的天鸿手困了,“嘭”一声摔下去,纸灰四起,扬在空中与纷飞的雪片缠绕、搅和、撕扯着或落或飞走。有人数了数碎片,整整八瓣“又要出县长了。”抬灵小伙子们,便向天鸿讨烟。

送灵队伍继续向坟地走去。秋云负责搀扶女孝子,本来像天鸿的这样的重孝子是有专人负责搀扶和执纸仪的,自摔了孝子盆,被人忽略,送灵队伍再返回来时,天鸿在送葬途中的雪地里吐一大摊血,石磊十分有理由断定,这血是天鸿的索命无常。

皑皑雪野,凭天鸿的身躯连一个雪骨墩也显示不出来。血濡染、漫漶,像一个美丽的图案,把天鸿勾勒出来。人们救起时,他半睁着眼说,母亲就这最后一次了,他还欠老人家三个头,都怪自己不争气。天鸿女人早已哭了泪人儿。天鸿挣扎要去坟头,天鸿女人把天鸿从她怀里交给石磊,端端正正立起,又说天鸿啊,我替你为娘补上。说毕端正、肃穆向着坟头跪下去。

秋云在旁边从一个无纺袋子取出才用过的坟头酒倒一杯递过去。天鸿女人把酒高高泼向空中,石磊像法事场上法士一样拖腔道“一杯酒祭山水龙门阵”。天鸿女人又泼第二杯,“二杯酒祭老人已经驾祥云。”“三杯酒祭代代有子孙,辈辈出能人。”石磊说毕,天鸿女人三个叩地头把脸深埋雪里,再立起来时,满脸的雪绒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泪眼,又揽过天鸿泣不成声。天鸿勉强堆起一丝笑容,竟是那样苦楚的五官移位,嘴角汩汩流着血。

救护车急促的拉着笛声,闪着救命灯驶出石村。依照石磊叮咛,秋云留住所有送葬乡邻,说啥也要吃了埋人饭再走。石磊知道只有秋云能把人留住。天鸿今次万劫不复,还要再回石村,不可能没有乡邻乡亲的。

石磊的大总管由秋云代替。她拿上烟、酒来到伙房,大厨们受宠若惊,一杯酒下肚,个个拍着胸膛向石村大美人做保证,“盐多醋短,酒杯上脸。”秋云莞尔一笑,“酒上脸,福来了不是”说着扔下儿包烟走去,氤氲的伙房,噼噼驳驳,红白案上热闹非凡。

秋云察看雪压着的大棚,并不时电话询问天鸿救过来没有。石磊回话天鸿怕是不行。乡邻从秋云脸上读出了天鸿的音讯,谁也没有心思光等着筵席。总觉得应该替天鸿做些什么吧。在棚下围着炭火堆,谁也不知该有什么可做,阴阳先生该不该请,墓坑挖不挖,是箍还是实填,议不出头绪时就一盅轮一盅喝着闷酒。没有开席有人带醉,硬着舌根儿说,天鸿再回来又是黑骨匣,天要煞石村男人啊。有人当官家乡修庙架桥建祠堂。天鸿没留下念想,也没留下亏欠。就是过一百年,石村人也能记起那年那月出过天鸿县长。秋云听到议论心里酸楚,悄悄电话石磊说,不火化行不行,石村人怕黑骨匣。

一串清脆的开席挂鞭响过,埋人饭开席。

天鸿的黑骨匣子是石磊代表石村人从城里抱回来的。整整三天,天鸿家的把与政府需要谈的交涉的抓得很紧,为的是趁村里埋老人的乡邻还都在村里,落叶归根,安葬在母亲坟旁边是天鸿的心愿。进村那阵子秋云仍很尽责,和天鸿的妹妹把乡邻几天来的伙食顿顿安排有肉菜。秋云领人接到村口。天鸿辈分低,没有人披麻戴孝,天鸿家早早捎回的小白花几大筐,秋云给散了,于是伫立垂头的石村人手里都有一朵小白花。雪后几天的石村上空灰蒙一片,偶尔一阵寒风裹挟着枯叶在村子里像幽灵似地呼啦。几只多日不愿飞走的猫头鹰白天光光在村头牌楼紫藤架里发出怪戾的叫声。

还是殡仪馆拉天鸿的那车辆。打着结的黑纱挂在车前档。凭这,看一眼,谁心都会掉进凉水盆,热不起来,何况是送石村几百年才出的一个县长天鸿。石磊步履沉重,天鸿家的被孩子搀着随在后边,谁也不说话。

路边的石村人的心一下被石头压住了,瓦凉瓦凉的。

当抱着黑骨匣的石磊快到天鸿家大门口时,人群仍没有一丝哭声。石磊预计效果没达到,却瞅着只有耸肩啜泣没有哭声的秋云,突锁眉头,把目光像刀子一样甩过去,秋云被石磊这惊鸿一瞥打了个颤,顿时醍醐灌顶,“哇”一声开哭,“天鸿呀,二楞呀,你俩一路同行啦,蘑菇啊大棚呀,我的日子咋成啊,哎——嗨嗨——嗨”谁都知道秋云男人二楞两年前也是变成黑骨匣子回来的,有人曾预言,石村男人碰上黑匣子神,黑匣子鬼,三十年挦不离。

按说有秋云开头,应是哭声四起的。但别人的抽泣也没有了。石磊把黑骨匣子放在灵前,上香点红蜡时,那些小伙子早就扔了白花,围着秋云听哭词,“前年正月二十三,你拿铺盖去蓝田,粉刷工你不做,偏说背砖能挣钱,天鸿啊,活着他是你大大,阎王阴间好做伴……”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秋云,不是在哭灵,哭天鸿,简直是在唱戏文。竟然有人拍手鼓掌,“噼噼啪啪”秋云住了哭声,抆泪,见人围着她,摔过一把鼻涕,拂动着一股暗香,赶到灵前问石磊这饭开不开。“开”秋云道,“没心肺的没哭声。”石磊说晚上也许有。

开过饭后,石村人并没有像对天鸿娘的灵堂那样,深情和虔诚。他们把天鸿的死看得很漠然。说天鸿吧,是当了县长,拿石村人看就不怎么羡慕。石村没来过八路军,如果天鸿是八路军,石村人也把他当假的。就说,逼庄稼汉住移民点吧,一个石村盖了几十栋楼,半截伸在河道和龙王爷争地。萌天遮日,一湾子没了庄稼。此刻,黑黢黢兀立在一片银色的石村湾子里显得狰狞,不协调。就像天鸿死之前一个人在石村的原野上跌撞、奔跑、呼喊。

天鸿娘是石村人的母亲,谁没母亲行吗?天鸿可不是石村人的县长。石村人也看透了,出了个天鸿不是石村人的尺子。倒也好,拉天鸿走出石村时政府有人调查过天鸿是否有借机之嫌,没有仨桃俩枣,乡邻连份子也没随,死后还安然些。要不是石磊得天鸿家的口风信儿,留住乡党,谁稀罕吃闲饭,天鸿离开石村是孩子,又变成了孩子、回到像母亲子宫一样的黑匣子里,又回到石村,都别哭了,也不想哭,更哭不出,县长不相信眼泪,让天鸿好好睡一夜,明早随他娘去吧。

至于明日送灵,就这一遭了,也不怕人再查他的嫌疑,要放炮的。“放咋样的炮呢”议论中有人提一句,最后一直认为买双龙牌一脚踢吧,那家伙响脆,多放几个,叫天鸿清醒清醒,下辈子甭当县长,只做个石村好人。就这样仨仨俩俩围着灶台品酒,烤手,不无惋惜地谈论着年前该是还能挣几天钱的却好多日没出村。

偌大的灵堂,孤零零一只黑骨匣,几炷红烛泪巴巴在摇曳,草铺里没有孝子。伙房早就准备着四邻乡亲,村邻送纸吊孝的夜饭。石磊派人到村头拿着烟迎接。却没接到一个吊孝的人,这是石磊没料到的结果。天鸿,石村几代人的骄傲,咋就死后没有一点儿威信了呢?至少他是多少乡邻乡亲眼看着长大的啊。

由于石磊在黏稠的沉默和无声中,郁郁而无奈,石村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天鸿家大院,似乎这个当大官的天鸿不是石村人。

天鸿家的这才意识到天鸿和她都错了,死后回石村,判断失误。城里女人不会哭,更不能作长跪状为丈夫守灵。铺一床太空被在灵前,抹泪抽搭,不觉红烛燃尽,灵前一片黑暗,一片哭天恸地从天鸿娘墓地传来,真情真切,神鬼落泪,感动着石村霜天。

天鸿家的和天鸿妹妹在灵前被冻醒来,天已大亮。用手机叫石磊和秋云过来,求乡邻吃饭后送灵。好在这一日没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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