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994600000001

第1章

重瞳(风靡)

楔子

大红灯笼高挂,大厅,酒过三巡,宾客笑闹,喧哗不已。

“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乃是你大喜之日,可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一片起哄声中,喝得醉醺醺的新郎官装扮的男子被大家推到中门,赶将出去。

“良辰美景?”男子笑嘻嘻的,已然被灌得不知天南地北,不太清醒,“我告诉你们,只要本少爷愿意,哪天都是春宵逍遥……”

众人皆笑,当他在说胡话。

“少爷——”小厮见男子站不稳,忙扶住东倒西歪的他,“我扶你回房。”

“回房?”男子迷迷糊糊,眼眯成一条缝,转向小厮,“也对,我该去看看我的新娘子。”

言罢,他挣脱小厮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又有人在笑,小厮无奈,连忙跟上,提着灯笼引路。

前厅的喧闹声逐渐远去,夜深了,四周微有凉意。

“少爷,这边——”到了一个台阶,小厮伸手搀扶男子,低下头,拿灯笼照亮地势,“小心。”

“我知道。”男子不耐烦地嘀咕,伸手给他,抬脚踏上台阶,忽然感觉谁在身后重重拍了一下,使他身不由己向前一个趔趄。

“谁?”他恼怒地回头,却是黑漆漆的一片。有片刻的错愕,他问身边的小厮,“你方才看见有人推我吗?”

“没有。”小厮摇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少爷,你没事吧?”

后脖颈处有凉意,没来由地,男子忽然打了一个寒颤,酒醒了一大半,匆匆加快了脚步,不敢再作停留。一直走到了贴着“喜喜”字的房门前,再无其他异样,他松了一口气,留下小厮在门外,自己走进去,又掩上门。

红烛快要燃尽,新娘端坐床前,喜帕覆面,规规矩矩,乖巧得如同一只猫儿。

男子笑起来,走近,拿起桌上的如意挑头,掀开新娘的喜帕,“娘子,久等了——”

喜帕翩然落下,小小的脸庞,苍白的容颜,并无惊艳之处。

男子皱了皱眉,但只片刻,他便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拿起酒壶,斟满了两只合欢杯,递了一只给新娘,“娘子,今日是我俩大喜之日,待喝了这杯合欢酒——”

“你背上,有人。”

没等他说完,新娘忽然开口。她没有接过男子递给她的酒,只是仰高了脸庞,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直勾勾地望着后面。

“你说什么?”对她没头没脑的话,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的背上,有个女人。”新娘顿了顿,游移的目光慢慢与男子对视,“她脖颈处有一道红痕,是被勒死的。”

“哐当!”

合欢杯落地,酒洒了一地,男子神志全然清醒。他踉跄地后退,只觉周身不寒而栗。他死命地盯着稳坐的新娘,终于发现她的一只眼瞳中,居然出现了两个自己。

“重瞳……”他用发颤的手指着她,声音不可遏制地在发抖,“妖人,你是妖人!”

他失声尖叫,惊惶失措地拉开房门,撞到在一旁等候的小厮,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新娘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喜帕,抬眼望了一眼桌上的红烛。

蜡烛成泪,已到尽头;烛火燃尽,房内顿时陷入黑暗。

外面传来连哭带喊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尤为突兀——

“来人!来人啊!少爷落水了……”

1

常南县,一辆马车穿过热闹的城东市集,停在城西一间茶肆旁。赶车的少年勒住马匹,跳下车来,左右看了看,才回头道:“公子,这里清净,歇息一下可好?”

“也好。”车厢内有和煦的声音传来,随后,车帘被掀起,一名身着蓝色布衫的男子走下车,俊秀的面容,狭长的双目,眼神明净。他下车来,见周围一片冷清,和先前在城东看见的繁华之景大相径庭,不禁有些意外。片刻后,他才对少年吩咐:“小应,你先去饮马,我进茶肆去坐坐,我们稍作休息后再赶路。”

小应点点头,牵马走到一边的水井处,解下挽具和马辔,汲水喂马。

原朗走进小小的茶肆,但见内中空荡荡的,桌椅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无人光顾。掌柜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原朗屈指轻轻敲了敲柜台,掌柜才突然惊醒,揉了揉眼睛,抬眼望他,有些迷茫。

“掌柜的——”

原朗开口,掌柜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头,转身冲里面大叫:“有客到!”

从后门外,慢腾腾地跑进了同样睡意朦胧的小二。只见他打着呵欠过来,取下肩头的长毛巾,一边有气无力地抹净灰尘,一边心不在焉地发问:“客官要些什么?”

“两碗清茶,一碟小菜。”原朗回答,小二应声,正要离去,又被唤住,“这茶肆里为何如此冷清?”

“岂止这茶肆,挨着聂府的城西这一溜,都是一潭死水。丢个石子下去,都没个动静。”小二望了望那边又开始打瞌睡的掌柜,身子向原朗倾过来,压低了声音,“据说,是聂府的妖气太盛。”

“妖气?”原朗反问,眼中有光芒闪现了一下。

“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自然没听说本城的怪事。”小二将毛巾重新搭回肩上,表情神秘,“聂府的小姐是个妖怪,还冲撞了知府何大人的儿子。几年前,聂府荒废,周遭就有人陆续迁移。我们这间茶肆,过两日也要搬到城东头去。到时候,生意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差劲了……”

聂府,荒宅,杂草丛生,门楣牌匾,横七竖八,尘灰集聚,蛛网遍布,早已不复当初的原貌。

原朗静静地站在破旧的大门前,不发一语。

“公子,这里怪怪的,我们还是走好了。”小应跟在原朗身后,打量周围凋蔽的景象,觉得心里毛毛的。不知公子好好的,为什么偏要往这阴气这么重的地方跑。

妖气哪,那茶肆的小二哥都说了,这聂府的小姐,是个妖怪。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找家客栈住下,明日还要赶路呢。”他揉搓自己的臂膀,即使隔着衣裳布料,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肤上起了一颗颗的鸡皮疙瘩。

原朗没有理会小应的话,他沉思了一会儿,跨进大门,走入正厅,步出中门,拐到一角,沿着楼梯,拾级而上。

小应无奈地跟在原朗身后,见他继续走向深处,踌躇了一会,才匆忙踏上楼梯,躲在原朗身后,左瞥右瞄。

陈旧的楼板发出“吱呀”的响声,在一片死寂中,尤为刺耳。

上了楼,是一间紧闭的房门。原朗伸手一推,千疮百孔的房门不堪一击,向里倒下,地上的尘灰顿起,纷扬一片,迷蒙了视线。

“咳咳——”小应转身,蹲在地上,不住咳嗽。

原朗挥袖,拂去眼前一片瘴迷,走进房间,绣榻铜镜,虽已荒弃了很久,仍处处可见女子闺房的痕迹。

目光流转,定在铜镜前的一把木梳上,眼神微有变化。拾起,手指拭过木梳,积尘扑簌而下,露出隐藏其下的字迹。原朗凝视木梳上依稀可辨的二字,轻轻念出声——

“聂双……”

极淡的语气,飘散开去,在空寮的荒宅中,像极了一声叹息。

“重瞳!妖人!杀!”

无端端的叫声忽然传来,由远及近,听得出呼喊之人有莫大的恐惧。原朗放下木梳,将头探出窗外,见对面空旷的街上,有一披头散发的男子,手舞足蹈,跌跌撞撞地边哭边喊,数十家丁紧追其后,围追堵截,齐齐将他扑倒在地。男子挣扎,仍止不住地哭闹,对周遭众人又踢又打,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原朗手扶窗棂,纵身轻巧一跃,足尖轻踩近旁树枝,借力一弹,眨眼之间,已稳稳落到男子和家丁的面前。

面对从天而降的原朗,家丁错愕,一时忘记反应。原朗俯身,由上而下注视家丁费力制伏的男子,只见他神情呆滞,双目无神,嘴角微张,还在痴痴傻笑。

“妖人,重瞳妖人……”

他反复重复这两句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原朗伸手,握住男子手腕。冰冷的凉意沿着男子手腕蔓延至他全身,独自癫狂的男子浑身一颤,停止打闹,慢慢抬头看原朗,望进他波澜不惊的眼中,男子混沌的眸子忽然有了光彩。他用力挣脱家丁的手,整个人骤然向前一扑,跪倒在地,拼命向原朗磕头——

“菩萨,菩萨,求求你,救救我吧……”

幽幽庭院,碧草青青;依水亭台,茗茶香果。官宦之家,大气十足。唯独坐在原朗对面的中年贵妇人,眉宇间,始终有淡淡愁绪挥之不去,实在与此环境格格不入。

“原公子,其生的病,还有救吗?”她已经听说了,其生犯病,遇到这位原公子,居然不再似以往疯癫,还恳求他能出手相救。其生已经发疯数年,请了无数名医也不见好转,尽管丈夫屡次劝她死心,但见往日朗朗的儿子变为如今痴傻模样,做母亲的,又于心何忍?

她要往日承欢膝下的健全儿子,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绝不会放弃。

爱子心切,慈母情怀。她脸上的急切,原朗尽收眼底,“何夫人,令郎身体无疾,只是心魔难除,导致疯癫而已。”

“心魔?”何夫人喃喃自语,表情忽然愤恨起来,“要不是聂家那丫头,其生又怎会变成这等模样?”

“是聂双吗?”精致的妆容由于面孔的扭曲而显得怪异,人性的自私在这一刻表露无疑。原朗不动声色,低头望自己面前的上等花茶,浓郁的香气,窜入口鼻,令他颇为不适应。

“公子知道?”何夫人问,语气稍有诧异。

“我入城后,偶然知晓内中曲折。”原朗不愿多说,只是一言带过。

“既然公子已经知晓,我但说无妨。”何夫人叹了一口气,“三年前,我儿其生迎娶城西聂府小姐聂双为妻。这本是一桩好事,据传聂小姐知书达理,品貌双全,娶这样的媳妇,我和他爹都乐见其成。孰料新婚之夜,其生狂叫着从新房奔出,恍惚之下落水,救起后大病三日,变成了痴傻模样。随侍小厮禀明那日其生喜宴之后便回了新房,并未去别处。我与他爹寻思此事必定与新妇有关,于是招来聂双,结果发现此女样貌平常,比不上外间传言,而且——”何夫人说到这里,眼中有惊惧闪过,连嘴角,也微微颤抖起来。费了好大劲,她才勉强一笑,“这聂双,居然是重瞳。人影在她眼眸中,一变为四,好不鬼魅。”

“其生因她而疯,他爹震怒之下,当即休书一封,将聂双遣返。来龙去脉很快在街坊传开,几日后便有聂家老爷暴毙的消息。聂家有妖越传越盛,大概也觉得颜面无存,在常南已无立足之地,聂家剩下的几房,便举家离开了常南。”

“那聂双呢?”原朗的手指,将茶碗微微推离了一些,举止细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何夫人摇头,“不清楚,大家都对她避之不及,又有谁关心她的死活?总之,自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原朗才抬起头来,盯着何夫人,“你真的以为,令郎的心病,仅仅和聂双的重瞳有关?”

闻言,何夫人脸色大变,不自觉地想要回避原朗瞬间犀利的眼神。

“夫人?”

“你是什么意思?”眼神可以逃避,话却不得不答。她不明白,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之人,为何他的眼神,会如此深沉,像是看尽了所有的秘密,早已洞悉先机。

“肉眼凡胎,重瞳魅影。令郎的身上,若不是背负命债,又怎会有厉鬼加身?”从第一眼见到何其生,他便能感觉他身上负荷的强烈的怨鬼之气。因果报应,如果何其生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万不会被鬼魅附体。

“你!”何夫人突然站起,面色苍白,死命地盯着原朗。

“何夫人,前因后果,你若不据实相告,我又如何救令郎?”原朗动也没动,口吻一如既往地淡然。

何夫人咬唇,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扭在一起,似挣扎了半天才下定了决心一般,摒退众人,独留她与原朗。望着原朗,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原公子,看得出来,你是不凡之人,我就告诉你真相。虽然其生他爹再三叮嘱我不可将此事泄露半分,但为了其生,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其生年少风流,花坊之间,多有逗留。我与他爹膝下就此独子,对他风流韵事,至多一言半语,睁只眼闭只眼姑且作罢。不想他招惹的烟花女子有了身孕,并以此为要挟,逼其生娶他为妻。其生惶恐,又知门户之别,他爹爹万不会答应。恐他爹责罚,加上女子步步紧逼,他一时迷了心窍,失手将那名女子勒死。他爹是知府,就将此事压下,另寻了替身斩首。待事端平息之后,一为除去晦气,二为使其生定性,才决定了他的婚事。谁知又遇上了这等事情,真是家门不幸。原公子——”她满是希冀地看向原朗,“真是厉鬼作怪,你定有法子解决的,对不对?”

“我可以驱逐令郎身上的厉鬼。”毫不意外,看见何夫人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但他的失心疯,是由聂双引起。所谓心病仍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夫人,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何夫人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感激,“我会尽快派人查找聂家人的行踪,打探聂双的下落。到时候,就要有劳原公子了。”言罢,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原朗一眼,只觉面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为保万无一失,她心思一转,“原公子,若无要事,不如逗留府中几日——”

“不了。”原朗微微一笑,看在何夫人眼中,竟有超尘脱俗之感,“待夫人寻到聂双,我自当赶来,绝不食言。”

小心思被戳破,何夫人难免有些尴尬。局促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何夫人,我该走了。”原朗抬眼望了望天色,诚如小应所说,已然不早,他起身,向何夫人告辞。

“这么急?”何夫人总算找到了话题,“原公子有要事?”

“是,要事,很紧要的事。”原朗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黯淡,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步出凉亭,走出水榭,沿着池边碧波,一直走到庭院的后门。

门外,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公子!”小应见他出来,拉过缰绳,“要上路了吗?”

原朗点头,步上马车。颠簸之间,他透过小窗,贪看逐渐远去的景色。

上路,这段路的尽头,究竟在何方呵……

暗夜,倾盆大雨,黑暗笼罩天地,风呼号,电闪雷鸣,树影鬼魅。

“驾!”小应努力辨别方向,用力挥鞭,驱马前行。他眯缝着眼睛,雨水顺着斗笠边上滑落,掉在蓑衣上。

不是办法呀,这样的暴雨天气,道路泥泞不堪,马匹越跑越慢,不堪负荷,偏偏到洛城,还有十几里的路程。

天空一声炸雷,雪亮的电光闪过,马受惊,忽然停下,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不已。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将小应甩出去。他拉紧了缰绳,凌空一鞭,惊慌的马儿横冲直撞,带着车偏离大道,直直冲向一旁,四蹄在原地打滑,骤然跪倒在地。

小应摸索着下车,发现后车轮已陷入泥泞,好巧不巧地卡在石缝中,动弹不得。回头,马跪在前方,不住****前蹄膝部的伤口,露出红嫩的鲜肉,颤抖不已。

“该死!”小应解下蓑衣,盖在马背上,望着前方一片雨雾迷茫的漆黑,不禁有些愁眉苦脸。他爬上车,掀开车帘,见里面的人似乎对他们眼下的窘境浑然未觉,只是攀着窗口,出神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打量什么。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应打了个哆嗦,环住发冷的身子。少了蓑衣的遮蔽,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冷冰冰的,还有些疼。

“小应——”原朗终于开口,手指向窗外,定在不远处的某一点,“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家?”

这种荒山野岭,离城十几里地,哪会有什么人家?小应半信半疑地转头张望。出乎意料之外,时不时的电光之下,树木掩映当中,他居然真的看到若隐若现的藩篱。

天无绝人之路啊——小应暗自庆幸,忙不迭地跳下车,不忘催促原朗:“公子,我们去借宿一宿,待避过这场暴雨,就好走了。”

“借宿也要先征得主人的允许。”原朗下车,站在小应身后,见他欢呼雀跃的样子,轻轻提醒。

“危难之时出手相助,举手之劳,也是善行,应该不会被拒绝的。”小应大咧咧地回答,牵过受伤的马,就向前走去。

雨太大,不多时,原朗的衣衫就已湿透,他凝视前方,看小应一脚深一脚浅地替他开道。

终究是个孩子啊,才会如此乐观……

好不容易穿越重重障碍,终于站在那道篱笆前。举目望去,院落里,是一座小屋,风雨中,显得岌岌可危,随时有崩塌的危险。

小应发现一边有草棚搭成的牛圈,他忙过去,将马栓上,然后小跑步跑去屋前叩门。

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公子,是座废屋呢。”小应转头对原朗说道,外面太冷,他有些承受不住,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径直走进屋里,他擦亮随身带着的火折,就着微弱火光四下一看——

“哇——呀呀呀!”

他尖叫,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正巧撞在原朗的身上,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他爬起来,面无血色地拉住原朗,结结巴巴地开口:“公、公子,里面有鬼!”

电光又起,短短一瞬,原朗看清了背对他们而坐的人——雪白的衣,乌黑的发。

鬼吗——不是,虽是诡异,他却感觉不到丝毫鬼气。

原朗向前跨出一步,又被小应紧紧拉住。他拾起地上小应在慌乱之间遗落的火折,照过去,那人竟端坐不动,毫无反应。

“是谁?”雷声轰隆作响,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再走近些,赫然发现,那人的前方,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好笑了。”那人终有反应,慢慢转过头来,苍白的容颜,紧闭的双目,眉头深锁,细看之下,竟是一名女子,“你们不请自来,擅自闯进我家,反责问起主人来了,是何道理?”

“是我们唐突,姑娘莫要见怪。”自知冒昧,原朗歉然。

反倒是身后的小应,颇有些不服气。他擦去脸上的冷汗,说道:“半夜三更,你不掌灯,我叫门半天又不应,自然以为这里无人居住,你——”

“小应——”原朗唤他,截住他毫无分寸又冒失的话。

对小应言辞的冒犯,女子并未动怒,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是个瞎子,昼夜对我而言,根本没有分别。既然看不见,又何需要点灯费蜡?况且,我做事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

小应愣住,盯着她紧闭的双目,万万没有料到她双眼皆盲。

“我这里,一向没有外客逗留。若是没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走了。”女子冷淡地扔下这句话,随即转身,不知专注于手下何事。

“喂,外面在下瓢泼大雨哪。”女子毫无“人性”的推拒,使小应好不容易才滋长起来的愧疚之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个箭步冲到女子身后,“我和我家公子不过想借宿一宿——你、你在做什么!”

立在后方的原朗,发现小应瞪着女子不断游走的手,声音都变了调。心知有异,他走到女子旁边,终于看见,女子身前石板上,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个死人。依尸体僵硬的程度来看,应是过世了一段时日。而女子的手,正在死者的脸上穿针引线灵活翻飞,修补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皮。

“姑娘——”原朗愕然。纤白的手,血红的针线,强烈对比令人眩目。这么多年,他见过红颜无数,英姿飒爽、娇柔温婉、柔情万种……没有一个人能如这女子一般,对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无动于衷。

即使坚强如时转运,也不可能做到。

“我在补尸。”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虽是看不见,慢慢仰起的脸庞却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原朗的眼睛,“残缺的身体,我将它们拼凑完整,入土为安,九泉之下,还一个完整的容颜。”顿了顿,她忽然古怪地一笑,“人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唯恐沾染晦气。偏是你们,硬闯进来,要留宿于此。好,我可以容留你们,但你们先想清楚,到底还要不要留下?”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恍惚得如同根本不存在。火折映衬下的苍白容颜,全无血色,若不是她唇角讥诮的笑意,乍眼望去,真的与死人相差无几。

“公子,我们还是走吧。”小应已在轻轻拽原朗的衣袖,不愿再待在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

即使待在风雨中,也好过与这怪女人同处一室不断惊悚要好得多。

原朗没有答话。他望向一旁,狂风刮开了窗扇,伴随一阵劲风,雨丝顺势袭入屋内,火光一闪,差点熄灭。

女子似乎感觉到了变化。她站起身来,摸索着走到窗边,探出手去,想要关上窗户,怎奈风急雨狂,她试了好几次,非但没有成功,冰冷的雨滴还浸湿了她的面颊。微有懊恼,忽然感觉阻力有所减轻,窗扇沿着这一方,慢慢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侵袭。

近旁有人,她知道,是那个对她很有成见的少年口中的“公子”。收回手,不意碰触到他冰冷的肌肤,是手指,她能够感觉出,却没料到一股灼热袭来,似火炙一般,整个手心,都痛得厉害。

烫,很烫。可是为什么,他的手,会那样的冷,冷得根本没有温度,又偏偏在这冰冷之下,却藏着烈焰伤人的能量?

“姑娘,你没事吧?”原朗关好窗户,见女子的双手捧握胸前,面露不解之色,他询问,上前一步,不想女子立刻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你是不是死人?”女子再度开口,却语出惊人。

“你触什么霉头!”小应一蹦三尺高,涨红了脸,语气愤愤的,“我家公子能走能跑能跳,哪里像个死人了?”

“既然不是,你为何、为何——”她无心理会小应的话,只觉烦躁。是人不是鬼,为何她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仅有的,只是凉意,直浸入心底的凉意以及加诸于己身的完全迥异的炙热?

原朗静静地看她。她没有说完,他却已明白她的意思。破碎的尸身没有令她惧怕,倒是他的异于常人,令她惊恐莫名。屋里很安静,风从墙角缝隙中刮进来,细微的声响都可听见。一度,他曾爱极了这样的清静,而今,再这样的雨夜,他却无比憎恶起来。

心绪在波动,来得又快又急,原朗一惊,凝神静气沉淀,而后才对女子开口道:“姑娘,我并无恶意,只希望姑娘能容我们借宿一晚。”

不想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是一个没有阳寿的人,也是一个不被阴间接纳的鬼。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同类推荐
  • 泪海

    泪海

    二十一世纪的当红明星,遭人陷害,一夜间一无所有,万念俱灰下,投湖自尽。重生成为了一个千年狐仙。她问:我何时才能回去?“将你的使命完成,就可回去。”一舞一曲扬名天下,却悲剧重演,最亲的人将她送上火场。天下大乱之际,她最后的选择到底是舍命救苍生,还是血染满乾坤?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永劫同心

    永劫同心

    他是九五至尊,是天下万民之主,他爱她,可要如何说出口?江山,美人,究竟要如何抉择?“在你心里,江山是不是比我重要?”佳人含泪。“是。”残忍的话语从他口中徐徐而出。曾经以为的唯一,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当初傻傻的天真,这一生,一辈子,你都会是我的唯一,那你呢?“唯一”二字不过是痴人说梦,镜花水月。。。初见,背叛,生死,一世纠葛,当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可以预知一切,那是不是再不会年少轻狂,轻言放弃?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山穷水绝,从此不寻踪迹。。。一世情殇。。。
  • 妖孽很多:步步生涟漪

    妖孽很多:步步生涟漪

    密封的空间内周围一片暗黑,唯一的亮处就是那个装有七彩宝石的密码水晶箱,它的周围布有数不清的红色防外线,想要通过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可是,莫名的光把她吸入,她竟然穿越了!妖魔众多的那个年代,情缘未了的感情纠葛,逐鹿争雄的称霸斗争,力挽狂澜。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潇王千岁

    潇王千岁

    新帝登基,三朝元老王相辞官回乡,朝廷震荡。世人皆传,先帝驾崩前急召王相入宫。颁一密旨,关乎社稷,王相辞官也必与此事有关。次年十月,皇兄潇王离京。对外曰微服体察民情,实则奉旨彻查此事。自此之后三年,皇城中再无潇王。而远离皇城万里之外的风州城却多了一个富可敌国的风潇月。情节虚构,切勿模仿
  • 惑世女帝

    惑世女帝

    只因美貌,她被冠“奴”字为名,新婚之夜贞洁被夺,娘亲被害?三年后忍辱归来,夫君身边已另有他人。痴心如她,面对谋位之险,她独独站在他的城下,面对那些对她垂涎欲滴的皇子,以己之力为他守护江山,却在最后被逼上断崖。心死情断,她能否绝地重生?
热门推荐
  • 傲娇小孤女与竹马的青春修炼记

    傲娇小孤女与竹马的青春修炼记

    这是一部傲娇小孤女与竹马的青春修炼记每个人来到人世间都是自带守护神的,所以上帝创造了爸爸妈妈。但对于稻子来说,他的守护神却好像总是在和她捉迷藏。她曾觉得自己是不幸的,5岁时,父母离开了;12岁时,姥姥离开了;亲人们总是会不经允许就匆匆告别。但她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除了家人,还有三个男孩一直守护着她。阳光灿烂的程宇沫,温暖如月光的辛帆,菱角分明的辛飞,三个男孩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关注着她,守护着她。最终,最热烈,最自信的那一个,突破了所有防线,走进了她的心。但她的生命里有着不可言说的执拗,执拗的认为所有的迷恋都是危险的,执拗的认为再多的爱都无法长久。15岁的她说:她的世界不需要同情。于是他对她说:“自己才是可怜的那个”。17岁的她说:她的世界里只有短暂的相遇,没有永恒。于是他为她更换航线。21岁的她说:她不会为任何人放弃梦想。于是他给她翅膀,让她远行。他以为她就是一只高傲的风筝,而牵着她的线终究是在自己手里。然而,这一次,他的风筝脱线了,而带她回来的却是另一个人。谁是她的命中注定,谁又会与她擦肩而过?那些幸福的,悲伤的,多情的,无情的记忆里其实早已注明,只等时间给我们一个答案!
  • 激情与超越:中国一航的5周年

    激情与超越:中国一航的5周年

    2004年7月1日,中国航空工业第一集团公司走过了整整5年,这是与时俱进,缩短差距、跨越新台阶的5年,是抓住机遇,超常拼搏、走向振兴的5年,是铸造蓝天丰碑、谱写时代篇章的5年。本书汇集了纪念中国一航成立5周年的有关文章,从重点型号、技术创新、调整改革、管理创新、集团文化建设等方面全面回顾了中国航空工业第一集团公司“航空报国,追求第一”和“激情进取,志在超越”的难忘岁月,展示了中国一航发展的美好前景。谨将此书献给中国航空工业第一集团公司全体员工和关心、支持中国航空工业的上级有关部门、兄弟单位与人士。
  • 我的异兽卡牌

    我的异兽卡牌

    他是异兽之主,他是世界之末,他是黑暗之光他是深渊之欧,他是罪恶之原,他就是卡牌皇。少年来到凉州不久,一战成名,成为万千少男少女的卡牌明星,发现明星赚钱实在是太容易了,再成为异界的高科技大佬,资本家族的博弈。
  • 万水千山不及你一眼

    万水千山不及你一眼

    千年前,天帝让少年白泽镇压妖界,他年少成名,千年后,这回再战魔界,终归是个阴谋吧……
  • 晨曦迟暮你却来得及时

    晨曦迟暮你却来得及时

    为了逃避家族联姻,两位主角纷纷逃跑,却阴差阳错的相遇,错不及防的整蛊,早有准备的互怼!每日都会相遇,每日见到都又会怼的昏天暗地,就在这每一天你一言我一语中,产生了对对方不一样的情愫。咦,这空中怎么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呢?都以为对方是普通人,结果两人互相拎起来抖了一抖,马甲掉了一地。
  • 咫尺深渊

    咫尺深渊

    一个人在面对突然到来的危险时是会害怕还是还是兴奋呢?形形色色的人当中你能分清好坏吗?危险到来时就像是可以传染一般,所有人都变得恐惧。不是所有人都想和平相处,总有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把别人带到深渊。
  • 楚王爷又被揍了吗

    楚王爷又被揍了吗

    外界传闻楚王爷冰清玉洁,不近女色,所以太后强塞给他的王妃,他怎么可能要?这不,成亲当日他便收拾行李出家当和尚,却被新娘子暴打一顿,拖回去成亲。对外他宣称好男不与女斗,可哪是这样,明明是心疼小娇妻,不舍得还手嘛。 文章可能大改具体时间看通知~ 有缘第二部见么么哒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不知何所依

    不知何所依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上了错误的人。
  • 空穹逸

    空穹逸

    你相信有天使吗?恶魔会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的天使都是善良与正义的象征,也不是所有的恶魔都是堕落的化身。相信信仰的天使,又怎么会有资格成为那君临天下的恶魔,也只有恶魔才能办到那件事,那就是守护你和这个你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