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媛去了安溪镇,她的外婆徐萍就住在安溪镇的一个小村落,李家村。
几个小时的车,弯曲不平的路,安媛摇摇晃晃,几乎是在半昏半睡的状态下到了李家村。
安庭茂抱着安媛,一声不吭的走在前面,李金兰垂着头跟在后面。
到了李金兰娘家门口,安庭茂停下脚步,李金兰也不在前进,他们就在这站着。
春天的风还是有些冷的,尤其是在山村里。
安媛暴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徐萍走出了门,看到李金兰这一家子,愣了一下,随后吼道:“呆站着干嘛?还不进来!”
安庭茂抿了抿唇,抱着安媛的手紧了紧,便大步向前走去。李金兰眼眶红了,疾步朝徐萍走去。
走进了,徐萍这才发现安庭茂怀里,是个瘦瘦的小娃娃!
虽说女儿早就说过,要将这个外孙女交给自己抚养,可她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如此瘦弱!小小的一只,还没家里的老母鸡重。徐萍心疼了。
徐萍小心翼翼的将安媛接过来,五个月的孩子,却这么轻,徐萍眼睛喷火的看着安庭茂,骂道:“你是不是男人!连老婆孩子都照顾不好!金兰跟你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呢,你看啊,眼窝都陷下去了!还有,孩子,这么小,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过她啊!”说着,就哭了出来。
李金兰是她的女儿,不管之前有多么让她生气,如今看到女儿这憔悴的样子,什么气都消了,只剩下心疼。
看到母亲哭成这个样子,李金兰这些日子的委屈也一下爆发出来,抱着母亲大声痛哭。
再坚强的女人,在父母面前,总会暴露自己的软弱。
李卫友听到声音赶了过来,这个沉默的男人,将妻子女儿拉回了家,安庭茂跟着他们,却被挡在了门外,李卫友狠狠的关上了门,对着安庭茂说道:“你别进我们家的门!这里不欢迎你!”
安庭茂眼中有着屈辱与怒火,但随后,就熄灭了,他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外,等着妻子。
太阳已经落山,安庭茂孤寂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他脑子一片空白,他很想离开,但想着妻子还在这扇门里面,他就迈不开脚步。
对于李金兰,安庭茂是爱着的,只是他习惯性地服从自己的父母,而这份爱还不深,影响不了他将近三十年的本能。但在父母之外的人面前,安庭茂不介意为了这份爱忍耐。
这边,李金兰回到熟悉的家,心里暖洋洋的,她抱着徐萍,诉说着自己这段时间的事,说着说着,母女两便再次红了眼眶,李卫友也悄悄抹了把眼泪。
李金兰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这么说来,这孩子,这五个月来吃的都是米汤?”
“我······”李金兰低下头,咬着唇说道,“我月子坐的不好,没吃什么好东西,没有奶水。”
“你!”徐萍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傻啊,孩子怎么能不吃母乳呢?再怎么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啊!”
“我知道,庭茂那边根本照顾不了媛媛,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妈,我就将媛**给你了,庭茂说要带我出去工作,我每年会寄钱回来的,除了媛媛的生活费,我会另外给你照顾费的,妈,你帮帮我!”说到后面,李金兰已是满脸哀求。
这个年代,就算是亲生母子,也要明算账,一方有难,另一方再心疼,也只能说一声有心无力,毕竟,自己的家庭最重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过得不好,可以来诉苦,但不可以寻求帮助,这也是为什么李金兰要强调自己会寄钱回来的缘故。
贫穷让每个人都早早认清了事实,没人愿意不收回报的付出。
徐萍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哎,这孩子,我给你照顾,你安心出去工作,在外面多长几个心眼,别傻傻的被别人骗了!”
“嗯,我知道。”李金兰低着头答应。
晚上八点,安媛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徐萍,她的外婆,一个可怜人。她的一生都在操劳,一开始为丈夫操劳,后来,为儿子操劳,最后,还要为孙女操劳。
今天,安媛没见到自己的亲舅舅,李金越。
李金越是个苦命人,少时桀骜不驯,做事不计后果,惹了人,被陷害有了牢狱之灾。李金越希望找律师打官司,可家境不允许,父母也沉默着让他放弃,最终,他握紧拳头,入了狱,只留下一个勉强挺拔的背影。这一判,就是两年,年少的意气风发,都在牢狱中消磨殆尽。出狱后,他安静的回到家,收拾行李,外出打工。
他好像忘记了曾经的牢狱之灾,乐观的面对一切,可是,安媛知道,他恨,恨父母,恨自己,恨那个冤枉自己的人。
三十岁时,李金越与一个家境不好,身高不到一米五的粗俗女人结了婚,生下了一个让徐萍操劳了后半生的女儿,李佳颖。
生活的苦楚,被冤枉入狱的怨恨,婚姻的憋屈,双亲不帮他的苦涩,让李金越无时无刻不感到压抑,终于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爆发了。
他得了暴躁症。
总是自己一个人大声说话,眼圈泛红,不睡觉,不吃饭,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易怒,易躁。
他被家人哄骗着去了精神病院,一到那里,就被人绑了起来,用电击,用药物,李金越哭了,他嘶声力竭地大喊,“我没有病啊,不要抓我!我真的没有病啊,妈,爸,你们不要走!不要走啊!”
他一共被送去四次,经历了四次绝望,他终于放弃了,接受治疗,开始好转。
等到他出院的时候,他微笑着,脸上看不出暴躁的迹象,所有人都在开心,只有安媛,她看着自己的舅舅,曾经耀眼的光芒已经消失在了那双黑色的眼瞳里,曾经挺拔的背已经有些佝偻,曾经爽朗的笑容变得疏离而安静。舅舅啊,已经失望到了极致了吧。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暴躁症,舅舅的妻子逃走了,不顾徐萍的阻拦,义无反顾的抛下五岁的女儿,离开了。
后来,那个女人,就再也没回来过。
而李金越,则在药物的维持下,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度过自己的一生。
如果,李金越的噩梦是源自于安媛的苦难,那么安媛最心疼的就是自己这位舅舅了,他没有做错什么,却在这个不公平的时代,收到了最惨烈的对待。
安媛闭上了眼睛,将心里的苦涩压下,她希望李金越一生平安喜乐,不受磨难。
他是好人,应该洪福齐天。
神,会眷顾好人吗?
安媛讽刺的笑了。
窗外,黑漆漆的,安庭茂已经在外面站了将近五个小时了,李金兰开始坐不住了,再怎么无用,也是自己的丈夫啊,想了想,李金兰偷偷打开了门,将一件大衣递给了安庭茂,无奈的说道:“别在这站着了,不冷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过些日子,你来接我。”
安庭茂摸了摸李金兰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李金兰缩了缩脑袋,李金兰骂道:“干嘛呢,冷死了!”
安庭茂笑笑,“金兰,你好好照顾自己,半个月后,我就来接你。”
“你想好我们去哪里了吗?”李金兰问道。
“早就想好了。”安庭茂语气轻松起来,也许是想到以后美好的生活,嘴角也扬了起来,“我们去杭州,那里有西湖,还有白娘子,雷峰塔,我们就去那里。”
“浙江杭州?”李金兰喃喃道,“人间天堂?”
“对啊,那里有我的老乡在,他办了个工厂,到时候,我们租个房子,就在那里工作,怎么样?”安庭茂兴致勃勃的问道。
李金兰也想象着,美丽的地方,安稳的工作,爱人在身边,真是很美好啊,只是,安媛······
想起安媛,李金兰的心情就低落了下来。
“怎么了?”察觉到李金兰的失落,安庭茂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到媛媛,这么小,父母就不在身边······”李金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安庭茂心情也变糟了,拍拍妻子的肩,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媛媛有你妈照顾,没事的,放心吧!”
“嗯,好了,不说了,我要回去看看媛媛。”李金兰吸了吸鼻子,将丈夫赶去休息,“你也快点找个地方睡觉。”
安庭茂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这扇门的门口。
李金兰也回到了安媛睡觉的房间,李金兰看着女儿白嫩的脸蛋,温柔的笑了起来,她不能给女儿一个温暖的家,但她会尽力给她个安稳的成长环境,不让女儿有物质上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