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战一路跑出无名居,不知为何跑到主干道上。街道上异常繁华,云战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黑蒙蒙的眼睛漫出水花。他看到很多种鞋子,很多撩动的衣摆,地上的大小不规则的青石子延伸到远方。他不知道去哪里。他想回家,但不想见到那些他很熟悉的人。他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但又不知道去哪里。云战低着头,呆愣在原地。
一辆马车飞快驶来,人群纷纷避让。马蹄飞起,戴着蓑帽的车夫扬起马鞭狠狠抽马屁股……云战愣愣的浑然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得一声喧哗,背后是马匹尖锐的嘶鸣。
云战下意识回头,只见翘起的马蹄扬过头顶,接着庞大的马身轰然倒地。整辆马车因为前方受力不均摇晃两下,驾车的车夫红着脸怒吼:“大胆!惊了马匹,还不快来受死!”刚才他驾车急驶,根本没看清前方有人,没想到车厢中的贵客敲了两下车厢,他才听清路人的惊呼“有小孩!”到底是谁家孩子竟然如此大胆,敢当街拦住贵人的马车。
云战今年只有五岁,小小的个头没到成人的大腿,听到车夫的怒吼,稚气的小脸先是有片刻慌乱,随即面无表情,盯着车夫。车夫冷不丁打了个冷战,暗道,这到底是谁家孩子,居然有如此气势。
车夫暗自揣摩,车厢中有传出两声短促的敲击声。车夫不敢怠慢,躬身弯腰立在车厢外侧,对着窗帘说道:“贵客,一个孩子挡在路中间,没见到这孩子的父母。”
一张纸条从车厢厚重的帘子中低处,车夫看了眼上面的字,皱皱眉。低头说了声“是”。他只是一个马车夫,因为惹了些事被官府通缉,后来遇到贵人相助才脱险,一直跟在贵人身边。贵人喜欢安静,从来不说话。有什么要求只是吩咐身边的贴身侍女。一开始他以为贵人是个哑巴,后来他听到贵人和侍女谈话才知道,贵人不是哑巴,只是性子清冷了些。贵人待他很好。
贵人是个很好的人,体贴下人,性子温和,比如刚才给他纸条,上面并没有穷酸的文字,而是一幅简单易懂的简笔画。一个孩子站在马车前,一个箭头由孩子指向马车,意思是让孩子上马车见他。车夫不敢怠慢,走到云战面前说道:“小鬼头,我家贵人要见你。”
云战从出生起就习惯周围人对他或者是阿谀奉承,或者是战战兢兢,或者是有所图谋,这些人在他面前态度都出奇地好。车夫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云战从心眼里反感,云战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又因为刚才受了惊吓又被车夫呵斥,一时板起脸沉声喝道,“放肆。”这幅姿态是他亲眼看到纳兰雪夜训斥下人的常有作态。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很威风,私底下联系了很长时间,此时用起来得心应手。
车夫唬了一跳。这孩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寻常人家的孩子见到这情形早被吓哭了,哪像他一般还能训斥车夫。车厢的门帘被嫌弃一个角,里面露出半截粉红色的衣裙,衣裙下是一只绿色的绣花鞋的鞋尖。车厢中一个女子温和说道:“孩子,你先过来。姐姐给你糖吃。”
云战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想着云天倾教给他几招防身的招数,一边应对女子。“我不过去,娘亲说了,陌生人给小孩吃东西都是要骗小孩,然后把小孩买了的。我又不傻,我不过去。”
女子笑得僵硬,“姐姐不是骗小孩的。姐姐没有必要骗小孩。只是姐姐有些问题需要你帮忙,你如果愿意就帮帮姐姐,如果不愿意……哎,姐姐只好找其他孩子帮姐姐了。没办法,谁让姐姐一出门就遇到一个坏小孩。”
要是不帮她就变成坏小孩。云战更加反感。冷哼一声,气势十足扭头就走。
女子突然大声喊,“孩子,你等等。我认识你母亲。”
云战停下来,转身狐疑看着女子。女子此时掀起门帘,云战看清马车中坐着的一人。云战从小见过很多长相俊美的人。比如雌雄莫辩的纳兰雪夜,嚣张美艳的云天倾,气质温恬的顾瑞安,甜美可爱的慕容青。车厢中的那人只能算是面容清秀,算不上是个美人,但胜在气质疏朗。他安静坐在车厢中,有种遗世独立的精美。竟一时让人看不出他的年龄。
女子叹息说道:“孩子,我家贵人近来两日嗓子不舒服,说不出话来,有些事情需要问你,需要你靠近些才行。”
云战戒心很强,再一次问道:“你认识我母亲?”
女子愣了一下,飞快看眼身边的男子,又马上点头。“你母亲是云天倾。我不知认识你母亲,还认识你父亲。”
听到父亲二字,云战眼睛一亮。虽然云战对父亲怀有很大敌意,但到底是个孩子。是孩子就对父亲感兴趣,当下如同受了蛊惑走过去。“你说,你认识我父亲?当真?”
“我没有比要骗你。不然我为何认识你母亲呢?”女子继续温柔说道。
此时云战感兴趣的不再是详装做温柔的女子,而是旁边那个用奇诡眼光看他的男子。那男子一直很安静,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但看他的眼神充满深意。好像有千言万语,但一时无法尽说。云战迷惑,一个人为何会有那么多情绪,而且那些情绪他看不懂。
女子解释男子的行为,“贵人认识你的父母。你的长相与你的父亲十分相似,见到你就像见到你的父亲,故而十分惊讶。”
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云战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你们,会带我去见父亲吗?”
女子一直充当传话者的角色,此时听到云战的问话,有些犹豫,看眼男子,缓缓说道:“以后有机会可能会去吧。但现在,我们需要见你的母亲。贵人和你母亲很久没有联系。你母亲见到他,一定很惊喜。”
云战虽小,但知道惊喜二字的含义。他也想让母亲开心起来,如果这个贵人真的能让母亲开心,他也很开心。云战再不犹豫,点头答应。于是云战走在前面你,贵人女子和车夫跟在后面,几人一路回到无名居。
路上,云战走的很慢。众人怜惜他是个孩子,并没有多加责难,但实则云战一直盘算如何和云天倾解释他打回三个陌生人。千里寻亲,路上失窃被他捡回来的?慕名拜访那个但是却迷路正好遇到他领回来的?云战纠结不已。还没等他相处理由,他已经带着人走到无名居门口。无名居之所以是无名居正是因为没有名字,破破烂烂的大门上不挂任何牌匾,门口随意载着四五株柳树,有些穷困潦倒的意味。此时大门门口站了一个人,云战不由得心跳加快。那人正是他最亲爱的母亲。
云天倾对云战总是不冷不热,猛地站在门口朝云战露出关怀的表情,云战受宠若惊,停在原地不敢上前。云天倾勾勾嘴角,对他身后几人说道:“孩子年幼,顽劣不堪,多谢几人带他回来。几位侠客若不嫌弃请府中一叙,在下略备薄酒,以筹待诸位。”
云战愣了。云天倾说这些话的时候手臂揽住他,像保护幼崽的母鸡一样伸出的翅膀,云战眼睛里又辣又湿,一时忘了如何反应。头埋进母亲的怀抱中,轻轻蹭着,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动物。
云天倾眼中泛过笑意,随意便是懊恼自责。云战到底是还是个孩子,自己以前待他的确有些苛刻了。看现在孩子被吓傻的样子,可见之前她教育孩子对面严苛。
云战身后的女子笑道:“多谢贵人款待,小凤替主人谢过云姑娘。”
云天倾看着被称为贵人的男子,某种多了丝深思。那男子大概十七八岁,模样清秀,气质也属上层,是个寻常的贵族子弟。但他一双眼睛中含了诸多情绪,看着她好像有千言万语。云天倾想了又想,她以前见过这人吗?但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小凤见云天倾和贵人对视,解释道:“我家贵人嗓子不舒服,说不出话来,云姑娘有何问题请直说,小凤能看懂贵人的手势,可以替贵人翻译。”
不知想到了什么,云天倾神色一动,“也好。请。”
一行几人进府,在偏厅用饭。饭桌上,云战坐在云天倾腿上,骄傲地指挥云天倾给她夹菜,云天倾充分发扬慈母潜质,对云战言听计从。一顿饭用完,小凤代替她家贵人向云天倾告辞,正好云战也有了困意。云天倾安排侍女送困顿的云战回房休息后才对小凤笑言:“你家贵人真有辞行的意思?”
小凤着实愣住。用过饭不离开,难道还住在主人家?小凤看贵人的意思,贵人痴痴看着云天倾,小凤跟在贵人身边时间比较长,尽管他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小凤还是能从贵人眼中看出不舍,而且那种不舍和刚刚回屋睡觉的孩子十分相像。小凤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没想到她家贵人摇头,手指在桌上敲击。
“云姑娘,贵人想单独和你聊会儿。”小凤按实翻译贵人的话,自动站起身,朝云天倾鞠躬说道。
云天倾似是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挥手示意小凤下去。小凤关上门的瞬间想到,云天倾定是长期身居高位的人,所以才将颐指气使发挥到如火纯情的地步,让一般人不由自主跟着她的意思去做。
房间内,云天倾两臂抱胸,上下打量贵人,轻轻颌首打招呼,“好久不见。小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