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云若依还是留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云天倾身边的人,此时太后在云天倾身上吃了一个大亏,回去后肯定把这份怨气抱在她身上。她不是傻子,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太后走后没多久,独孤涟漪风一样冲进来,看见云若依就毁了一巴掌,“你这个贱人,不好好练习舞曲,竟然想着去母后那边告状,要不是因为你是大哥哥介绍来的人,我一定弄死你。”
云天倾目瞪口呆看着发飙的独孤涟漪,咳嗽两声,“小妹,你这是……”
独孤涟漪太过气愤,听到云天倾的声音才注意到她一直站在身边。一想到自己粗鲁的样子被她看到,独孤涟漪后悔的想杀了自己。
云天倾没发现独孤涟漪瞬间而至的局促不安,问道:“云小姐怎么和太后告状了?”
独孤涟漪装出淑女的样子,规矩回答,“本来我和云小姐在梨园练习,没想到母后突然来了。云小姐像是疯了一样冲到母后面前说大哥哥你的坏话,还说什么天辰的七皇子本来就是她的夫君,大哥哥你使了诡计才让七皇子讨厌她。”
云天倾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落在云若依身上,等独孤涟漪说完,慢悠悠说道:“也许,她说的没错。”
独孤涟漪愣了下。大哥哥承认的好爽快。
云天倾继续说:“事情是我的做的,我不会否认。云若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总在我背后动手脚,一直能相安无事。“你是我妹妹,我不会伤害你,咱们感情深厚”这样的鬼话,拿来哄骗外人还行,但是你我之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需要遮遮掩掩吗?我要你的命,易如反掌,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我还是把你放在身边。你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吗?”
云若依动动嘴,一张脸煞白。清醒过来的万俟唯一看清眼前的几个女人,脱口而出,“云若依,你不会把云公子的……”
“没有。”云若依截过她的话头说。云天倾的性别是他们几人在宫中行走的最大保障。要是云天倾女子身份暴露,便是欺君之罪,愚弄一国之君,即便云天倾本事滔天,也要付出很大代价,更何况是他们跟在云天倾身后的虾兵蟹将。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懂。也从来没在云天倾性别上做文章。
能站着决不坐着,云天倾坐在软榻上,说:“太后已经知道了,我是安国公府没记录在名册上的公子,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云若依,大多时候你很傻,但在关键时候总会聪明一两回。我见过很多傻女人,明明往火坑里跳,还一脸自得的样子,让人想可怜她都觉得是一种浪费。”比如当初和亲的长乐公主,或者嫁给大漠王子的权师鱼。
云若依手脚冰凉。眼前的云天倾说话做事总是把深深的心思掩藏在漫不经心的笑容之下,就像是耐心残忍的猎豹,等到敌人松懈时,发出致命的一击,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优雅从容的姿态,用冷漠怜悯的姿态嘲弄猎物。云天倾,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她欺凌的傻子。她早该知道,但就是忍不住惹怒她。看着以前不如自己的人踩在自己头上,这口恶气总憋在胸口消散不去,她在七皇子府受得苦,一路流亡遭受的种种让她知道,实力不如人的时候不能硬碰硬,于是云若依俯身做低小状,笑得甜蜜可爱,“云公子教训的极是。小女子铭记在心。”
当晚,太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很多在世的、故去的熟人站在她床边,对着她笑。她们还是很多年前的年轻模样,一个个站在她面前,七嘴八舌说:“玉兰,本宫庭院里的夜来香开了,你怎不来?”“玉兰,本宫没有拿你的镯子,你为什么要欺骗皇上?”“玉兰,本宫是真的爱皇上,不会妨碍你的事,你放本宫孩子一条命吧。”“玉兰……”最后,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太后记得,那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根本不会说话,此时他哭着说:“母后,你为什么杀我?孩儿死的好痛苦,在这世间飘荡,进不了轮回道。母后,救救孩儿吧。”
太后“唰”的睁开眼,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四肢一片冰冷。窗外,冷风敲打修竹,发出“飒飒”的声音。明天一定让人把这些竹子都拔了。太后想着,起身,下床,走到桌边拿起茶杯,余光瞥见昏暗的烛光下,墙上投影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的,这个影子开始摇晃,重重叠叠好像要破墙而出,下一秒,仿佛要扑到她身上。
风猛地吹开窗户,风吹着窗户纸好像哭泣的声音,太后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踉跄着跑出去,大喊着,“你们都是死人,死人怎么能和活人斗。本宫一定让道士都收了你们。德妃,珍妃,闵妃,惠妃,就算本宫害死你们,害死你们的孩子,那又怎样?本宫的孩子本宫照样掐死在襁褓中,有本宫的孩子陪葬,你们死的不冤。何苦一直追着本宫不放。你们……啊……”
太后摔倒在安乐宫的庭院里。庭院里摆着数十个大水缸,水缸里栽种着芙蕖。举一个游行的和尚说,莲花有清心静气的作用,于是安乐宫中到处可见这样的水缸。此时,太后一手攀着水缸,一手捂着抽筋的小腿,惊恐看着身后扑来的影子失声大叫。就在她以为会被厉鬼冤魂吃掉时,意外中什么都没发生。虽然闭着眼,但还是能感到庭院中灯火通明。在宫中跌打滚爬数十年,太后立刻明白自己中计了。睁开眼,果然看到朝中重量级的大臣惊恐看着她,而最前面,独孤轩然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云天倾站在水缸后,朝太后摇手中的扇子,扇面上撒了迷迭香和曼陀罗,能让人一下子就跌进自己制造的幻境中。云天倾被金盏花迷晕,一直耿耿于怀,从院子出来时,顺手牵羊摘了一些,没想到很快就派上用场。白天,太后就有魔怔的症状,云天倾自然不会放过,晚上,她邀请独孤轩然。又说服独孤轩然邀请朝中重臣商量事情,专挑和太后有矛盾的事情商讨。自然不一会儿就产生分歧。此时独孤轩然愤怒找太后“理论”,官员们跟着,便会偶然得知这一桩桩宫廷秘史。
因为惊恐,太后还穿着寝袍,一只鞋在逃跑的过程中丢了,披头散发,和疯子无二,再没有高高在上的太后威仪。太后盘算着怎样才能全身而退,却听得独孤轩然说:“今夜的事情,朕什么都不知道。”跟在他后面的官员不是太后党就是皇帝党,看到太后失态,甚至听到宫中秘史,心中又惊又怕,唯恐被皇帝杀人灭口,此时听到皇帝隐晦地宣扬不追究太后的事情,心中清明,纷纷跪在地上,头贴着地板,以示自己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云天倾忍不住叫好。独孤轩然果然不像看起来窝囊愚蠢。言语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若是禁止,反而会愈演愈烈,下面人会看着皇帝的脸色行事,悄悄散播关于太后失德的“谣言”,效果比正面宣扬要好得多。此其一。其二,独孤轩然公然宣布不追究太后,也成全了一片孝顺之名,更能赢得百官的认同和赞扬,看来,此夜过后,朝中又会有一番变动。太后常用的这招以退为进,独孤轩然学的很好。
“夜深了,朕乏了,各位大臣都回去吧。墨宝,起驾回宫。”
皇帝走了,大臣们一个个站起来离开,谁也没有和太后打招呼,都当她是个透明人。太后从来没受过这种冷遇,眼中毒辣的光芒一明一暗。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太后对着水缸后的云天倾说:“云公子,本宫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本宫这场输了,输的心服口服,下次,别让本宫知道你的弱点,不然……”
能让自己受伤的,不是因为自己的缺点,而是因为存在弱点。弱点,是一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碰之即伤。云天倾知道,在地宫脱胎换骨的她已经能笑傲这个世间,随心所欲不逾矩,但有一个人说不得,那便是她的弱点。她的弱点,是容凌。但容凌很强大,不会是她的弱点。云天倾不相信,笑得只得而嘲弄,“不会,我没有弱点。让太后失望了。”
“我们走着瞧。”太后赤足回到寝殿,心中发下宏愿,有生之年,定要云天倾尝尝行尸走肉的味道。
寂静的庭院里只有风声,依稀还有夏荷残香。云天倾站在院中,看着广袤无垠的天际,突然发现十天的时间真的很长,好在,她已经过了一天。
太后回到寝殿后,没换衣服,没有梳洗,而是身体笔直坐在床上,嘴角含着笑,眼中空无一物,那样子就像她以前每一次等皇帝临幸时的谨慎和端然。那一刻,太后恍然回到初到皇宫的日子,每一天,都踩在刀口上,每晚看着沉沉夜色,都觉得眼前一片血色。“云清,云天倾。”太后默念这两个名字,咯咯笑起来,眼神如从前明艳。熟悉太后的人都知道,太后笑得越动人,心中闪过的念头越残忍。当初有人借着她的名字玉兰,给她起了个外号,毒昙花。
一个人影从床帐后走出,太后只能看到投在床前的影子,“也许,我们可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