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院转过几个破落的街角，就回到了高开住的地方——凋敝的街区里面一座独立的小院，不过这修建在监狱附近的院落，可没有什么小桥流水之类的情调。
街道倒是有个挺诗意的名字——谢王街。
这里的人早已不懂什么谢安王导之流，蟹王街蟹王街的叫起来倒是比较容易记住，后者早就在传播过程中代替了前者成为真名，贴近群众的大俗彻底打败了大雅，不能不说是又一次劣币驱逐良币的成功案例。
大俗的含义很多，但蟹王街的居民更多的体现在暴力、野蛮和无畏。帮派的火并和佣兵之间的殴斗，致幻剂的买卖乃至情色交易等等……凡是不能在公民区进行的活动，在蟹王街都能得到相应的服务。
这里是混乱街区，也被是归于黑暗街区的动荡区域。
说起来在这种地方能有这样一个清静的住处简直可以说是奇迹。
因为户主是这片街道唯一的医生——高老头。
这个留着一撮小山羊胡子，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大褂，眯着眼睛笑起来有些低俗猥琐的糟老头子，是方圆百公里平民街区唯一的私人医生。
院子的门口的招牌上毛笔潦草地写着悬壶济世，颇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文人艺术气息。不远的墙体上是几个硕大的用喷漆画上的血红色债字，加上几张泛黄卷边的通缉令摇摇欲坠，上面尽是一团一团你绝不愿意知道来源的黏液，难得的几分雅意早就在消散在寒风的凌冽中。
不大的院子留给诊所的空间只有一间手术室，其余的房间全部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高老头懒散的性子也从来不去整理，汗牛充栋这句老话在这里得到最真实的体现。
他就是高开的养父。
高开这个名字是高老头无意中翻到一句“高卧怡怡，顿开怀抱”，然后诗兴大发的他抠着脚丫给定下的。酸不溜丢的显然是老头独自****，高开自己从来记不住这样文绉绉的东西，反正知道这个名字大意就是个开心就行。
至于老头却是连名字都没，问起来，老头子只是笑着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只有高开有时候在翻烂了高老头的书后偶尔会想到，一个几乎快入土的人如果连名字都能轻描淡写的舍弃，那么他生存的意义和生活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每每这个时候，诊所里被色老头骚扰到的女人就会发出尖叫，让高开不由得把所有伟大和神秘的猜测抛开。
联邦设立的医院当然有，但昂贵的诊疗费用会令进去的人迅速沦为赤贫，对比起来还是宁可忍受高老头的不端行为，节约下来的星币分配给食物才行，羞涩可不能代替粮食填饱饥饿的肚皮。
蟹王街的住民脾气可不算什么良善，古话说得好仓廪足而知礼仪，日日挣扎着糊口的莽夫们脾气好得起来才见鬼。但别看高老头竹竿似的身材一阵风都能吹倒，在这里坐诊调戏了十几年的小媳妇还真没给哪个人给撂倒过。
高老头虽然为老不尊，不过对于看病倒也有几分实力，付不起大医院价格的小媳妇，也只能忍着那双干瘦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当然付诊金的时候哪怕小数点换个位置也没事。
这个时代不仅人口众多，随着星力这种神秘力量的出现，各种病毒细菌乃至生物都飞速变异，医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要，也从来没有这么无力。
可怕的变异病毒偶尔会集中爆发，成千上万的平民也许数日内就会死去，成为管理署文件中的阿拉伯数字，联邦对这样的事情仅仅是记录在案，或许某些生化实验室会欣喜地发现新的病毒，而那些逝去的生命则永远地从档案中消失。
谢王街有高老头坐镇以来，大规模的疾病还没爆发过，不知道是老头子医术高，还是这片地区的人民运气好。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色老头既然满足了手足之欲，腰包也就相应地干瘪下去。
高开记事起贫困就像冤魂缠身，怎么也没办法甩掉，而且但凡诊金有点盈余，家里就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些像是地沟里挖出来的树根，或者是乱七八糟的昆虫干尸，再然后就统统变成汤汁灌到他的肚子里去了。
至于那些东西有什么用，高老头神神秘秘地也不解释，时间长了高开也懒得问，反正是些吃不死人的玩意儿。
“啊……！”
刚走到小院门口，一个衣衫凌乱的妇女就冲了出来，看见高开站在门口，绯红着脸快速逃离，当然也附送一个凶恶的白眼。
无力地扶了扶镜架，高开苦笑着推门而进，就看到高老头举着自己的左手，一脸的意犹未尽。
“回来了？咦……猛子呢？”
“和美女约会呢。”高开没好气地看了眼为老不尊，走过去收拾起医用器具。
“回来了正好，里间躺着个人，快去收拾下。”高老头猥琐地嗅着自己的手指。
高开再次感到浑身无力：“沙树呢？”
“喵……”
沙树是一只形态优雅的灰色小猫，现在正懒洋洋地趴在窗户上，听到招呼眼睛稍微眯开了一条线，爱理不理地回了一声继续趴下。
自己的地位还真是低啊……
高开无奈地苦笑一声，收拾情绪准备开工。
绕过边上的一排矮柜就是简陋的手术室，挂上几片厚实的塑料帘权当隔离下，诊所的外科手术本来一直是高老头亲自操刀，这两年年纪大起来后老头子手抖得厉害，高开也就从助手慢慢开始主刀，现在的病患基本就是他上。
随便用凉水冲了下手，抓起塑胶手套从钢盘里抓起手术刀，完全没有什么操作规范，也没用什么麻药步骤。
躺在皱巴巴床单上的是名国字脸的高大男人，巨大的豁口从右肩直破到左下腹，这开膛破肚的伤口只要再深个两公分，所有的脏器就会被全部破坏。
遭受堪称致命伤的男人只是脸色有些发白，那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这时候他还饶有兴味地看着高开动刀，这人的身体已经强悍得有些非人，单看他轻松的表情还以为只是拔个牙。
在旧时代堪称与死神搏斗的手术，就在这间简陋的手术室里，半大的少年捏着没消毒的器具，剔除腐烂的肉块缝合好很快完事，受伤的男人整个过程连哼都没哼一声。
拥有强体能力的战兵真是变态……
站在洗手池边上高开默默洗掉手上的血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情形，但是还是不得不感叹星力的强大。
剔除了腐坏中毒的烂肉之后，这男人恐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高开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肉体的机能进化到这种程度之后，人类相互之间已经失去平等对话的资本，人海战术对这样的强者来说就是个笑话。
这份可怕的力量真的如政客们所说的，会是上帝赐予全人类最好的天赋？但如果失去了这样的能力，又拿什么去抵抗盘踞在荒野中的异兽？高开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矛盾。
“这趟差点就挂了。”
只是在病床上躺了不到半个小时，男人已经可以起身自行穿戴。
“遇到麻烦了？”
高开非常喜欢和这些冒险者攀谈，能了解很多网络中不知道的事情，
“没想到会遇到地穴领主，这段时间异兽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估计G区也快要下达备战令。”男人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对于高开的手艺十分满意，“小兄弟已经是战兵了吧，不知道觉醒了什么能力？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佣兵团？”
国字脸已经动了招纳的心思，这样年轻的觉醒者十分难得，何况就凭这门外科手术的手艺，担当个战地医师肯定没问题。
“能力么……”高开苦笑着摇了摇头。
“领悟能力出现了问题？”国字脸动言询问，口气轻松地说，“那不是什么大事，打两针能力药剂就行。”
能力是觉醒星力后人体自动衍生出的特殊力量，自打星力这种神秘能量觉醒以来，人类通过不断的推演、归纳、总结和不断的争吵，零零总总区分出来四大类的能力，分别是：战斗域、具现系、精神系、神秘学。
比如国字脸的强体就是常见的一种战斗域的能力，能够全面提高肉体的力量、速度、爆发乃至恢复力。具现系的能力者能够沟通物质界的元素，凭空召唤风火水电等超自然力量。而精神系的能力者则拥有操纵幻象，甚至影响生命体思维五感的可怕能力。余下的模糊的无法分类的能力则归入神秘学的范畴，这一类多是极为稀罕的血脉才能拥有的能力。
觉醒星力才是最令人为难的一关，只要能够控制体内的星力，能力这种东西已经有通用的配方药剂，只要星力的容量达到能力的使用标准，比如一级战兵的星力大约在五十到两百之间，刚好能够承担一到两种一阶能力。
最让人困惑的反而是能力搭配和选择的问题，因为能力重塑对身体有不小的伤害，何况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担昂贵的价格，每一次能力的获取都需要再三小心。
“能力药剂么……那东西对我没用。”高开笑着摇了摇头。
“无脉体？”国字脸吃了一惊。
能力准确的定义其实应该被称为基因血脉异能力，觉醒星力后没有人为干预身体会自动进化，获得什么样的能力从繁衍的族谱中可以得到大概。但是在觉醒者当中却有极少的人自始自终无法进化出能力，始终不能得到能力的人被称为无脉体。
历史上有不少的机构或公开或秘密地研究过这种体质，人类这种生物对任何奇特和异常都保持浓烈的好奇心，但是抛下累累无辜的尸体后所有的研究都无疾而终，花费极大的代价去研究少部分的废物和直接培养众多的天才，这笔账的得失决定了关于前者的讨论逐渐的消失。
国字脸男人看着高开一脸的惋惜，没有能力的觉醒者充其量比普通人力气大一些、精神旺盛一点，远远谈不上像他这样拥有超越常识的力量。
“作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高开指了指男人的渗血的绷带，“起码不用面对这些东西。”
国字脸赞许地微微点头，暗叹少年的心性，这个年纪有这份从容的确不易，若是易地而处自己绝对无法这么淡然。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对无能的一种无奈，这种平淡在国字脸看来就是一种懦弱。
陌生男人眼中的同情被高开敏锐的捕捉到，如果放在几年前他或许会争辩也会去展示自己的骄傲，不过在高老头那一堆古书里扎进去这些年后，他已经稍微明白什么叫做云淡风轻。
手术室里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聊够了？付账吧。”
塑胶门帘突然一下子拉开，高老头抱着沙树走进来，国字脸男人很清楚这个老人就是一个普通人，也没在乎高老头的口气，对待普通人他从来只有一个态度。
他那微扬的下巴所代表的不屑牢牢映入高开的眼中。
“如果小兄弟考虑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之前承诺的条件不变。”
国字脸最后礼节性地表示了自己的求才若渴，留下联系方式后就干脆利落地付账走人。
高开拿起那张黑纹白底的名片，凝目注视着上面印着的星辰半晌，然后笑笑转身就扔进了垃圾桶。
高老头若有所思地看着。
“想离开吗？”
“嗯，去外面看一看，星空的深处，宇宙的终极……”
“除了无边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也许吧……”
高开忽地一怔，古怪地看了高老头一眼，轻咳一声：“老头子，你神经了？”
高老头瞪了他一眼：“我看是你精神了，把东西归置好，练完气睡觉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