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主的行为是莫测的，因为他的眼睛能够看到因果，他做的事情常常混乱而没有意义，但当开花结果的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一切都会联系在一起。
——《星历。古事记》
……
洛心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一个好觉，她的睡眠一直很浅，即使没有动静，有时晚上也会自己醒来，她在洛族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洛族人在她不知不觉中对她施加了这方面的训练，至少到目前为止，这种易醒的体质是一种优势。
床很软，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她蜷缩在被子里，不想起来，有种颓废的感觉，突然觉得那些命运、未来、复仇、政治什么的都和她无关了。
她突然明白了瑶光身上那种厌世的情绪是怎么来的了。
这么想着，洛心就清醒起来了，她有些后悔，或许不想那么多的话她还能再睡一会，于是她坐起身来，黑色的眼镜掉了下来——她睡着的时候也没有脱掉眼镜。
洛心伸了个懒腰，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就这么在这里住下，研究研究占星学，安安静静地过完一辈子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她捡起落在白色被子上的眼镜重新戴上，然后翻身下了床，她的包裹还维持着原样，没有动过的痕迹。
洛心推开房门，门口放着她的早饭，依旧是干面包和清水，她也不在乎，她喜欢优质的食物，但并不强求。她把食物拿进房间里吃，吃的时候还不忘翻开书看上两眼。
面包很快吃完了，洛心继续把这两天新看的几个名词过了一遍，又用炭笔把自己一些新的理解记录的下来，她没有做演算，因为她打算出去走走。
教堂里空荡荡的，她没有看到那个似乎是这里的主教的男人，说起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外面的院子里传来的声响，洛心从窗户看出去，小六正在院子里打扫，这一般都是有专门的仆人完成的，只是现在洛心在教堂里看到的就只有两个人，其他人都离开了，洛心明白原因。
小六认真地扫着地，其实这没有什么意义，院子里地再怎么扫还是很快会脏的。
洛心从侧门走到院子里，小六也注意到她了，但有了昨天的经验，女孩也没有立刻上来搭话，只是远远地的冲着她点点头，有些胆怯地说了句，“早。”
“早。”洛心回应，然后拿起一把边上放着的专门用来扫院子的扫把，走到小六边上，一点点地把周围的落叶都扫在一起。
小六傻傻地站了一会，随后眼神一亮，冲着洛心笑了笑。
“怎么没看到那个大叔？”洛心看小六没敢先开口，就随便地搭话。
“你说廉贞啊，他出去了。”
“怎么这个时候出去了？”洛心记下了那个中年男人的名字，同时对他的行为感到奇怪，星教现在在帝国里几乎算是一种禁忌的存在，他竟然还敢跑出去。
“好像是教堂里没吃的了。”小六认真地回答，丝毫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洛心轻笑，女孩是真的没有什么担忧害怕的情绪，看样子廉贞还是个很可靠的人。
“你怎么不走，大家都走了。”洛心觉得这种和人随便聊聊的感觉还不错，于是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除了廉贞大叔以外我也不认识什么人了啊，就算想走也不知道去哪里，虽然他之前也说要把我们送走，听说城主是个信徒，愿意收留我们，可是我拒绝了，去到那里都是陌生人，我有点害怕，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里。”小六停了下来，看着教堂的彩色玻璃发呆，眼睛里充满虔诚。
“以前经常有人会来教堂里的，虽然那些祭司都很忙，没时间和我闲聊，但是经常有些老爷爷老奶奶会拉着我讲关于这座教堂的故事，他们说是星星守护着这个国家，这座教堂是人们和星星交流的地方，所以这里很让人安心。”
小六自顾自地说着，似乎这么说话也能给她一种安全的感觉，洛心倒是比较在意城主那一段，先不说城主是不是信徒，听起来夜港的城主似乎还与廉贞有着来往，她再一次想起了之前的黑袍女孩，她还给了自己一枚黑色的令箭，上面的标识和夜港城的一模一样，黑袍女孩的意思似乎是这里的城主值得信任的意思。
洛心猜测或许那个女孩就是夜港的人，虽然她自称是流浪者，但洛心是不会相信的，可怕的是黑袍女孩撒谎时自己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知。
小六不知道是扫累了还是说累了，扔下扫把坐在台阶上休息，其实这里作为露天庭院已经算是非常干净的了，洛心猜测小六大概每天都会打扫，她继续完成收尾的工作，把堆在一起的落叶扫进箩筐里，然后捡起小六扔下的扫把，放回原来的地方。
“我去看看小五和小七，你和我一起去吗？”小六问洛心。
洛心倒不是特别惊讶，她昨天就感觉到教堂的地下还有两个人类的气息存在，而且都是很单纯美好的味道，像是小孩子身上的味道。
“小五和小七？”洛心还是故作惊讶地问，她也确实是有一点点好奇的。
“他们也是廉贞大叔捡回来的孩子，小五是男孩，已经十岁半，小七是女孩，快十岁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叔把他们关在地下室不让他们出来，他好像也有打算把他们送到城主那里去。”小六耐心地解释。
洛心点点头，她之前就猜出了大概，但随即又愣住了，她想起了把她关起来的洛族的老头子们，心里闪过某种异样的情绪，她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觉得，或许老头子们让她留下了，并不是为了复仇。
“怎么样？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嘛？”小六热情地邀请。
“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洛心拒绝了，小六也不在意，对着洛心眨了眨眼，然后就自己去了。
洛心转过身，往教堂外面走去，她要去找廉贞，免得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出什么乱子。
……
廉贞很郁闷，自从洛族灭亡以后所有人都对星教教会心存恐惧，以至于商人都不愿意向他出售商品了，教堂里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物资储备，食物虽然还有一些，但大多都是干面包与面粉一类易于储存的食物。
廉贞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是教堂里最后一点食物也在今天早上吃完了，他本来是打算把小六他们都送到城主那里去的，夜港的城主南宫以前是个信徒，首都那边出事以后廉贞就再没见过他了，但他没有像帝国其他地方的官员那样肃清星教信徒以此向皇族邀功，反而暗中派信使来过几次，他得知廉贞这边还有三个孤儿的时候表示愿意接受他们，只是当他问起小六的时候小六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于是廉贞只能只能拉下这张老脸再去集市上碰碰运气，或许能遇到愿意和他交易的商人——毕竟他曾经在这座城市里还是有着很高的威望的——他想买一些蔬果，如果有肉类就更好了——新来的女孩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廉贞一直为自己的招待不周感到抱歉。
他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他只能向南宫求援了，但这说不定会给南宫带来麻烦，说不定皇族的眼线还在盯着这里，等待着揪出那些对皇室不忠的官员。
说起来他对女孩的身份也挺好奇的，他从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太过瘦小了，如果不看女孩的举止，廉贞甚至会把她当做是流浪的孤儿，而且女孩还带着奇怪的眼镜，他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黑色的眼镜，看上去像是用来遮掩面容的，流浪的孤儿是不会遮盖自己的面容的。
他不断地促使自己去思考——思考关于这个神秘女孩的身世，或是把教会维持下去的方法——以此来忽略周围那些夜港市民们对他的瞥视和躲避。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因此自从洛族被剿灭的消息传来以后，他就极少出门，尽量地避免与夜港的市民接触，更不要说去集市上交易了。
廉贞走进了集市的入口，现在还是早晨，集市上交易的大多都是些新鲜的食物，正是他需要的。
几乎他踏进集市入口的同一瞬间，原本喧闹的集市突然地安静了下来，闲逛的人停下来，叫卖的小贩停下了，讨价还价的也停下了，混乱的集市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但没有人离开，更没有人出声或是上前驱赶他，廉贞能看出那些人眼中复杂的眼神，对他的尊敬，以及对帝国皇室的惧怕。
廉贞沉默了，他明白的，这些人民只是因为害怕皇族而不愿与他交流，他们一直都是尊敬他的——正如以前那样，正如他一直以来相信的那样。
廉贞知道，如果他这时候走到某个摊位上提出交易的要求，对方一定会答应的。
但是他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只是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他明白，一直都明白。
这座城市里生活着的都是善良的孩子。
廉贞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他注意到有几个人跟了出来默默地送了他一小段路，他很怀念以前的日子——那些人民都心怀信仰的日子。
廉贞直接回到了教会，因为他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但是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廉贞默默地祈祷，他希望在自己变得没有用之前还能为星教做些事情，不用像此刻一样，堕落在毫无意义的低落情绪之中。
教堂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廉贞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此刻居然会有人到教会里来，他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孩——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去，现在回来了，她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半张脸被夸张的黑色眼镜遮住，身上提着一些肉类和蔬菜，还有一大袋和之前同种样式的干面包，廉贞现在没什么食欲，但他突然地觉得心中的某个缺口被填满了。
“趁着他们看你的时候，我从摊位上拿来的。”女孩把食物放在了他的边上，用一贯的冰冷的语气对他说。
“你、你偷来的？”廉贞突然有些反感。
“我留了钱。”女孩淡淡地回应。
……
午饭是在地下室里吃的，这是洛心主动提出来的，五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桌子上有还冒着热气的蔬菜和牛排，廉贞毕竟是佣兵出身，做菜的水平不高，但肉类原本的香味也足够让几个孩子兴奋了。
廉贞和洛心没有舍得吃肉，洛心倒是无所谓，她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对食物的欲望，反而是这个中年大叔一刻不停地嚼着干面包，偶尔会朝牛排看上几眼，小六一开始也是说不要的，后来洛心亲自切了一块给她，她也就没有拒绝。
洛心看着几个小孩吃着，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她猜想这就是书里常常会说到的家的感觉吧，她突然有些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洛心突然感觉到了怀疑的味道，她转过头，廉贞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别盯着我看。”洛心想起了瑶光一直重复的话。
“我只是好奇你带着这么显眼的眼镜怎么偷到东西的。”廉贞又咬了一口面包。
“我不是小偷。”洛心耸耸肩，她确实没有撒谎。
“我知道，小偷没有你那么从容，你知道星教目前的状况吗？”廉贞旁敲侧击地问，同时还瞥了一眼小六，洛心猜想廉贞向小六隐瞒了这件事。
“知道。”
廉贞挑挑眉毛，表示惊讶。
“那么你就是有恃无恐了，来头不小啊。”这个穿着主教袍子的佣兵大叔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洛心这么回答，自然也是也是明白对方能够猜出点什么，只是当着别人的面猜测别人的身份而且还边猜边说出来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怕了吧。”洛心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
“怎么会，要是……的话还要靠你呢。”廉贞中间停顿了一下，避开了关键的词汇不让小六听到。
“你这点水平想要保密估计很难。”洛心轻笑，随即低下头吃饭，不再理睬廉贞，因为一边的小六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洛心嗅到了困惑，还有隐隐的不安。
快乐在不安面前终究是不堪一击的，洛族的感知能力出众，所以他们比普通人更加明白这个世界的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