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处相隔不远处,纷飞的大雪帷幕之中,一栋古旧的驿站冒起的缕缕炊烟,似有一股饭菜的香味从里面飘出。
这座驿站坐落在一条泥泞的古道旁,门前有一杆高高的实木柱子,上面挂着一面帷布,上写有‘十里南驿站’。不知是不是天气恶劣的原因,这个驿站大门紧闭,旁边的马棚里除了一两只高原山羊躲在干草堆里休息外,竟没有任何马匹,看来也是许久没人到过此处了。
那驿站周遭有一圈巨石围墙,规模巨大,里面却零星散散,只剩下小小一方院落。可见是原来繁华,现已经衰落下来。
眼见冬季的大雪越来越厚,这个驿站也越来越模糊,远远看去,好像消失在白宣上的尘埃。
“阿炎,你去把那帷布收了吧,这大冬天也不会有人来这里了,留着也无用。万一大风把它挂下来,我们这个地方准被砸出一个大窟窿……这冬天我们就等着冻死吧……这该死的冬天!”从屋里传出一声不满的抱怨,随后又嘟囔了几句,才慢慢停了下来。
“好的掌柜,我这就去。”那个被叫唤住的少年爽快的答应起来,然后‘咚咚’的从楼梯上跑下来。走到大门处。
‘咯吱’一声,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带着皮帽的人头。正是那个被使唤的少年。
阿炎抬起头望了望天空,云层深黑,大雪密布。他那双浓黑的眉毛下,明亮而纯净的眼眸中沾染了这个季节的白色,看着璀璨而灵动。他身着一身简单的粗厚麻衣,外面套上一件羊毛的小皮马甲,只是那衣衫飘飘,和这气候比起来略显单薄。一看就知道是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唯有在袖口和腰间绣着一些南疆这里的花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可怜,不过因为布料实在太次了,所以那些花纹也极其的简单和粗糙。
“这鬼天气!”他吧唧了一下嘴角,发出一声哼骂声,将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又裹了几圈,这才缩着脖子出来了。虽说这天气十分严寒,但是这个少年因常年锻炼,身材看着格外健壮,他的模样估摸着十七岁左右的年纪,身高和体格却像二十出头的青年。和大多数同龄人比起来,他就像一头小牦牛一般。
阿炎走到柱子旁边,麻利的将铆钉上的绳索解开,然后慢慢的将那面巨大的帷布放下来。
因为天气气温太低的原因,整片帷布都冻得像一面铁片般僵硬,他又不得不用力的抖了抖,才把上面的冰渣抖干净。上面斗大的烙金大字才看清了。
“十里南驿站……”阿炎看着那几个字不自觉的念了出来,手里捧着这面巨大的招牌,轻叹一声有些感慨。此处在数十年前可是南疆最著名的几个贩奴的交易所之一。可是随着不断改革和变迁,这里也逐渐荒废下来,建筑面积也是慢慢缩减,直至现在,除了中间的驿站本身外,也就只剩下外围的巨石围墙保留当年气势恢宏的残影。
想到这里,阿炎的手指摸着这面招牌上绣着的繁丽花纹,如此工艺在这里也算是精品了,可见当年的‘十里南驿站’富饶如何了……
“阿炎好了没啊!锅里的饭菜都要糊了!”此时另一个稍微中气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哦,来了,马上就好!”阿炎回头大声的答应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手里不再停留,将那面巨大的帷布收叠整齐后。踩着窸窸窣窣的雪地声,快步的回到屋内。
‘咯吱’
大门又再次被关上。
阿炎进屋后,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环顾四处。只见驿站大厅之中四处古旧,桌椅摆开,却没有其他人,中间只有一个长方桌,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将几副碗筷摆出来。而在柜台的之地站着一个带着裘帽的老者,富态颜颜,看着是这个驿站的老板了。
“掌柜的,这面招牌放在哪里啊?”阿炎望着那个矮胖矮胖的老者,询声问道。
“先晾着吧,等干了之后叠整齐,放回我屋里。”那个老者慢慢的走出来,来到阿炎面前摸了摸那还湿漉漉的帷布。眼中似有一丝叹息和沧桑。
“都旧成这副模样,还留着干嘛,扔了吧,找面新的换上。”那坐在桌边的中年男子将饭菜盛上,眼睛一斜,不以为然的开口。
“嘿!败家的玩意儿,你可知道这面招牌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么?它的可是我爷爷的爷爷亲手挂上去的,算起来它可是你祖宗了!想换它,除非等我死了再说!”说到此处,那掌柜神情激愤,眼中怒火中烧,对着那中年男子愤愤教训道。
“都多少年了,你还以为‘十里南驿站’的旗号如当年啊?你瞅瞅一年下来到这里落脚的行商有几个?要不是留着这座家底和中原朝廷的俸禄,我们三个早就饿死在这山里面了……”那个中年男子回过头看着父亲对自己的教训,十分不满的抱怨。
“嘿,你这个不孝子,连祖宗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你还是滚回那中原大老爷的福地之处吧,还回到这南疆边境来干什么!”那掌柜龇牙裂目,上前去就想给那个男子一巴掌。
“诶……掌柜的,消消气吧,这大冬天的你怎么还上火了?”阿炎见势不对,立马上前拦住了那个盛怒之中的老者。生生将这一巴掌拦了下来。
‘啪’老者的一双手拍在了饭桌上,一盘刚煮好的小菜被打翻在地,一片狼藉。
整个场面好像被画上一个短暂的句号,戛然而止。
“得,这下好了,这冬季的蔬菜本来就少,你就尽情的摔吧。如今除了阿炎一个‘田奴’外,也没有更多的奴隶了,你以为还是盛世老爷般随意挥霍又家奴拥护……”那中年男子见状,越发觉得自己父亲顽固不化,深吸一口气后也口无遮拦,冷言冷语。只是说道此处,他才发觉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不自觉的看着那个少年,略带歉意的细声开口:“阿炎……大叔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没有把你当成奴隶的意思……”
“没事,没事的刘叔,我本来就是田奴的孩子啊……不打紧的……”阿炎讪讪笑着,可是那笑容总在嘴角处,就凝固了。随后他便离开大厅,将收下来的帷布,放到二楼去了。
“混小子!”那老者见阿炎闷闷不乐的离去后,抬手就是给那刘叔一爆头,深叹一口气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这脱口而出了,这,哎……”刘叔似乎还想争辩几句,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懊恼的止住了话头。独自埋怨自己心直口快的秉性来。
在现如今的南疆里,依旧保留着一些奴隶的风俗习惯,其中‘田奴’是最惨的一种。他们大多是祖祖辈辈都是外族贱民,或是囚犯罪人,被一方地主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给自己的土地耕作劳动,只有完成天文数字般的收成后,才能获得自由身,不过到那时候,也快五六十岁了。所以一般人在为奴期间也会正常的结婚生子,而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后,也带着一定的额度,也就是说只有孩子也完成这样的标准后,才能彻底的赎清自己的负债,否则永远都要听候地主的吩咐安排。
而这种命令几乎限制了你所有的人生自由,掌握着你的生死大权。而在最残酷的时期,有不少奴隶为了减轻自己的负债,用自己的孩子抵押,于是奴隶贩卖这一风潮就开始逐渐流行起来。
不过现如今,这种现象不再明显,虽然在某些地方仍旧保留,但是奴隶的权益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保护和尊重。
但光明,也总有照耀不到的地方。
在阿炎生活的地界,有一个恶霸,将自己的奴隶用‘卖身契’的形式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依旧如土皇帝般享受哪些人对他的拥护和不计生死的付出。而阿炎的父母便是其中一个,理所当然,阿炎也是他的财产之一。
而这里的掌柜和那个地主是世交,见阿炎机灵也十分可怜,便把他带到这里,算是抵押他自己莫须有的‘负债’。只是他并没有将阿炎当成自己的财产,而是亲人一般看待,所以今日那刘叔说出如此的话,也令他十分赫然,似有些担心起这个少年。
中午吃过饭后,阿炎似乎忘了刚才的事,依旧活蹦乱跳的收拾碗筷,干着自己的事。而刘叔和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个掌柜的,瞧着阿炎没有异样,相互看了一眼,就再没提发生的不愉快。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种事只是因为过去遗留的历史问题而已,只有慢慢的习惯。
“嘣嘣!”
待到大家都忙完坐在火堆旁歇息时,巨大的敲门声将刚坐下来的三人吓了一跳。
阿炎看着掌柜,掌柜看着刘叔,刘叔不知所措……似乎都楞了一下。
“嘣嘣!”又是持续不断的敲门声。
“来啦!”阿炎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往大门处走去,但还没伸手去摸到门栓,门外的人便一掌将这实木大门推开了。
“哎哟!”阿炎猝不及防,被那力道推到在地,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门外的风雪鱼贯而入,一行身穿雪白的长袍的四人,走了进来。
屋外有一轮光亮,打在他们几人的头顶,宛如一圈光环。
阿炎坐在地上,宛如看到了天神下凡一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几人。只见那几人样貌不凡,五官俊朗而眉目神采,再加上那俊宇的气质和装束,看着便知不是南疆本地人。
如此气质,阿炎心中一下子便肯定他们来自中原,而且还是富饶之地。
冥昊带头走了进来,站在大门处,他取下兜帽环顾一番,眼神扫过地上的少年,也没做任何停留。
“这大门紧锁,你们是不想做生意了么?”冥昊见屋内的三人,言辞冷冷,最后看着掌柜。
“哦,原来有贵客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这冰天雪地的,为了保暖不得不将大门关上,冒犯了各位,实在该死!”那掌柜看着冥昊身上衣服的花样纹饰不凡,带着几分皇权贵胄的气派,便敢肯定这老天爷终于开眼了,送来了几尊财神菩萨!低眉下眼的挤出几分笑意,便搓着手迎了上去。
冥昊自然不会对着这几个人客气,依旧一脸的冷淡:“这驿站外连个招牌都没有,可见‘十里南’这个名声是大不如前了。”
“哦哦,客官居然如此熟知此处,想来也是云游四方的大老板了。只是今日不巧,那招牌被我刚收起,让客官失望,还请海涵!”掌柜走到冥昊的面前,将阿炎扶起来,顺便将他身上的灰拍干净,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去烧几壶水,给这几位客官洗洗风尘!”
阿炎刚想答应下来,便被冥昊叫住了:“这倒无妨,你先将屋外的那几匹马给我喂饱吧,它们比较重要。”
“哦哦!”阿炎忙不失迭的答应着,他抬头看到冥昊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面流光溢彩,分明比常人深邃许多。这一眼,便胜却人间无数风景。
冥昊见阿炎离开后,便跟着掌柜坐了下来,其间刘叔端上了热茶和一些南疆的肉脯招待他们。不过沾着许久,也不见那几人张口,然后他不由得细细观察起来。
冥昊和鬼影也算是常人模样,无相戴着面具,看不到其他,唯有千毒瞳一张冰冷雪白的脸上,一双猩红的双瞳异常夺目。
刘叔见此,不由一惊!刚想叫出来,便看见掌柜的对着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他深知里面的意思,呼了一口气后就嘘言不语。
“不知客官来此是做生意呢?还是游玩啊?”那个掌柜端着一壶茶,堆满了笑,走到冥昊几人的面前。
在这南疆深处,往来的虽说都是生意人,但很少有人往此处走,偶尔几行人也是中原那些贵公子游玩而已。特别是在这寒冬腊月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看这冥昊几人的打扮也不像是风餐露宿的商人,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者。往更加凶险的打算说,也许是些危险之人,但若是那些想在此时打家劫舍的匪徒之辈,自己这个小小驿站也没什么财物可觊觎,所以这里的掌柜也是十分好奇这几人的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几人是来南疆找人的。”冥昊看着掌柜端茶递水的殷勤样子,有些无奈,只好端起一杯茶细细喝了起来。
“哦?这风雪无情的,可怎么找啊。”掌柜依次将这几人的茶杯倒满,却只看见冥昊喝了两口,其余几人像雕像般一动不动。
“是啊,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留宿一晚,明日好继续上路。”冥昊轻浅的回答掌柜的客套。
“那客官若是相信我的话,可将要找之人的名字说我听,这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休息,我也好帮你留意一番。”那掌柜似乎没听出冥昊言语之中的谢绝之意,还想热心的帮忙打听。
“呵,你这里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个活人,怎么配说得上‘南来北往’?”这时,坐在一旁的千毒瞳不由得冷哼一声,十分鄙夷的看着这个热情而献媚的老者。
而那掌柜看着那个血红双眼的少年看着自己,说出如此不敬的嘲讽,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似有些尴尬。但是那千毒瞳的样子分明不是常人,他也不好得罪,只好讪讪的笑着:“这位小公子说的是,此处临界官道的边界,又破败了数十年,已经今非昔比了。况且不久后新路落成,这里就更是人迹罕至了,但是‘十里南’的名声依旧,若是真想找人,老夫愿意倾囊相助!在这南疆之地的所有驿站里,多多少少还是要卖我几分薄面的!”
不知是不是为了自己一生的名声,那个老者在千毒瞳的讥讽下,还是不得不反驳几句,神色激动而亢奋,似要为‘十里南’赢回几分声誉。
“你……”
“老人家不要激动,他只是一个后生,不知天高地厚,你别往心里去。”冥昊见此,打断了千毒瞳的话头,不想让他再惹出什么事端,轻轻的敷衍了过去,也将千毒瞳还想说的几句恶毒之语堵回了嘴里。
于是几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里。
“刚才那牵马的少年……看着不像是南疆人啊。”不知为何,低沉一阵后的冥昊突然抬起头,看着掌柜问着。眼光随即看着门外。
那掌柜的惊讶的看着冥昊,语气十分夸张。
“哎呀呀,客官真的是好眼力啊,连第一次见面的孩子都能瞧出几分异端。说的不错,那个少年名叫阿炎,确实不是我们南疆本地人,他是我们村子一对夫妻的收养的孩子。生世不知,从四五岁流浪到村口后,便被收留自此……说起来他的生世也是十分悲惨啊,你说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孩子,流浪到如此偏远的南疆深处,还被身为‘田奴’的父母收养,自己也……哎,在他十岁那年,养父也因意外去世,如今就靠着一个身患重病的母亲一起生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很难想象世间有如此悲惨的人生吧。”说到此处,掌柜也有些动容了,顺着冥昊的眼神看着外面,眼神有些泛红。
这人生是有多倒霉,才会每次选到这么惨的路口。
“原来是孤儿……”冥昊不由得轻轻开口,有些愣神,这样的遭遇那么熟悉,居然和自己如出一辙……只是这人间悲剧每日都在轮番上演,而自己也见过比这更加悲惨的身世万千,所以对着平常人来说无比动容的遭遇,自己也只是微微一叹,不再言语。
“哦,瞧我这记性,既然几位客官要住店,我还是要登记一下你们的通关文牒的。不知如何称呼几位?”掌柜见冥昊做在那里也不怎么动,瞧着天气也越来越暗,于是连忙询问了几句。
“你就叫我冥公子吧,这几位是我的下属,称呼都不重要的……我们出来匆忙,通关文牒竟忘记带了……”说着冥昊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推到了掌柜的面前,带着久违的笑意:“还请老者帮衬帮衬。”
“哦……好说,好说,这天寒地冻的,还真容易忘记带啊。哈哈哈。”那掌柜一下子就明白冥昊的意思,看着他出手如此阔绰,嘴里也毫不含糊的答应下来,抱着那金子就离开了。走到半路有转过身来,满脸笑意:“还请冥公子和几位客官稍微等待一下,我即刻为你们打点好客房。”
说着,竟和站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刘叔快步离开了。
“哼!见钱眼开的东西!”千毒瞳见那二人离开后,终于忍不住了,冷眼道。
“这世人大多是见钱眼开,如果我们也是寻常百姓,这‘钱’可是身家性命啊。”冥昊看着千毒瞳,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不轻不重的说着。
“护法可真会说教啊,这江山阁里这么久了,光有一张巧舌如簧的伶牙俐齿就有用的话,这世间就再无纷争了。”
“呵呵,那也总比人前俯首,身后放毒的心机城府之人,好太多了吧。”冥昊瞧着千毒瞳不长记性的样子,就知他也永远这个模样了,也不会再放在心上,冷冷的回敬就是。
可能上午的冥昊实力展示太强了,千毒瞳听到他出口嘲讽,也不敢再如原来那般针锋相对下去,只是停住言头,冷着脸站起身离开。而无相也紧随其后,朝着门外走去。
二人刚走到门口时,阿炎恰巧回来,许是屋外太冷,他神色慌忙,冷不丁的就和千毒瞳装个满怀。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小鬼找死啊!”千毒瞳见阿炎直挺挺的撞着自己,踉跄一下后立即稳住身形。也不管他比自己高上一头,立即恶语相向。用力一推,居然把阿炎轻而易举的推倒在地。
“对不起啊……哎哟!”阿炎惊呼一声,他撞人之后本来就不稳,又被千毒瞳这么一推,整个人都摔倒在地,样子十分滑稽。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少年气力居然如此之大。自己这种体格在同龄人来讲都是健壮的了,却不敌他轻轻一掌。心中实在有些气恼,但也不能对着客人理论争执,只能倒在地上,看着千毒瞳推人之后,扬长而去。
阿炎急忙坐起来,揉着腰低声嘟囔道:“今天真倒霉,老在地上爬……这刚洗的干净衣服啊!”
说着十分懊恼,拍了拍灰尘便爬了起来。
“嘿,小鬼你过来一下。”就在阿炎揉着身上的伤准备回厨房时,却被坐在中央桌旁的冥昊叫住了。
“客官,请问有什么吩咐么?”阿炎忙不失迭的跑过来,生怕他们是一路货色,一有不满意就会自己苛责打骂,只好带着笑意看着冥昊。
而冥昊看着这个高大帅气的少年,脸上还有一块青斑,肯定是刚才摔伤的。而他的身上的衣衫破旧,想来刚才掌柜说的身世也确定了几分,是个可怜人。只是明明心中有千万个不高兴,脸上却带着真挚的勉强笑容,不由得觉得几分滑稽,脸上居然也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多大了?十九还是二十?”
“回客官的话,小的今年才十七岁,因为吃得多长得快,所以看着比一般人高点。”阿炎瞧着冥昊脸上难得的笑容,也觉得不那么拘谨了,所以落落大方的回答道。
“哦?才是十七啊,看着个子和体格是要大一些,我刚才听掌柜的说,你家的母亲身染重病?”
阿炎轻轻一愣,眼中似有惊讶,随后还是应着说:“小人家中是有一位重病的母亲,只是不知客官为何询问如此?”
“当做刚才那个人是我手下,他脾气不太好,来,这点钱财算是对你的冒犯赔礼。”说着,冥昊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放在了阿炎的手中。
“啊!不……不可……我不能要!”十分意外的是,阿炎看着这钱财反应并没有冥昊想象力那般喜极而泣,而是居然十分抗拒的推脱着,像是烫手的山芋般将那锭金子又放回了桌上。
“哦?怎么,嫌少,还是你们掌柜的不许要?”冥昊瞧着阿炎的反应,也十分意外,言辞里有着几分好奇和怀疑。
“不不,都不是……因为我俩初次见面,瞧着这金子不菲,这突如其来的横财是万万不能要的。我母亲曾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功不受禄等等道理,就是说别人给你的意外之财都……都有害人之心在里面……”说到这里阿炎瞧着冥昊的脸越来越冷,十分吓人,所以他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小,有些害怕的看着他。
其实阿炎从未见过有人赏过金子,也不知道冥昊这钱财是真是假,价值几何。并且对一个初次见面之人就如此阔绰,这钱财分明太过容易,如果是偷盗而来,自己拿着也是徒添麻烦,还是不要为好。
再怎么说,在这驿站里当跑堂的,也有几分阅历和经验。
“哼!看来你这小子真的好坏不分啊……竟把我想得如此!”冥昊的脸色冷得像外面的雪一般,似乎十分不满别人对他印象如此险恶。只见他说完后,慢慢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然后轻轻倒掉。
杯中褐色的热茶在阿炎面前不断的倒掉,像一根银色细线掉在地上,让他觉得下一刻这个阴晴不定的男子就会对着自己勃然大怒……那一刻他几乎要抢过那锭金子,跪在地上说:“我要……我要还不行么!”
“来,给我续满!”就在阿炎心惊肉跳的等着冥昊接下里发怒时,冥昊却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啊?”阿炎有些难以置信,脸上带着奇怪的疑问,但还是马上上前,拎起茶壶给冥昊续满。
心中不免嘀咕道,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冥昊看着那个少年恭敬而谦卑的将自己面前茶杯慢慢续满,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
“我们中原有一个说法,君子之交淡如水,虽不在乎钱财,但如今你为我添满着手中的茶杯,为我解了渴,你对我便是【杯水之交】。既然我俩有了交情,我便不会加害于你,这小费你拿得就理所当然,不必再心存芥蒂。”冥昊见阿炎倒满后退到一边,脸上又突然笑起来,颇有些玩味的看着懵逼的少年:“我这样一说,这笔钱这样拿着,是不是觉得不那么亏心了?”
阿炎没想到冥昊并没有生气,还绕着法让自己接受,这种举手之劳的行为,让他再一次打量起面前这个怪异的男子。心中的某个地方,仿佛被春水浇灌了一番。
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被命运善待过,也从未有一个陌生人如此在意过,所以如心中那几分顾虑和心思也被他人或是自己忽视。一直以来阿炎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在乎别人看法,也忘记自己存在的人,只是在这一刻,自己终于知道被陌生人善意的接纳是种什么感受了。
“谢谢……”阿炎愣愣的看着冥昊。突然有种很想哭的冲动,但还是竭力抑制住了,他拿着那一锭金子,看着那个男子,不知再如何开口。
“我真想见一见你母亲,她身居南疆,竟教你中原的道理。这几分睿智,在你口中已经叫我刮目相看了,可见你和同龄人不一般。”冥昊收起了自己的笑意,脸色回归到一种冷静而淡漠的样子,只是眼神依旧锐利。他看着阿炎的样子,却依旧有些不一样的异色。
“我们是‘田奴’,命格低贱,自然要早早的学会察言观色,这并不是我们生来智慧,而是迫不得已的求生手段。客官待小人阔绰,自然是不知道我这过于谨慎的原由,只是在南疆之中,如我一般胆小慎微的人并非少数,所以大人还是不要太过于觉得我特别,不然你钱财可是不够散尽的……”阿炎知道这中原的贵老爷们从未见过自己这般渺小的人,就连自己一丁点的胆怯都当做一种特别,其实这都不过是自己这类人从骨子里透出的卑微而已:“最后,小人还是要感谢大人的赏赐!在此谢过了!”
说完轻轻一鞠。
越是好奇特别,自己的胆怯和自卑就越明显。
想到这一层,阿炎心中刚刚升起的温暖就再次跌入谷底,一种刺骨的人间寒冷,包围了他。
如此,阿炎紧紧握住掌心的硌手金子,对着冥昊勉强的笑了笑,便客气一句转身离开。
冥昊看着少年的背影,心中翻起一种莫名的情愫,熟悉而遥远。
“我低估了你,你也低估了我,这世间的人心、遭遇如何我看的比你多太多,你心中的想法我自然也是能明白的……只是,你我萍水相逢,不能跟你说的太多,不然真应该好好跟你讲讲道理,开开窍。”冥昊在心里如此的想着,眼眸却从阿炎的身上收了回来,清空自己的思绪,不再为一个一面之缘的孩子思量太多。
“护法对一个孩子怎么说得如此之深,你如此待他,他竟妄自菲薄了。此间道理,他是想不到如此的。”旁边的鬼影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语,十分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只是在如此四处无人之时,才轻轻开口,恭敬询问起来。
“这个孩子骨骼惊奇,才十七岁的模样,但是却壮如牛犊。在我看来实属不易,如果有什么机缘的话,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不世之才。”冥昊对着鬼影缓缓开口,如实的说道,只是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那份熟悉的感受说出来。鬼影这人,虽没和自己闹僵,但在千毒瞳和自己二者之间来回摆动,看来也只是为求自保而已,目前来看还不可成为心腹之选。
“如此说来,护法是中意与这个孩子,有心栽培?”鬼影试探性的猜测道。
“江山阁虽与凡世间并无太多瓜葛,但是如能遇到可塑之才也是毫不吝惜的。只是我与这个少年的机缘太浅,这寥寥数句话,也没能拉进更多,可见我俩的缘分到此为止,也并不能苛求太多。”冥昊拿起刚才阿炎续满的茶杯,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有些惋惜。然后他轻轻转过头来,对着鬼影开口:“我如今虽是你们的导师,但千毒瞳那性子与我十分不合,上午的事你也瞧见了,他是异童,自然是有实力挑战我……只是你,鬼影,【九曲水殇】的等级在江山阁并不是太高,如今能和异童一起学习也不过是因为你和千毒瞳和无相一起出生,顺便在这旅途中成为调和异童之间矛盾的工具而已。阁主的心思,你得多揣摩才能得知。所以,你是站在这矛盾的哪边呢?千毒瞳,还是我?”
冥昊眯起眼睛的模样就像森林里苏醒的怪物,正冷冷的看着脚下贸然闯入的人类。
残酷而冰冷。
“护法言重了,我身份卑微,何德何能可以站在天秤的砝码上,在这场旅途中能学习也只不过是如何在强者的鼻息下存活。所以不管选哪边,我都活不下去,所以我两边都要,也两边都不要。”鬼影自然知道冥昊的心思,但是不管自己是附和他还是忤逆他,对于自己都是不利的。所以索性直白一点,坦诚自己的想法,这反而让自己赢得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思量一番后,鬼影只有如实的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恩,很好,你能想得如此透彻也令我有些刮目。但是在这江山阁里,想得透、看得穿,也不过是强者的垫脚石而已,唯有爬到更高的位置才是真正可取之策,你虽实力强大,远超世间其他人,不过凡人在我们眼里只是蝼蚁一般,所以你想站到更高的位置,还要继续往上爬才行。你从雪谷里诞生就没能成为异童的话,今后也不可能进入异童小组。但世间之事并非非此即彼,退而求其次也是很好的选择,你要知道异童之下,无非就是【吹花小鼓】、【百枯】和【牧夜晓】三个小组能仅次,其中‘吹花小鼓’全是女眷,你是进不去的;而‘百枯’跟随秋晨叛变后名声不太好,估计你也不想进去;最后的‘牧夜晓’是个集大成者的小组,是我麾下最厉害的属下,如果你将来能力出色,自然是有机会从【九曲水殇】里递进上去的……哼,‘九曲水殇’,一群雇佣兵而已,难登大雅之堂,你是实力在里面可是佼佼者,你可想清楚了。”最后一句,冥昊望着鬼影的漆黑的面巾,十分沉重的说着。
“护法当真觉得我可以进入‘牧夜晓’?”鬼影听到冥昊的话语,急切的追问道。
“我只是给你指了一条路子而已,到底今后你能成为如何,还只能看你自己。”冥昊望着鬼影的表情,深深一叹,眼眸中深邃的锐气更浓了。
“谢护法!”鬼影双手一握,深深鞠去。
“鬼影,我虽不知道阁主将你安插到我们几个异童之中到底是为了磨合,或是只是一时兴起,但你终究还是涉入江山阁最黑暗残酷的暗流里,见识到异童之间那种危险而微妙的关系,但不管此次任务顺利与否,这些经历在今后都将是你宝贵的财富。”
“是,属下明白。”鬼影语气凝重,对着冥昊敬畏的开口道。
似乎谁都没有发现,在现在的关系网中,每个人都被别人制约着,同时也制约着别人。
心有城府,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