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宛宁去参加晚宴之后的一日，沈姨娘和庄雨凝正坐在屋里。
她们本来就没有去参加这场宴席的机会，但有些人还是莫名的不忿。庄雨凝坐在角落里，正在不停地做针线。她手中一根针上下穿梭，完善手里的图案。
没有灯，只是就着仅有的一根蜡烛，火光映红了庄雨凝的脸。
因为下毒一事暴露了，现在她们在府邸里的待遇，和那些二等丫鬟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甚至还要糟糕一些。
她们每日两餐的确有人送来，但一日里，不仅要自己打水来洗澡和喝，而且没有人帮他们生火将水煮热了。后来那些送膳食来的嬷嬷，甚至宣称，如果她们不给报酬，那就将她们的饭食换成更糟糕的，只有粗使丫鬟才会吃的东西。
所以现在，庄雨凝一大早起来，就要去自己院子里的水井打水，生火将水烧热，不然不能喝；以往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杂事的国公府二小姐，才不多久，就因为担水桶而弯了腰，纤细的腰肢都直不起来，而且双手更粗了。
那双从前保养得宜的手，现在早已不那么柔软嫩滑，甚至还有些粗糙。
她的头发和衣裳，看起来也都乱糟糟的。人靠衣装马靠鞍，没专门的丫鬟给她梳发，她作为小姐，即使学过怎么梳发髻，也疏于练习，连发式都梳不好。她们都不太会洗衣裳，很快不少漂亮精致的衣裙，就都脱了色。
从前她们一个月都要添置许多新衣，有不少甚至还没穿就已经丢掉了。但如今，她却开始翻衣柜最底下的那些料子，为自己拼凑出一套能穿的衣裳。
在过去骄奢豪侈的十多年人生里，庄雨凝从来不知道，原来衣裳是会因为水漂而脱色的。
因为大多数时候，它们还没开始脱色，就已经被她丢掉了。
庄雨凝甚至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惨。
从清晨起来挪动酸软的手臂去挑水，还有只有咸菜馒头的早膳；她开始烧水的时候，甚至因为不会用生炉子，弄了一脸的炭灰。甚至于像如今这般，为了讨好仆人做针线……
庄雨凝的确什么都不会做，她连针线都做不好。
在她看来，她不需要靠那个来谋生，就算不想做也能由丫鬟代劳。但再也没有人能帮她了的时候，她甚至只能靠针线，做出一件件绣品拿出去贱卖，才能赚来几个铜板，而且并不是存在自己手里，而是拿来讨好那些送饭给她的老嬷嬷！
凭什么？
庄雨凝想。她不甘心。同为国公府的小姐，庄宛宁就能被所有人夸奖，而她却要躲在无人能看见的角落之中，做着没人会注意到的事情。
可即使再不甘，一切也已成定局。
她继续穿针。也许因为情绪太激动太起伏不定，一下擦到了指头。庄雨凝本就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受了伤她反而更生气了，一把丢下那做了一半的绣品，喊出声来：“凭什么？”
她瞪着两颗眼珠子，好像要将那绣品盯出一个洞来。她正在绣的是牡丹，但她却永远成不了它。
就在这时候，沈姨娘的声音传来，懒懒的冷漠：“就凭人家害人的手段比你好，人比你聪明。”
她还在继续绣。
沈姨娘本来就不是什么年轻人。她同庄雨凝不一样，只是靠着养尊处优来保持自己的美貌，如今无人服侍，她看起来竟然苍老了不少。皮肤略略开始泛黄，嘴唇干燥，眼角开始有了细纹的痕迹，身上的衣裳是最寡淡的灰白色。
才被禁足几日，看起来却仿佛老了好几年。
人越老就越禁不起折腾，沈姨娘本来还有精力上串下跳，现在看起来，却好像想呆在屋里做一辈子的针线了。
庄雨凝别过脸，不忿的样子：“……我不服。”
她本就年轻气盛，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应当。沈姨娘却讥笑起她来：“你如果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对付人，就没必要在这里瞎说了。”
她这么说，意思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什么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有人推开门，进屋来。那是给她们送饭的老嬷嬷之一。不要以为人老了就和善不同人争，实际上的情况是，因为老了熟了这人世的规矩，老人反而越发胡搞蛮缠起来。
“针线都做好了没？”她问。
这个嬷嬷腰很粗，一看就知道吃得一身肥肉，人又长得高，走进来光是吓都能吓住庄雨凝。但她这次，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冷眼看着她。老嬷嬷走过来，看到桌上几件成品，那些美丽的刺绣只可能出自大家小姐的手笔。
她粗鲁地将它们拿起来，随意塞进口袋里，仿佛是什么不值钱的烂布。“就这么多？”
她语调不屑，好像她们连日连夜赶出来的东西，不值几个钱。
庄雨凝忍不住骂出声来：“你还想要多少？”
这老女人声音一点也不好听，如果不是扎着发髻，看起来简直像个男人。见她这样，一下子拍了桌，剩下的两三件半成品都落到地上了：“啧，你还好说？别忘了二小姐，”她笑起来，“你不做活，可就得吃粗使丫鬟的饭了。”
嚣张的语气，仿佛庄雨凝才是那个丫鬟，而她是那个主子。
庄雨凝咬着牙不说话。她很生气，因为这样，所以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不配”过了很久，她唇间吐出了这三个字。她瞪着这个嬷嬷，想起了她从前的样子。
这些呆在院子里的老嬷嬷，甚至连近身伺候她都不配，顶多的交集就是在她路过的时候，躲在角落里而已。但是现在，庄雨凝从前一直看不起的人，现在却要来欺侮她了。她不相信，也一点都不想承认！
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子脑抽了，她抓起桌上一把做绣活的剪刀，居然直接就往老嬷嬷身上去。
那剪刀没有花纹。却很锐利。
一旁的沈姨娘惊呼起来，她很清楚，如果庄雨凝这时候伤了人，她们只会有一个下场——继续禁足，或者被送进庙里去吃斋念佛。
她甚至不会有前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