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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医者之心

不论时局如何山雨欲来,喜眉的生活还是风平浪静,像桃花一点点绽在枝头,又是鲜丽,又是芬芳,蝶舞莺绕,阳光灿烂。

明帝穆昕接到各地关于游盗猖獗的奏报之后,立即派出一队禁军在齐府周围日夜巡逻。

“就算你们都死绝了,也不许孙神医一家人受到半点损伤!”

这是穆昕的原话,不论是看在齐眉侠的分上,还是苏允净的分上,或者是孙鹤明的分上,穆昕都会尽力保护喜眉。

苏嬷嬷也听常去外面采办的桃枝娘说起如今时局不太平,苏嬷嬷很是慌张了一阵,但自从宫内禁军开始特别看护齐府之后,苏嬷嬷立即把什么太平不太平抛诸脑后,对她而言,齐府就是一切,只要齐府太平,那就是天下太平。鹤明虽然对外面的乱局一清二楚,但他更不可能特意对喜眉提起,没来由去吓她做什么?

因此,喜眉还是有心情梳妆打扮扑蝶赏花。这天一早,喜眉轻声轻气地和小绿讨论究竟是戴翠珠方胜,还是碧玉凤钗,小绿轻而易举地说服了喜眉。

鹤明正巧进来,一边听一边摇头,喜眉就算在这么小的事情上也不敢坚持己见,“小姐不爱戴凤钗,那就不戴吧。”鹤明忍不住说。

“可是小姐已为人妇,戴凤钗理所当然呀。”小绿笑嘻嘻地犟嘴。

喜眉脸上一红,头低垂下去。

鹤明贪看她娇艳欲滴的模样,越发挪不开脚,小绿偷笑一下,悄悄退出去。

鹤明的手指绕上了喜眉散在肩后的几缕碎发,喜眉早就开始盘发髻,做妇人装扮。喜眉的肩膀缩下去一点,鹤明知道她想避开他,但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她对他始终改不了那一点见外。

鹤明正待恪守君子之分,松手退开,他突然自妆奁上的小菱镜中看到喜眉的眼神正斜斜地向梳妆台面的某个角落瞄去,这个妆台由麒麟岛特产的白木所制,四只桌腿上嵌满五颜六色的宝石珍珠和钿璎,椭圆形的桌面上却一片素净,整整齐齐地放着红木妆奁,银质粉盒,形制和材质大相径庭的各种梳子,盛水的天青瓷盂等物,喜眉紧盯的那个角落却是空的,上面什么也没有。

鹤明心里一凉,问道:“你还在找那个小首饰盒?”那个只有一个巴掌大,专门给达官贵人家的女童当玩具使的水晶首饰盒。

“啊?没有。”喜眉掩饰道,“不是说找不到了吗?”

鹤明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突然转身走出去。

喜眉发怔,鹤明已经怒气冲冲地转回来,不过这次他的手中多了一样晶光闪闪的东西。

“还你!”鹤明恨恨地说。

看清了鹤明手中所持竟是失而复得的小水晶盒,喜眉面露惊喜之色。

“所有人都告诉你这个盒子找不到了,没料到你还是这样的念念不能忘!”因为愤怒,鹤明一向玉白的脸色紫涨起来。

喜眉看他形容吓人,想接下那首饰盒,却又不敢。正在这时,苏嬷嬷急急走进来,“姑爷,宫里又来人传你进去。”

鹤明知道明帝的病体一刻不能耽误,立即转身要走,走前他没有留下那只小盒。

喜眉急了,“鹤明!”她唤他。

鹤明转身,他笑了,笑得十分阴沉,那是好人孤注一掷准备作恶时的笑,又阴险又惨痛,鹤明知道喜眉想要回这只于她意义重大的小盒子,但他也知道喜眉无论如何没胆量开口直要。

“你要什么?”鹤明故意问。

喜眉嗫嚅着。

鹤明想,你若点名要这个,我一定给你,你若连口都开不了,就别怪我不还你。我宠你可是宠够了,更倦了,倦极了。

喜眉嘴唇张了张,终于还是不敢说。

鹤明掉头走了。走出齐府的时候,鹤明的火气散了一点,那小盒还捏在他的手心,因为捏得太紧,硌得手心发疼,鹤明哑然失笑,他在做什么?他为何要故意折腾喜眉呢?鹤明把盒子塞进袖中,空出来的手一张一握,鹤明突然想到,有时候你捏紧了手能得到仅是自己的拳头,松开手,也许什么也没有,但至少你给了自己一种解脱。

鹤明的愤怒令喜眉困惑,但她没有深究,她更在意的还是那只小小的首饰盒。即便闭上眼睛,喜眉也能把那只年代久远的水晶盒的样子描摹出来,盒身四周阴雕的花草纹,盒盖上五粒珍珠攒成小花,花心本还有颗很小的蓝宝石,但被她抠掉了……她常常用这只小盒装腌制过的水玉虾,最多可以装二十四只……喜眉突然双手按紧太阳穴,一阵剧烈的蜂鸣之后,剧痛像潜伏日久的魔鬼一样蹿出来,在脑袋中翻江倒海起来,喜眉痛得连嘴唇都咬破了,那痛飞快地突破喜眉的承受极限,喜眉就要失声惨叫起来,那痛忽然又湮灭了。

喜眉擦掉眼角被逼出的眼泪,她无力细思突如其来的头痛,她突然觉得好倦。

小绿走进来准备继续为小姐梳妆时,意外地看到喜眉竟然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小绿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窗户关紧,让小姐安心眠一会儿。喜眉睡梦中呓语频频,小绿大青轮流给小姐守夜,她们二人知道得最清楚。

喜眉分辨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梦,她感觉自己刚刚起床,穿戴整齐了,要去什么地方,她一个人很努力地朝前走,那是一条陌生的路径,路两边光秃秃的,既没有房子也没有树木,那条路很长,看不到尽头,她走了很久,再抬头,还是看不到尽头。

苏嬷嬷的声音鬼魅一般追缠着她——

我不认识你!我不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如此的忘恩负义!

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竟然还是不能恨他?喜眉,你的心呢?你没长心对不对?你的心给狗吃了对不对?

小绿拿了件披风走到喜眉的旁边,正要给她盖上,小绿突然看到喜眉紧闭的双目中汩汩流出泪来。小绿愕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喜眉感觉到自己走得更快了,她的心头盘旋着一个句子: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喜眉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向谁道歉,苏嬷嬷?

喜眉更用力地朝前走,一扇刷洗得极干净的柴门终于出现在眼前,喜眉叩了门,门开了,竟是鹤明,她的丈夫?

“你准备好了?”喜眉听见鹤明这么问。

“嗯。”这是她的回答。

她准备好了什么?心头盘旋不去的那个句子越来越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谁?喜眉拼命地想。

鹤明伸手挽住了喜眉,“我们开始吧?”

喜眉微微避了一下,没有避开,鹤明挽着喜眉的手臂朝屋内走去,药香越来越浓烈,喜眉刚刚分辨出这是麻醉散的味道,她的意识就开始涣散了,在她失去自主能力之前,她的心头依然盘旋着那句话:对不起,暖冬!

喜眉猛然惊醒。

“小姐?”小绿满脸骇然地看她。

“嗯?”喜眉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凉冰冰的,她抬手一触,这才知,竟是满脸的泪。

“小姐!”小绿手忙脚乱地找帕子给喜眉擦眼泪。

喜眉任她摆布,隔了一会儿,才问:“暖冬是谁?小绿你知道吗?”

“陛下,您再这样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如此肆意地生气,草民就算有扁鹊的神术,也……”鹤明忍不住埋怨明帝,他今日出门时本就有气,进宫看到明帝又因为急怒攻心而吐血不止,鹤明不免更觉气苦。

“叔叔,你这皇帝可当得不咋的,小小一个太医也能教训你?等等,侄儿再瞧瞧,还不算是个太医,就是个江湖郎中而已呢。”一直侍立左右的一位身材中等的小太监突然口出狂言。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总管太监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在明帝身边伺候的人可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出了岔子可都是他的罪过,当年那个试图刺杀明帝的掌印小太监可是在内廷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多少人给他陪了葬!总管太监急急地朝小太监脸上看去。

那小太监似乎为了成全他,一把摘掉太监帽,一张黧黑的面孔显露出来,两道粗白的刀疤为这张脸划上了暴戾之气,总管太监心想,这厮面生,“有刺客——”他刚要嚷,小太监突然全身爆发咯咯脆响,像是衣服里藏了一串爆竹,响完之后,这小太监神奇地拔高一尺有余。

总管太监惊呆了,早忘了去嚷破这个伪装小太监的身份。

“鸾东?”明帝穆昕轻轻地叫了一声。

“可不就是我。皇叔你竟然还没老眼昏花?真是叫侄儿遗憾呀。”鸾东嘻嘻笑道,原本的太监服被撑破了,碎片一样飘在身体上,鸾东三两下撕扯个干净,露出穿在里面的黑丝长袍,那丝极软极黑,是用乌蚕丝掺了美人之发,鸾东一动,周身就是流光溢彩,黑润的光芒高贵又邪恶。

鸾东?鹤明不由上下打量这个搅得民不聊生的海盗王,鸾东自称“海上巨灵君”,他的外观倒真当得起“巨灵”这两个字,再看他的气度,鹤明发现鸾东目光湛澈,有寒冰之锐,有烈焰之光,叫人不敢直视。

鸾东身形如飞,三下五除二下重手击昏了在场的所有太监。

鹤明不由赞叹他的神力,一连数十拳打出去,他连呼吸都不乱。

鸾东站定,扬眉一笑,“郎中,你倒忠心,特意上前护着老贼?”

鹤明淡然道:“他是我的病人。”

穆昕说不出心底的感觉,“鹤明,无妨,你退开。”穆昕柔声说,因为鹤明曾经要挟他,所以虽然他屡屡将他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穆昕对鹤明仍是心存芥蒂,直到此刻,穆昕才对鹤明有了敬重感激之意,医者父母心,鹤明答应医他,不管他初衷为何,他做到了全始全终。鹤明日常不过练练五禽戏强身健体,以他的微薄之力,想阻拦天生神力又身怀数项绝技的鸾东不啻为以卵击石,但鹤明还是上前一步,护住病体支离的明帝。

鸾东心里也是敬重有胆有义的鹤明的,故此鹤明依言退下之后,鸾东没有出手击晕他。

“你还是这么擅长于混淆视听。”穆昕似笑非笑。

“当日从絮雾血泊中逃脱,全仗祖宗保佑。”鸾东看到穆昕脸色大变,心情很好地吃吃笑了数声,又道,“今日混进宫来,一来,凭借我好得不能再好的记性,虽然我七岁就被歹人逐出宫去了,但宫内的一草一木一门一径我都记忆犹新;二来,还是要多谢皇叔下那么大的红赏缉拿我,一个异派高手找上我,想杀我领赏,无奈功败垂成,反被我所制,我就同他商议,要他教我奇门异术,缩骨大法,他为保命,倾囊相授,待我练成,敬他一杯酒,算是谢他,然后我又把他杀了。我羿鸾东虽然无父无母,这么野大的,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鸾东嬉皮笑脸地说完。

穆昕长叹一声,“你要我的命?”

“你的一条命换我母亲我弟弟我姐妹七条命,怎么,还不值吗?”鸾东的声音陡然沉下去,似乎太阳一下子从空中跌落,天地陷入一片黢黑。

穆昕冷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值,就值。”

鸾东没料到穆昕的反应这么平静,不由呆了呆,“我不会让你死得很舒服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穆昕本是斜靠在卧榻上的,此刻他翻身坐起,后背挺得笔直。

“你……”鸾东很期望看到穆昕吓得屁滚尿流,跪地对他磕头求饶。

“我一直在等你来,鸾东。”穆昕的声音慢慢变得温柔。

“原来真有人一直等着死呢,皇叔,你也觉得自己活够了?不想再活了?怎么会呢?你不是拼了老命才抢到这个九五至尊的宝座吗?怎么?到了手就觉得不好了?皇叔你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还这样小孩子脾气?”鸾东又嘻嘻调笑起来。

穆昕等他笑完,“我等你来,我要把这皇位让给你。”

穆昕此言一出,鸾东目瞪口呆,连鹤明也意外之极,但不知道为何,鹤明可以很笃定穆昕所说完全出自一片真心,不是权宜之计,不是为了换取鸾东的原谅保全自己的性命。鹤明一直为穆昕诊病,他最清楚穆昕活得有多累,而令他这么累心的就是鸾东,未死的鸾东。有时斩草除根,不仅为防范敌家报复,更为防范自己对自己的报复,把事情真正做绝了,一点反悔的余地也没有了,也就能坦然地干脆地一路错下去,最怕做不绝的时候,不免痴心妄想自己还有机会弥补,还有机会改正。

明帝穆昕活得这么挣扎,就因为他一方面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得到手的江山,一方面他又想补偿鸾东。此刻鸾东出现在他面前,迫使他遽然下了决定,不用再为难下去,穆昕的神态反而自在优游起来,虽然还是满面的病容,但看起来气度高华。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饶你!”鸾东怒道。他是真的勃然大怒。这愤怒中带着浓重的悲伤,皇室子弟特有的悲,特有的伤,无法回避的至亲相残,怎能不悲?怎么不伤?鸾东希望穆昕丑态毕露,痛哭流涕向他求饶,这样他对他下手的时候可以毫不愧疚。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男人,杀了他的母亲他的弟弟姐妹,但这个男人也在他幼年时抱过他逗过他,当他哇哇大哭的时候耍尽百宝逗他开颜一笑……

“我并不需要你饶我!”穆昕平静地直视鸾东,“如今时局动荡,怨声载道,一则因为我决策失误,二则是因为你的兴风作浪,麒麟岛无论如何是我苍岐王族的属地,你要取回皇位,并不一定要趁乱为之。你也不想当乱臣贼子,对吗?我让给你,你就不是,我是为苍岐子民着想。”穆昕忍住了下面一句话,我也是为你着想,杀害亲叔是个好名声吗?就算是为了报母仇。圣主明君都该慈柔为怀,能够海容一切,就像鸾东的父亲,他的哥哥。

鸾东没料到穆昕会开出这样的条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鹤明也听呆了。

穆昕又说:“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三天之后江山悄悄易主,没有人再为此受伤。”

“好个‘悄悄易主’!”鸾东讽刺道。

穆昕脸上微红,“我不想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一切暗中进行,最为妥当。你放心,我说三天,即是三天。君——”穆昕想说君无戏言,但怕鸾东又借题发挥冷嘲热讽,故按住不提,“你的身份还是毓帝的儿子,但不是鸾东,而是被逐的丽贵妃之子,在民间长大,近日方被寻回。”

“好一出戏文!”鸾东冷笑道,“你是心甘情愿对我称臣了,你儿子呢?他也甘愿?我可不信。”

“他甘愿。”穆昕惨笑道,“他不得不。”

鹤明突然想到了明帝对待太子的不近人情的严厉和蔑视,原来在穆昕内心深处,他从没打算过把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从不允许太子参与政务,更是一再辞严色厉地打压太子的自信心。

“你以为我会答应?”

穆昕凝视着鸾东,“我希望你会。”

虽然此事与鹤明毫无关系,但他也希望鸾东应承下来,明帝已经退让到极点,不管明帝当年做错了什么,他的赎罪弥补之心是真诚的。可是以鸾东狂暴的性情,他会放弃杀母之仇?

“我要这江山,要这皇位,因为本来就是我的,但是你还得死。三日之后,我再来,你自尽,我厚葬你。礼尚往来,算我报答当年你对我的厚葬!”鸾东冷冷笑道。

“可。”穆昕慢慢地吐出了这个字眼。

“陛下!”鹤明想阻止,他一辈子行医,在他眼中谁都是可救的,谁也不是非死不可的。

穆昕抬手制止鹤明,他突然冲鸾东微微一笑,“来,朕为你们引荐一下,这位是孙鹤明孙神医,如今苍岐国内医术最高之人,能延请到他为朕诊病实在是朕的荣幸,孙神医的妻子你想必也认识,就是齐先生的爱女齐喜眉。”

鸾东闻言脸色大变,巨人般的身体摇晃起来,像座就要崩塌的小山丘。

穆昕脸上泛起阴险的喜悦,他虽然心甘情愿把江山皇权拱手相让,但内心深处,他对鸾东一直有着三分抹除不去的痛恨。

“你娶了喜眉?”鸾东似乎一下子把自己的复国大业全部忘光光了,他声音发颤地质问鹤明。

“我娶了。”鹤明坦然道。

“你……”鸾东突然发狂,揪起鹤明,几个纵跃出了正乾宫。

穆昕大惊,他突然提到齐喜眉仅是为了刺激鸾东,他丝毫没想到鹤明会因此受到牵连,“孙神医,朕害了你。”穆昕难过地低语。

自从喜眉失约兽口湾,鸾东每次一想到喜眉就百感交集,他为自己重拳打死她的父亲愧疚不已,同时,他又为她对他的放弃愤恨不已。

齐先生的死是个意外,鸾东不明白喜眉为何不肯原谅他。

这两年鸾东从未主动去探听喜眉的音讯,他自傲着,他不想去打听一个不在乎自己的女人过得好还是不好。

“喜眉竟肯嫁给你?”鸾东不知不觉把鹤明挟到兽口湾,兽口湾的风景还是那么秀丽奇异。

鹤明理了理乱发,整了整衣襟。

鸾东又问了一句很傻的话:“她才十五岁,她怎么可以嫁给你?”

鹤明失笑。鸾东在明帝面前嬉笑怒骂,顾盼自雄,可是事关喜眉,他突然就变得像个无知的小孩子,“苍岐律例,女子满十三即可婚配。”

“可是喜眉还是小孩子!”鸾东不讲道理地嚷道。

“不可理喻。”鹤明轻轻说了一句,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激怒心狠手辣的鸾东。

鸾东并没有被激怒,实际上他更茫然了,他呆呆地瞪着鹤明,他不明白自己把这个已经成为喜眉夫君的人劫到这里是要做什么,杀了他?让喜眉去做寡妇?不,不不,他已经害死喜眉的阿爹了,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他鸾东,喜眉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相反她是他唯一的倚靠,他心中仅存的光明和甜美都是关于她的。但——喜眉怎么可以嫁人呢?就算她很生他的气,很生很生他的气,她也不该去嫁人呀,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不是吗?鸾东的心更乱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鹤明。

“你知道吗?”鸾东傻傻地开口,“我约喜眉在这里和我相会,我错手打死了齐先生,我当时不敢带她走,我想她需要给她的父亲送葬。我在这里尽可能久地等待喜眉,可是喜眉没来,我原来打算得好好,同她一起离开麒麟岛,找个安静的地方,过一份最平凡的生活,但她不来,我突然不晓得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除了去报仇,去夺本来就属于我的皇位!”

鸾东的倾诉令鹤明猝不及防,鹤明以为鸾东对他一定充满敌意,但眼下看来似乎又不是,“她不是故意不来。她是忘了。”

“忘了?这种事情也可以忘吗?”

“她不得不。明帝想在她嘴里问出你的下落。”

“那个老贼,我这就回去杀了他!”鸾东怒道。

“喜眉不仅忘了这个约定,更忘了你是谁!”鹤明怕鸾东真的回头去杀明帝,忙说。

“忘了我是谁?”鸾东愕然,像个突然被夺去果腹的食物的孩子,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就要哭出来似的。

“忘了关于你的一切,忘了曾经喜欢过你。”

“不可能!”鸾东暴喝。

“所以她没有赴这个约,这两年她也没有试图找你,还有,她也因此毫无怨言地顺从了苏嬷嬷的安排,嫁给我。”鹤明说到这里,突然开始检讨自己,他真的有资格怪喜眉对他的薄淡吗?实际上,是他介入了喜眉和鸾东之间。他以为喜眉对鸾东的爱会随着记忆的消失而消逝,显然,他低看了喜眉,更高看了自己。喜眉对他的淡情,正是来自于她对鸾东的深情。

“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鸾东捏紧了拳头,他痛苦到极点。

鹤明简短地把喜眉如何找到他请求他为她施行灭神术湮灭记忆的事情说了一遍。海上落日流金,鹤明站在魁伟的鸾东身边,似一只白鹤歇在了古松旁边。

鸾东听呆了,过了许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她是为了保护我,她怕自己一时失言讲出我的下落,所以才破釜沉舟决定抹煞掉一切关于我的记忆!”

鹤明不置可否,喜眉心内的事对他而言一直是个秘密,因为喜眉从来不会对他敞开心扉。

“她再也想不起我了?”鸾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他这样的壮汉用如此细弱的嗓音说话,听起来着实有些可笑。

“有施法,自然有解法。”

“你能解?”鸾东雀跃,像个孩子,“你肯解?”鸾东的声音突然又阴沉起来。

“我为何不肯?”鹤明自我解嘲地轻笑。

“孙神医……”鸾东无限感激。

鹤明摇摇头,阻止鸾东再说任何答谢他的话,因为心境凄凉的关系,鹤明更觉得海风冰寒刺人,他不由把双手拢入袖中,指尖碰到一个凉硬之物,“对了,这个给你。”鹤明掏出那个水晶小盒。

鸾东双目炯亮,彻头彻尾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拿去。”

“孙神医……”胆大包天的鸾东竟然不敢伸手去接一个小盒子,“你和喜眉毕竟已是夫妻……”鸾东嗫嚅着。

鹤明突然心头火起,由鸾东的话中他能听出,这两年鸾东在外面为非作歹其实都是为了喜眉,因为喜眉的失约,鸾东以万民为殉的狼子野心都被激发出来了,最后苍岐国确实也被他搅得民不聊生,但此刻鸾东竟然顾忌起他和喜眉之间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真是荒天下之大谬!鹤明猛地把水晶小盒掷到鸾东的怀里。

鸾东双臂一拢,像护住一只燕雏那样护住小盒。

鹤明被他孩子气的表现打动了。其实他根本不该和鸾东生什么气,他最该气恼的人是他自己,他做了别人感情中的铺垫、陪衬、替补,是他自找的,与人无尤。他自诩清高正直,却还是因为一时贪念犯下这种错误,他是贪着喜眉的。鹤明的眼前又浮现起喜眉欢天喜地的纯美笑容,如果从头来过,鹤明相信自己还是会再错一次,这是他的劫数,无从躲避。

鸾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小巧的水晶首饰盒。

弩箭破空而来的时候,鹤明看了鸾东一眼,他以为鸾东没有察觉,立即扑上去为他挡箭。鹤明一辈子行医,救人早成本能。

其实鸾东早有所觉,但他不在乎,他天生神力,就算弩箭射到他近前,他还是有办法劈空折断它。但鹤明突然挡在他前面,鸾东无计可施了,他不能出掌,因为必然率先击碎鹤明的脊梁。

鸾东眼睁睁地看着那支本来射向他的弩箭笔直地穿入鹤明的胸口,死死地咬合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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