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锵鸣(1817-1901),字韶甫,号蕖田,晚号止庵,瑞安潘岱砚下村人,清代学者、教育家。道光二十一年(1841)中进士、入翰林,二十七年(1847)出任会试同考官,李鸿章、沈葆桢均出其门下。历任广西学政、侍读学士、兵部武会试副总裁等职,因直言而被罢官,休致归里后,潜心学问,曾在南京、苏州、上海、温州等地掌教过书院。
清同治元年(1862)八月,朝廷因温州地方遭受金钱会战乱,特下诏豁免咸丰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之前百姓所欠的钱粮漕米。但温州一些官吏却擅自更改豁免年限,将其提前至咸丰九年止。如此“灭旨横征”的勾当,自然激起民间普遍的不满与反抗。为此,永嘉河乡上田村廪生王德馨撰写《声讨匿旨擅征檄》到处张贴,加以揭露。谁知官府非但不肯纠错,反而变本加厉,采取高压手段,悍然下令逮捕抗拒者。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怨声载道。
第二年,赴京参加会试的温州举人,将“匿旨擅征”事件,告诉了翰林侍读学士孙锵鸣,大家一致请求孙侍读为家乡绅民伸张正义。此事孙锵鸣已有耳闻,如今又见众举人群情激愤,当面陈诉,更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必须站出来为温州士绅和百姓讲几句公道话。
不避权贵、敢于仗义执言,是孙锵鸣为官的本色。早在道光三十年(1851)十月,他就做过一件“直声震天下”的大事,那便是上书弹劾当时朝廷的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穆彰阿在鸦片战争期间,曾竭力反对林则徐禁烟与抗英,成为清廷投降派的头子。由于位高权重,国人对他卖国投降行径敢怒而不敢言。孙锵鸣却不畏权势,敢于虎口拔牙,在奏章中历数其罪,痛加斥责,甚至将穆彰阿比作秦桧和严嵩。道光皇帝阅奏后,不得不将穆彰阿革职,永不叙用。一时人心大快,举国称颂。
孙锵鸣对温州一些地方官吏的贪残,本来就很反感。当初,他奉旨回乡操办团练白布会时,亲眼目睹了金钱会及太平天国失败后,官兵血腥镇压并大肆抢掠、殃及无辜百姓的事实。为此,他曾驰书曾国藩加以揭露,并上奏朝廷,劾罢了原温州知府黄维诰等几个不法官员。
如今,他更有理由相信举人们所说的都是事实,因而没有多加考虑,立即致函浙江巡抚左宗棠,告以新任温州知府周开锡,办捐操之过急,“遂成苛扰,各城均有罢市之事……”要求官府体恤民情,不可擅自增加税厘。
孙锵鸣哪里想到,为乡亲仗义执言,竟会替自己埋下祸根。
周开锡是左宗棠的门生、亲信和得力助手,减轻地方税厘又会直接影响到财政收入和军饷供给。左宗棠接信后,对孙锵鸣大为反感,认为他只知为地方绅民说话,不为大局着想,纯属书生之见,根本不予采纳。
见左宗棠那儿没有动静,当年十一月初,孙锵鸣又上了一道《劣员虐民酿变,请敕查办疏》,奏劾周开锡等官员试办盐厘,以杀立威,要求朝廷下令查办,为温州绅民讨回公道。不料,清廷却将孙锵鸣的奏疏交由周开锡的顶头上司左宗棠去查办。
左宗棠看过奏疏后,不觉恼羞成怒,认为孙锵鸣此举是“阻筹饷、误军务”,决定予以反驳。他上书朝廷,指责孙锵鸣“在局办团激变,辄行委过于地方官,以纵匪酿乱,饰词陈奏”。同时,将周开锡试办盐厘、以杀立威之事的责任统揽在自己身上,对孙锵鸣奏劾的其他几名官员,也一一为之开脱,不是“保其无贪虐之事”,就是“无从查悉”,实在开脱不了的,就说自己已“责令设法了结”。更为厉害的是,最后还倒打一耙,说孙锵鸣劾奏温州原知府黄维诰酿成金钱会匪之变一节,实际上是地方绅团孟浪所致,而孙锵鸣作为温州地方团练白布会的总头目,更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此,也就轻而易举地把孙锵鸣这个原告,推到了被告席上。
左宗棠时任浙闽总督,乃朝廷封疆大吏,而孙锵鸣不过区区一翰林侍读学士。再说孙锵鸣奏疏涉及多名温州地方官员,打击面太大,加之某些情节与事实也有出入之处,因此双方之争,孙锵鸣的败局已定。
同治三年正月初三,清廷下谕:“该侍读学士以在籍久经办团,迭邀迁擢之员,宜如何公正为怀,力图报效。今据所奏各情,是其徇私挟嫌,居心实属险诈,孙锵鸣着即勒令休致!”
勒令休致,就是强迫退休,孙锵鸣从此告别仕途、结束了政治生涯。去官归里后,他悉心著述与教学,曾相继掌教过苏州的正谊、南京的钟山和惜阴、上海的龙门和求志以及瑞安的玉尺、平阳的龙湖、永嘉的东山等多处书院,桃李遍布天下。这一期间,李鸿章、沈葆桢曾多次保荐他复出,均被拒绝。左宗棠嗣后也觉得对孙锵鸣的处理似有不妥之处,曾说:“益深知公论之不容诬也。”
光绪十二年(1886),李鸿章在《蕖田师七十寿序》中,把孙锵鸣为何罢官的来龙去脉讲得非常明白,并为自己未能出手相救座师辩解说:“先生之去官,鸿章方治兵,力能白其事。当其时,朝廷诏书屡以调和责诸路将帅。鸿章于先生既有师弟子明党之嫌,又惧涉于岐梁洛蜀交争之迹,不能执公论以明天下之是非,至今思之,愧负明义!”
李鸿章深谙官场潜规则,他未能出面为座师开脱,自然有他的原因。但就孙锵鸣本人而言,罢官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被勒令休致后,反倒成就了人生另一番事业的辉煌,不仅在教书育人方面成绩卓著,而且还精研永嘉学派经世致用学说,致力于乡邦文献的整理,曾校勘孙希旦的《礼记集解》,并著有《东瓯大事记》、《海日楼诗文集》、《吕氏春秋·高注补正》、《陈止斋年谱》等。他所筑的“海日楼”藏书仅次于玉海楼,所撰瑞安飞云阁、瑞安卓公祠等联,脍炙人口、广为传播,迄今尚被后人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