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祸心结
天又暗了,殿内的烛光又亮了,明暗交替间,凤知微的神情,似乎没变过。
凤岚阙气的提剑又要刺向他。凤知微在剑锋就快划到面前时终于开口。
“皇兄,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伤她。”
“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皇兄。之前因你,对她朕多番忍让,处处睁只眼闭只眼。明知五年前她逃出宫去,是你相帮,朕追究过吗?”
凤知微不答,他无话可说。
凤岚阙撤剑又劈向凤知微右手边的红木柱子。高大的柱子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划痕,连柱上高处挂着的不知名姓的兽图都抖了一抖。
“她于几月前突然出现,摇身一变成了舞醉楼的姑娘,你认为朕又不知道吗?”凤岚阙大力的弃了手中剑,虎口被震的发麻。
“她这次的刺杀失败,夺宫门而走。就算侍卫统领没如实告诉朕,你认为朕真就不知道,你在当中起到的作用?”凤岚阙一再咄咄逼他,凤知微却无话可说。
“你真想保她,一个逆臣之女。”凤岚阙背光而立,不再看他。耳边响起早前左相的计策,若依计而行,一石激起的不仅是南楚的波浪,还会搅起其他两国的浑水。
凤知微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云翻浪涌。他知道帝王的隐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那一身明黄,凤岚阙的身影在凤知微的瞳孔中无限放大,总觉得他会说出更加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他如心中所想,回是。
“这次的联姻,避无可避。为保证其余两国达到一个平衡,你必须做出牺牲。”凤岚阙和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娶。”
凤知微的话让凤岚阙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之前五年里,他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他松口。
“你真的愿意?”他又问他,凤岚阙不肯定的转身回眸看他。
“不愿。”凤知微答的掷地有声。
“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皇兄开口,知微不会拒绝。”
“只怕是全然为她吧!”凤岚阙怒极反笑。
“反正无论我为了谁,都势在必行不是吗?”他们目光相交的那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安安定定的收收心,准备迎娶西越公主吧。”凤岚阙准备要走,还没跨出门外,凤知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皇兄,她的事你……”
他期待的眼神落在凤岚阙身上。
他的皇兄并没有回头看他。
“舞醉楼不能留,至于她,看她造化。”凤岚阙跨出了殿门,不愿再与他谈那个前一刻还想要他命的人。
凤知微在他走后,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宫门赶往舞醉楼。
清晨了,路上的树木没有往日那样苍翠茂盛了,树叶落了一地。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落叶便迎风起舞,好像一只只的蝴蝶,正翩翩起舞。枫叶为秋时情意最重,堆成一片漫山流丹。
飞跃梢头那鲜红的高度,淀积着温存,辉映着眩目的阳光,用温暖呼唤所有生命与期待,渲染新一天的绚丽画卷。
那幅画卷,少了一些熟悉的。
凤知微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舞醉楼已人去楼空。
而且从现场情况来看,官兵一定已经来过这里。从外向内看去,地方上一片狼藉。本先清致幽雅的舞醉楼,变得面目全非。舞醉楼的匾额被人一刀劈下,碎裂开来,其上红色木屑散落一地。
再往里走,前院四周房间仿佛都已被搜过,每每望处,混乱不堪。
后院里的紫藤花架已经枯死,却无人管。乐西的房间大概太过简约,没有什么人进来过。反倒是墨莲小居里的物件,被动过不少。鹤轩最爱的那座珊瑚,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平常惯用的毛笔,被撞到在压着的宣纸上,自然形成了一滩墨迹,地上也干了些许黑色斑点。
见没有任何流血的场面,凤知微放心的又出了舞醉楼。
凤知微心想怪不得,皇兄刚刚一直跟他耗着。
有人从他身后出现,他以为是乐西。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发现错了,又立马松开。
那女子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绯色轻纱,但是手腕上的玉镯,凤知微一眼就认了出来。
“柳姑娘,上次驿站已经说清楚,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他说的那样决绝。
柳云烟今天穿了一身与往日大不一样的打扮。
凤知微觉得好奇,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如你所说,你我之间既然已无可能,你又何必这么紧张呢?”她巧笑嫣然。被凤知微拒绝,竟然脸上一点伤心也无。
柳云烟一身绣满百花的衣裙,是她从不会穿的。平常着衣虽华贵了些,她却不爱颜色太过浓艳的。有那么几次,也只是因为见他。可今天,这脂粉味也太足了。
“本王不想与你过多牵扯,你自己好自为之。对你的补偿,我能给的只有富贵荣华。”本来就已经跟她说的很清楚,凤知微现在急着找乐西,更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好一个富贵荣华,男人果然都是这样。”面纱下的柳云烟嗤笑于他。
“你早知,除了安乐,凤知微此生再不会爱上他人。”凤知微越来越觉得不对。
“哟哟哟,我们南楚的王爷还真是专情呢!有人怕是要痴候一生了。”柳云烟讲得好像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到底是谁?”凤知微已经确定这女子绝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柳云烟。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柳云烟的玉镯是他所赠,为什么会在这个女子手上。
“你知道跟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她抬起白皙细腻的手,拿捏着涂着黑色指尖的手指一根一根看过去,那姿态,轻浮极了。那浅色玉镯,在她纤瘦的手腕上那么碍眼。
“既然你不说,本王也不想知道。柳云烟跟你是什么关系?但是作为普通朋友,我还是要问她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凤知微定睛看她,想她会如何作答。
“你不是只爱别人吗?怎么又操心起她来了。”她吹了吹面前的轻纱反问。
凤知微何等聪明,听她语气,明显不会伤害柳云烟。
他心有挂牵,转身正欲离开。
“柳云烟,如云散尽,如烟飘渺。那个把一颗心全寄你一身的薄命女子,你真不想知她下落?”那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于他跟前。明显这女人会武,至少轻功上乘。
凤知微看着离他很近的人总感觉,她的出现绝不会是偶然。
“你究竟奉了谁的命令?”话音刚落,那女子眼中倒映着一个人影,心思好像到了别处。
那女子眸光一扫,见到有熟悉的人正往这边走来。附在他耳边,说完一句话,立马不见。
“王爷,后会有期,想知道你小情人下落,明日城南的观音庙一见。”
绣心在别处安顿好鹤轩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难过,那个女子靠小姐喜欢的人那样近,还好不是小姐看到。她转念一想,那身影又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绣心,你家小姐呢?”凤知微见那个缠着自己的女人走了,朝绣心那走去。
“自从小姐昨日出门后,绣心就再未见过,王爷也不知她去了何处?”绣心虽然不喜欢凤知微,但是是真忧心乐西。
“我与她分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如果她回来,你一定要告诉她,近日危险,千万不可露面。”凤知微着重了近日,很是认真的交代绣心。
“有危险,小姐去宫中,既然碰到了王爷,又怎么会……?”绣心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连忙打住。
凤知微斜睨着她,紫色朝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今天的绣心,让人感到很急躁。凤知微心想,符月应该带着舞醉楼所有人撤离了。绣心这么快就能回舞醉楼,现在藏身的地方必然离这儿不远。
“你们联合骗我不要紧,但是安乐如果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你心里有数自己能不能睡得安稳。”他字字诛心,绣心竟被他说的不安起来。来的路上,她心里就在想当时为什么没有拦着乐西。可是,小姐的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岂是她能拦得了的。。
“那小姐怎么办?请小王爷您,一定要将小姐找到。绣心不会武,只是空有一些花架子。寻小姐这事,还是要落在王爷身上。”绣心恳求。
凤知微心如明镜,乐西的事,怪不了谁,他自己也不过急昏了头。
这之后两人匆匆而别,凤知微继续去他以为她会去的地方,绣心只能沿着原路返回找鹤轩想想办法。
“两桩事情都到了我手里,这趟差事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刚刚冒充柳云烟的女子,在一个暗巷拐角走了出来。
那女子跟着绣心走了。
绣心去了城南的雅墨斋,那是一家卖文房四宝的老店。店里的老板是个眼里透着精光的又矮又瘦的中年人。绣心进了店面,就再也没出来。
那女子走到雅墨斋隔壁的绸缎铺,大概是穿得太过花枝招展了,引得过往路人频频回头。
女子低低咒了一声,很快又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南楚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多少荣耀,就会受多少磨难。
东方司晨今天凌晨被遣回家,就一直徘徊在自家府邸的那条路上。他绝情蛊毒发作,蛊虫咬噬心脉,已被折腾的连路都走不了了。每一个脚步都那么遥不可及,每一下咬噬都疼得无法呼吸。他用力抓紧自己的领口,不知道是要勒死自己,还是要让蛊虫窒息。实在承受不住的他躺在了路边树下,等时间过去。
时间就像一条河流,左岸是春风吹绿了的欣喜,右岸是秋风过耳了的离愁,中间流淌的是年年岁岁不变了的永恒。
东方司晨黑色的发丝黏在了他苍白的过分的脸上,发紫的嘴唇上密密麻麻都是咬破的伤口,渗着殷殷血迹。背后的白袍被冷汗浸湿,背部曲线的曲线佝偻的不成样子。
蛊虫发作的时间很短也很长。既短的像一瞬,又长的像一生。他用手撩开眼前模糊住视线的湿头发,扶着那棵粗壮的老树,艰难的站起,跌倒,又站起,又跌倒。就那样,走过一次次的倒下,他又站回到了内心最不舍的地方。
东方的相府,安安静静的。
朱红色漆的门,梨木做的门板上扣着铜质圆环和些许错落有致的铁钉。门口的石狮子,多少年在守护着,却再也不见曾经的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