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洋
我从海上去你的家,学习说水的语言。
今年的莲花洋不比往年灿烂,
我不停地眨眼,流尽前世的浊泪,
还是担心认错了你的海天。
不知道你在哪一个方向,
是从后面看我,还是从前面?
我不确定海水能不能也变成泪水,
不确定这今年的黄,是否就是明年的蓝。
海浪的前方是泡沫,后方是时间,
能尝出你的味道半咸半淡。
只道是你家莲花开得太慢,
你天地山川间的一次改变,可能更慢。
我右手护胸,左手抚舷,
我从海上去你的家,在水的指尖上回旋。
你当年一跳到家,而我只求你
在最后的瞬间擦亮我一双昏眼,佑我上岸。
法雨寺
以花果为食,以根叶为食,以茎芽为食,
我的话语散发植物的味道。
我的眼神也在土地上一枯一荣。
夜幕低垂,我的责任是把动物排除,
发现野兽、鱼类、鸟类和人类。
我有时为此欢呼雀跃,有时也会痛哭失声,
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寻找照亮它们的明灯,就是乐趣所在。
植物们都在我的眼里,每一株的距离都很近,
它们的颜色,浅、淡、深、浓。
天色微明,有些事情没有发生。
我不能瞄准我的食物,我的眼里没有准星,
伏身跪拜,向大地匍匐,
大地的责任就是保证花儿不断地开放,
大地的责任就是养育生命。
庙堂之上,九龙的来历基本查清,
我发现了它们是谁,却落得自己下落不明。
以山海为生,以庙堂为生,以智慧为生,
来世就地生根,我选黄墙之内成为一株植物。
我将通过一粒一粒的种子移动。
普济寺
过得桥来,入得门来,上得山来,
我双足不得水洗而净。
三步一宇五步一佛,我如何跳得出界外?
阳光普照的树顶,是飞禽们的家,
飞檐之上也有神灵走动。
我今天涉足这间庙宇,住上三天两夜,
原地打转,终是不得安身,
今生的事情,也终究无法一一说清。
大殿诵经,生身之父早已入泥土,
生心之父却已端坐于无形。
这一次,我把经言听成了叮咛。
我一跪,再跪,三跪,
内心复杂多变,身形却因为仪式而简单。
老树千岁,冠盖千人万命,
树下念佛,我站的地方已经阳光普照,不在树荫之下了。
天灯台
从前我没有翅膀,不能飞到高空,
所以有一些痛苦在低处。
低处有一些水,倒映出一个天空和一座山形。
事情做错了很多,
我还要继续冥想和抒情。
一步、两步、三步,这次我顺利抵达高峰,
三炷香燃尽,人已经挂在天外。
最后这一盏灯要熄就熄在心里,不能再扰旧梦。
将目光放远,将自己点燃,
寄望于山路和路边的蝉鸣,
再告诉我一些有线索的风景:
上天,或者下山,还要从哪个方向走?还剩多少光线?
大雨之后找到的水源是不是好水?
五脏六腑之内,有多少水面以下的活动?
三炷香燃尽,汗水湿透了衣裳,
是不是也湿了天边的云霞和脚底的蚁穴?
还有,是不是还湿了法眼和心境?
明天还要在山巅吃饭,在海水之上过渡。
明天,动植物们经年的生活还要继续,
我头上无角,不能争斗,
但是头上的天空比想象中的要高。
我四肢无力,不得奔逃,
明天的风还会吹得我胆寒。
将来之日,这广阔海天之间的隐秘道理,
和身边的树还是有同样的需求,共同的乐趣、伤感和恐惧。
在最高处,三炷香燃尽,还会有一些变数。
紫竹林
从海上接近天边,这一次,
我的眼睛把力量用完。
我的眼力已经追不上一只海鸟。
它会飞,会在栖落之后鸣叫,而它的叫声我已经听惯。
你留在原地打坐。
你不语,海鸟却被唤归巢,
紫竹已经成林,你还把它们留在童年。
在这个夏天,你仍然慈眉善目,如此雍容,
而我肉眼一开一合,已经把力量用完。
我的不洁之莲、不净之心,不能像手指一样点燃。
你顶天立地,目光却在人间。
你游离、漂浮、闪耀、淡去,
像身边的小草一样坚守宏愿。
我俯看着金沙、飞游的鱼和腥味的海洋,
仰望蓝天白云,在鸟的身后把眼里的力量用完。
我健康,我的双脚就能支撑全身,
从潮音的回响中听出三分玄机,七分感叹。
从海上接近天边,这一次在鸟飞过之后,
为一件事奔波,始于一千年前。
千步沙
我通过层层波浪来查看你的文献,
是船让海更无涯,
是翅膀让天空更无疆。
早一刻抵达你的胸怀,我要快走,
我要用昨天的一百步,还是今天的一千步呢?
我一介肉身,通体湿透,上山下海。
我把所有的愿望都交出来,
把从前的生活都埋在沙里,留给大陆。
看海水上岸,然后再看它如何回转。
看它一浪高过一浪,是不是也刚过不惑之年?
如果做鸟,捕了一天的鱼,就在晚上回巢。
如果为鱼,喝了一天的水,还要在浪里藏身。
而我是一个要造独木舟的人,
百步之内,或者是千步之内,
我要先花许多许多的时间,与木头为伍。
其实我早已经抵达,灵魂已经在水中间释放出来。
岸上的沙要回到水底,
岸边的水要回到水的中央,
都是这百步千步之外的一副胸怀了。
2006.08.11-08.13
普陀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