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澈和王归农开了车来接她们加入车队。到达集合地点,一下车敏知就看见高瞻站在树荫下,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迷彩裤,登山靴,像个孩子一样有些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卫颖遥遥吹了声口哨:“这身材,这线条。”敏知笑:“一边去,我不认识你这个色鬼。”可惜他已经听见,撇清也来不及了,只好讪讪地走上前:“嘿,别理那家伙。”
高瞻笑了,双手抱在胸前:“最近怎么样?”
“没以前那么忙。你呢?”
“老样子。”
眼看着人到齐了,他说:“我得给大家讲一下要注意的事儿。”回头不忘特别关注地看了卫颖一眼:“你们俩,可别再掉队了。”卫颖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表示抗议。
这次他们顺着山里的溪流而上,有时不得不踩着石头过水。卫颖个子高,协调能力又稍逊,高瞻和徐澈得一前一后地拉住她。饶是这样,她还是一脚踩到了水里,要不是徐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早成了落汤鸡。
敏知站在一边看得惊险,向前跨了一步,脚下石子松滑,跌坐在地。同伴立刻扶起她,关切地问:“没事吧?”她摆摆手:“就是掌心擦破了皮而已。”
敏知和卫颖渐渐又落在后面。卫颖见她走路有些瘸,问:“你怎么了?”“刚才摔了一跤。”卫颖知道她历来要强,如果不是真的疼了,恐怕不会让自己看穿,忙说:“停下来让我看看。”
高瞻走在前面不远,转身走过来,正好看见卫颖拉起她的裤脚,忍不住皱眉,蹲下去握住她的脚踝:“伤成这样怎么不早说?会让情况更糟糕。”敏知自己看到高高肿起的脚踝也吓了一跳,歉然看看围上来的同伴。她本来以为自己能撑得住,不扫大家的兴,可是现在明显不再可能。
“我背你回去。你们继续走。我直接送她回北京。”高瞻当机立断。
敏知下意识地反对:“不用。要不,我坐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然后去营地用冰袋敷一下就好?”
“死倔。”像是看穿她,他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大家都赞成让敏知先回去。卫颖要跟着一起回去,倒被徐澈阻止:“你跟着就是添乱。”卫颖先有些恼怒,随后却有些小高兴,用力捏了捏敏知的手心,低声说:“加油。”敏知哭笑不得。
高瞻背着敏知一路往山下走去。因为尴尬和歉意,也怕让他分心,敏知一直没有说话。
过河的时候他突然笑了:“我像是背了一只小老鼠。”
“怎么说?”
“你在后面短短地抽气儿,可不跟一只老鼠悉悉率率的?”
敏知窘迫:“胡说八道。”
“紧张了吧?”他故意摇晃了一下脚步,敏知立刻忍不住地小声叫了起来,听他笑得得意,恨恨地在他耳边低吼:“高大远!”
高瞻跳上岸:“背你真是小case。你可真够轻的。跟背袋大米差不多。”
他动作矫捷迅速,可是在他背上却觉得十分安稳,惬意到有些调侃的话脱口就出:“你不背大米怎么会有老鼠?”话说完了,敏知才觉得自己未免轻浮,脸上发烫,只能庆幸他看不到。
他却不以为意,嘘了一声,低声说:“听,那是山鸡叫。”
敏知趴在他宽厚的肩头,一声不响地聆听着山里的风声,树叶声,和不知名的鸟叫声,当然,也有他的呼吸声。
他的汗意和热度透到她的肌肤上,她忍不住轻声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在山路转角的地方放她坐在一块大石上。下面是零散的村落,整齐的田野,树林和荒野一直延伸到天际线处。面对这样开阔的景色,清风荡入胸怀,敏知突然觉得心宽了开来,很多萦绕于怀的事情好像都遥远了。
他迎着风坐着,并没看她,只是问:“刚才不想说自己受了伤,是不好意思吧?”
“我真以为我能撑住的。”
他转头,明亮幽黑的眼睛盯着她:“刚才我脾气急了点,你别介意。”
敏知笑了:“你这人,你背我下山我又该怎么谢你呢?”
回到北京已经是深夜了,他们在敏知家楼下吃了面条,他送她上楼。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告辞,进门走廊的灯光照射下,他挺直的鼻梁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握着车钥匙,低头想了想才说:“关敏知。”
敏知再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喊自己的全名,愣了愣,听见他又说:“你不是曾经说要答应我个事儿吗?”
敏知的心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倒第一个念头又想起破晓,心中猛然刺痛。
他抬起头,平静而严肃地看着她:“答应我,对自己好点,别老为难自个儿。”说完果断地退后,带上门离开。
听着门咔嗒一声锁上,敏知靠倒在沙发上。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她为自己先前的猜测感到赧然,然而更多的,是震动。
“谢谢你。”她抱着抱枕,喃喃道。
敏知的腿两周以后才算恢复得差不多。Frank召见她:“你的身体没事了吧?”
“完全没有问题了。”
Frank沉吟了一会:“关,现在有个非常难得的项目,我希望你能主管。”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原来是美国一家具有处理发电厂炼油厂废气专利技术的公司想在中国发展,需要一个全面负责的经理,替他们和中国各国营企业打交道,处理与当地政府部门的关系,解决知识产权保护问题,谈判有利的税务减免,甚至要协助他们解决来华工作人员的个人税务问题。这家公司在美国就是K公司的客户,所以这次也想由K公司中国部门的人替他们打理,并且陪他们四处考察。
“这个项目非常重要,也很具有挑战性。关,你有机会多去看看公司各方面的运作,还有你已经不太了解的中国。”Frank极力劝说她。
敏知微笑,心里在飞快地思考着。这的确是个很能激励人心的项目。但是同时,她需要面对太大的压力。直接和中国国营企业以及各级政府部门打交道应酬,还要熟悉中国税务方面的所有条款,她的担子太重。而按照之前的承诺,她已经可以升任Senior manager了,这样繁重琐碎,甚至需要大量出差的工作本来轮不到她头上,可这也许是对她的进一步考量,这也是先前Frank不太好开口的原因吧。
“没有问题,我愿意参与这个项目。”她沉着地回答。
她带着一堆关于如何处理二氧化硫的资料回去。知道她要出长差,卫颖立刻反对:“你这是要逃跑去哪里?”
“什么逃跑?这是我的工作。”
卫颖叹气:“其实我之前也想劝你去别的地方散散心的。可是呢,最近你跟高瞻关系不挺好的?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啊。”
敏知笑笑:“也就吃了两次饭而已,仅仅是朋友。”
卫颖挨着她坐下,犹豫了一会才说:“有几天晚上我半夜起来,看见你坐在沙发上发呆。敏知,我知道忘记是件太困难的事情。”
“是啊,比我想的难多了。”敏知在老友面前不必再掩饰,轻轻喟叹,“还是会不经意地想起他,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忍不住伸手去抱旁边那个人。想不起来则已,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心如刀割。”
“所以,结束一段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关系。高瞻真的不错,跟他在一起,你会开心,会很快忘记那个人。别跟我说你对高瞻一点好感都没有。”
敏知回视卫颖,微笑着大方承认:“是,我对他相当有好感,恐怕比你想得还多一点。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需要多些时间。我并没有能完全放下破晓,我不想对他不公平。还有,如果我只是想把他当浮木,而没有调整好自己,以后也许还会出问题。”
“你也太善于自我批判了。”卫颖抱怨。
敏知笑了:“你知道吗,那天他背我下山,感觉特别好。我们在一个转角歇了一会,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真是幸运,有他背我下山。可是下一次呢?谁能保证下一次摔跤的时候还有个高瞻背我下山?”
“笨蛋。”卫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是啊,我从来都是那个不会走捷径的笨蛋。不过,你也会一直支持我的嘛。”敏知嬉皮笑脸地去哄她。
临睡前卫颖敲门,站在敏知卧室的门口捧着杯热水,老神在在的说:“我发现啊,我们一起跑啊跑,我一直以为我比你快一点,可是突然之间,你就到我前面去了。”
“切,骂谁是乌龟呢?”敏知砸过一个枕头,卫颖挨了一下,悻悻地瞪她一眼回屋去了。
离开前敏知也跟高瞻告别:“我挺想做一份挑战自己的工作,如果能产生一定的社会价值就更好了。我老板说的没错,我得亲眼看看我的国家,尤其是她穷的,艰苦的,还没有做好的地方。我很期待未来的这五个月。”
高瞻一言不发地听完,只说了一句:“我送你去机场。”看她的眼神笑意却慢慢地溢了出来。
敏知好笑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意见看法?有话直说。”
“我的确有想法。”他大声宣布,敏知一怔,他又气定神闲地继续:“那就是,我的眼光很不错。”
敏知低下头搅咖啡,咳嗽了两声,感激并且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