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十三再次拜谢韫儿,还恳求她代自己向肃中堂问候。
韫儿敷衍答应。
罗十三出了知府衙门之时日已迟暮,心想明日就可去赴任,今夜便不回范满洲的院子居住了,则就手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待吃完晚饭,回房搓了个凉水澡,胡乱地抹了抹身子便躺在床上闭目沉思。飘然之间,入了梦乡。
醒时,窗外雨潺潺。
罗十三实则被雨声给惊醒的。昨儿睡了一宿,窗还没关。披衣去关窗,却见外头雾蒙蒙、淅沥沥,柳叶压枝低。这雨下得还不小。
忽然,清风不邀自来,涌窗而入,吹得面目纤尘不染,清清澈撤。实则来了河南省,红烈天空日高照,整个大地都在冒火,嗓眼儿干涩,五脏俱闷欲崩,有时竟恨不得一头扎进冰水缸里去寻凉快!
如今乍然来降雨,是天之垂怜。恩赏甘露,哺育万物,本应陶醉其间才是,可堂堂朝廷命官、吏部掣选的父母官要顶着这种奶奶天气去上任,可知有多么艰苦!多么晦气!
当下,愤恨之声不绝于口。
为了不误任期,又有什么办法呢。
罗十三将珍贵的官服打包进了搭膊,又摸了摸剃的明亮的额头,寸寸无草,格外干净;看着身后那条油光铮亮的长辫子,容光焕发,真是潇洒无双。满大清也找不出可与自己容貌可媲美的了。
赵云真是对罗十三的肉体处处满意、比之现代的自己不知帅了多少倍。心想这家伙虽然是个奴才,却还是有八分美貌,无怪塔公主能看得上他。切,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我偏偏要颠覆他在外人心中的形象!
罗十三心满意足地下了楼,去到柜台前要了一碗鸡蛋糕来吃。店家见他欲要远行,只因外头下雨,便去劝他:“老朽不是喜赚你那两个房钱,可这信阳府贴了告示,说这未来三日里,雨都不停歇了。您哪,若出远门,还是等些时日吧,最好却不要出城,山体滚下的逆流会湮了你,城里的商人每年都有遇难,绝不在少数。”
罗十三吃着鸡蛋糕太咸,从怀里摸出面饼啃着吃,但听到店老如此说了,心里便胆怯起来。问道:“实不相瞒,我呢,就是光山县新任县令罢了,赶着任期去交票子点卯,晚了一丝时辰,却是重罪啊。”
“你是知县!?”老朽突然间四下打量罗十三,惊讶之中带着惊恐。
“光山知县罗某人便是我了。”
“大清一千多个县治,你哪里不去,偏要去那是非之地勾当,却是自讨苦吃!”老朽自收拾碗碟,战战兢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是被吓到了。
罗十三心想自己这官可是五千两大清通宝捐纳正统,吏部校验,受命朝廷。你见了不拜也就罢了,却来咒我,是何居心啊?便道:“光山县被太平长毛兵搅和着乱是乱了点,不过,那里并没有沦陷,依旧是朝廷收税之地,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父母官啊。”
老朽决绝说道:“那里刚死个父母官,却又来个你,你说你苦命不苦命!”
“死了个什么官?”
“前光山知县呗,叫金朝栋的,据说死的时候,眼珠子双双被挖,心窝子也剜了出来,死状倒像仇杀,其实不然。大家伙都猜测和一桩案子有关,却谁都不敢说,又没证据。”老朽连连叹气,似乎这个叫金朝栋的父母官生前还挺受人爱戴的,就是没得好报,不免教人叹息。
罗十三目瞪口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按了按自己的左胸口心脏部位,冷汗渗渗,呼吸凝重,就连吃鸡蛋糕的勺子也啷当掉了地上。抿口相问道:“什么案子能牵扯到一个小小知县啊?他……贪污了?”
老朽道:“你见过时下大清哪个当官的不贪污?他们哪个被杀了?——唉,他们官家的事儿,咱们百姓只是猜猜,更不能深说下去。客官你的房钱可退不退?不退的话,您就等雨停了再作计较,生命宝贵,当官的哪天不贪污?何须在乎这三两天。”
“退,退……”罗十三生怕贪污被杀,轮到自己再被杀那就前功尽弃啦。“多谢您提点,本官日后定多加小心。”
老朽眨了眨眼,道:“河南的官可不好当,尤其是信阳府治下,您多探探门子,不要胡乱碰撞,万勿做了替死鬼。”
罗十三竖起单掌,连忙叫停,“得,您别说了,您要是再说的话,这官我可不敢再做了。”当下老朽住了嘴,弯下身子也不知拾掇什么,只见他转首从柜台内走了出来,说道:“这把伞是个宝贵物,您拿着多挡些风雨罢。”
罗十三接过油纸伞,那白色的伞面已经泛了黄,乌木的伞把底端吊着一块儿白玉红心坠儿。但听老朽说道:“这把油纸伞搁在店里许久了,罗大人,您将就着顶些风雨罢,”
罗十三问:“老头,这伞除了岁月久远以外,倒也很别致,却像女人的玩意儿,您这店里住过女人不成?”
老朽道:“据说是一个叫咏梅社主人的物品,都小半年了,无人认领,也就罢了。我倒不怕她来索回,那时我便说将此伞赠与光山罗知县相用,她必不会为难。罗大人,您安心用吧,也就当小民对您的敬意罢,望您日后在任上多办些实事,别再教乡里乡亲再受那肃顺侵扰。”
罗十三深得肃顺恩惠,对肃顺的坏话不好挂在嘴上,只心里寻思:“肃中堂他老远在北京,哪里有心思去侵扰你们这帮乌合之民呢!你们这群小民哪,井底之蛙,一定是反对党对肃顺散播了谣言,你等便一股脑泄洪去诋毁,殊不知,肃顺可是一心辅佐圣主,为国操劳,不留半点余心。”
待结算了房钱,罗十三踏上了赴任之路,只消三日,便能够到达光山县。
出了城,垂柳尚依依,暴雨却如注。
那柄油纸伞展开,只现红梅映雪;伞面虽成了黄褐底衬,伞下投映,却是耀眼之极。
伞外帘雨,伞内思情。罗十三持伞驻足,心想:这咏梅社主人莫不就是梦中的画中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