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特沃夫最帅的人是谁?看这里。以一己之力拉高全城男士的英俊度,其实我也很辛苦。好了好了不要再扔了,我够连吃一个月西红柿炒鸡蛋了。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有个权威的研究,皮城的女士们最爱看的《八卦报》曾经做过一期投票调查,全城的女性都投了票。
“伊泽,我记得那期投票,投全城第一帅哥——结果是什么来着?”
“杰斯。”我答,“你们女人的标准太不靠谱了,如果我当年把金字塔挖空了带回来,这个第一准是我的。”
“伊泽,一个男人比你帅,你不在乎;一个男人比你有钱,你也不在乎。可一个男人比你帅还比你有钱,你就嫉妒了。”
“我不亚于杰斯的帅,我也可以比杰斯还有钱,何必嫉妒他?”我说,然后低下头继续叠小蛋糕包装纸。包工头不好当,我欠了嚎哭深渊的一大笔修桥钱,幸亏凯特琳帮我垫了点,现在她是我的债主。用她的话说,欺负黄毛小子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花点钱也不在乎。我真的很想告诉凯特琳,想欺负我天天都可以,去隔壁辅助之家领个执照就行了。
“是吗?哪里来的一股醋味?”
我麻利起身去厨房看看到底是什么倒了。瓶瓶罐罐都摆得很稳,我回到凯特琳身边,继续叠小蛋糕。
“警长,”我说,“你还想再多欺负我的话,得替我付工程全款。”
“我的工资也不高,能替你垫一点就不错了。”凯特琳说,“不想让我欺负,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杰斯借钱?这笔钱对他不算什么,肯定能帮你垫全款。”
“我不想找他借。”我说。
“你就是嫉妒。”凯特琳说。“没关系,我理解你。你不如他帅,可以去整容。你不如他富,也可以努力去挣。但是你不如他高,没办法了。”
我后槽牙都碎了,还是努力叠好一张包装纸。力气用的太大,纸痕太深,一放蛋糕,纸杯漏了。凯特琳哼着小调翻着当期的八卦报,又突然问:“我想起来了,当时不止投了一个全城第一帅哥,还投了一个全城第一贱货。这个又是谁来着?”
我低头认真叠纸,这次不能太用力,要温柔。
“黄毛小子,我的钱你什么时候还?”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立正抬头挺胸昂首大声回答:“伊泽瑞尔!”
那一阵我没在射手之家,去了比尔吉沃特。没过几天我听说射手之家来了个新人。我很好奇,射手之家有一阵没有进新人了,招聘启事贴了很多年,问津者寥寥。很容易理解,峡谷里人见人欺的射手每天各种花样回泉水,离开峡谷又被隔壁的辅助天天蹂躏,除了工资高点,没一点好处。来当射手的,要么是穷鬼,要么是抖M,要么两者兼备。又过了几天,新消息传来,那个新人刚来峡谷,就立刻跃居一个单项统计数据的榜首,每日拿奖金。整个峡谷都惊呆了。
这下我坐不住了,结束了比尔吉沃特的事情,赶紧往射手之家跑。接待员跟我说新人不在。我又奔赴峡谷,刚一到门口,凯特琳搀着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出来,看见我就喊了一声。“哟,伊泽,你回来了,来见见新射手。你肯定想不到是谁——咱们皮城第一高富帅。”
杰斯挣扎着抬起头,我们握了手。“久仰大名。”我说,“听说你刚一来,就破了一项纪录。”
“意外,意外。”杰斯勉强回答。我注意到峡谷门口新贴的那张告示:生而平等,无分贵贱,都值300金,包括高富帅;理性工作,努力赚钱,仇富要不得,莫要见杰斯就砍。
于是我立刻知道他每天拿的是哪一份单项奖金了——场均死亡率,常年由提莫斥候保持榜首。杰斯太不容易,我帮着凯特琳把他搀回了射手之家。他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有,进了门直接往吧台边上的沙发上一躺,瘫着不动了。
“嘿,黄毛小子,你不是天天喊缺钱吗?”凯特琳说,“高富帅每天从峡谷回来都累得半死,你赶紧给他揉肩捶腿,没准他还能打赏你几个铜板。以后出门在外,你也可以有底气地说,你有个有钱的朋友了。”
“我嫉妒他还来不及,不趁机把他捶死,不是我性格。”我说,然后去吧台要了杯酒递给杰斯。杰斯接过来喝了一口,差点呛着。凯特琳上楼去了,安静的大厅里就剩下我们俩。我要了份三明治,在杰斯身边坐下来。
“我真想和你拥抱一下。”杰斯说,“等我歇会儿,我站不起来了。”
“躺着吧。”我说,“叙叙旧。”
上一次见到杰斯,是在我退学的那天。我去学校办最后的手续,出了校门我看见他。他不是魔法学校的学生,而是隔壁科学学校的,两所学校一墙之隔,同受海克斯研究中心赞助建成。杰斯见到我出来,与我拥抱了一下。“你要去追求你的梦想了。”他说。
“祝我好运吧。”我说,那天我十分开心。
“当然。”杰斯说。
然后他回学校继续上课,而我开始了探险生涯,不怎么顺利。
“那时你也是整个学校,整个皮城都有名的人物。他们怎么说你来着?”杰斯笑道。
“他们说我很多。还顺带会搭上你。在我是皮尔特沃夫有史以来最钟情下水道的天才儿童时,你是认真上进文质彬彬的科学学校优等生,兼备一两项少儿小发明专利;在我成为魔法学校最有潜力的未来大魔法师之星时,你是认真上进文质彬彬的科学学校优等生,兼备三五项学生小发明专利;在我成为放弃学业追逐梦想的新时代有志青年代表时,你是认真上进文质彬彬的科学学校优等生,兼备七八项正待推广向市场的发明专利;在我成为所有老师上课必提到的藐视僵化教育体制愤而退学最终被现实打回原形的可叹失足青年时,你还是认真上进文质彬彬的科学学校优等毕业生,兼备十来项大批量商业化生产的发明专利和一个科技实验室和海克斯集团最大份额的股票。”
“哈哈哈哈。”杰斯大笑,“我的人生真无聊,从来没变过。”
“优生生到高富帅,头衔贵精不贵多。”我说,“看我,现在只是探险家伊泽瑞尔了。比前面那些都短,可我最中意。”
“我看得出来。”杰斯说,“这么多年,你终于混出头了。能拿喜欢的事情做职业,还做得好,这是人生快事。”
“这多亏你。”我说,“谢谢你聘了我一次,还付了我一份高工资。”
杰斯愣了一下,他很意外我知道是他。
“我当然知道。你是没署名,可我认得你的笔迹。我在很多没用的方面记忆力特别好,你忘了?”
我真的十分十分感谢他。那是我最黑暗的一段日子,而他已经从学校毕业,有了自己的事业,各种发明专利让他数钱数到手软。但他还记得我。尽管我离开学校再没和他联系过,他还是想尽办法找到了我,然后以别人的名义给我派了份活。太好干,去班德尔城买几个约德尔制造零件回来就行了。然而他付了我一大笔报酬,远超路费和零件钱。
“应该的。”杰斯答,“你不联系我,我很生气,但我也明白你混得不好,不愿意见旧友。我想帮你又不知怎么办,你脾气太倔,明明直接来找我就行,但你肯定不会来,我也知道哪怕我主动提出来要帮你,你也不会接受。最后我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你。”我说,“那时你已经功成名就,而我是所有学校里老师津津乐道的辍学失败代表。但你还伸手帮了我,这对我而言太重要了。”
“哈。”杰斯笑了一下。“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尽管学校里每个老师天天在说不要学伊泽瑞尔,但我一直觉得,你比我们都强。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有勇气真的去做。”
“没什么好羡慕的。”我说,“我现在是不在乎了,那些年的日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很值得,不是吗?”
我点点头,走上这条路,我倒是从不后悔。
“而我哪里都不敢去,我害怕一切意外,害怕自己想过的没想过的所有困难。”杰斯说,“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像你这样,去那么多地方,有那么多不同寻常的经历。你也记得,我那时一直很胆小,现在也还没变。”
这话我并不喜欢。杰斯总是这样,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真正的战士。“你从祖安回来,这还不足以证明你自己么?”我说。
“这是必须做的,很无奈。”杰斯说,“我其实怕得要死。如果有别的办法,我绝不自己去祖安。”
“必须做的。杰斯,有多少人在该做他必须做的事时,怂下来当了懦夫?又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
杰斯笑了,摇了摇头。
“谢谢你,伊泽。”他说,“谢谢你。”
杰斯,他上学时就是如此。我和他一起混实验室时,他就常说很羡慕我,羡慕我天不怕地不怕到处乱跑,他说他没这个勇气。那时在学校里,他比我还文弱,说话声音不大,随时随地带着一个“请”字,整天蹲在实验室里不出门,抱着十几斤重的书上下楼当做锻炼。他也是老师和学生们公认的胆小鬼。他不敢一个人去存放着尸体的地下解剖室,不敢像所有那个年纪贪玩的男孩子一样爬上楼顶往下看,他甚至不敢举起他自己造的火箭炮试着打一发。我还记得我把下水道里捉的老鼠尸体扔在他面前时,他大叫一声,像个女孩子。
我和这样的杰斯成了朋友。只因为两个学校的学生打架时,我和他都蹲在墙角里偷偷地看。我怕有人过来打我,他怕他得上去打人。我不喜欢魔法课程,天天往他那边跑,科学学校的学生们不喜欢我,常常冲我起哄,叫我滚回隔壁。杰斯叫他们不要喊,但谁也不理他。直到有一天,几个科学学校的学生凑在一起把我揪出来拽到操场,准备揍我一顿。杰斯从实验室冲了出来,扛着一挺没弹药的小炮,大喊一声谁敢动他。他浑身颤抖,绝不是激动而是害怕,但他仍旧使劲站着,站在那儿。
然后他跟着我一起被揍扁了,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我向他道谢,他说他受之有愧,本应有更好的办法。他看到我被拖出去便去找老师,结果因为我不是科学学校的学生,哪个老师都不愿意管。他无可奈何,就自己上了。
很久以后,我听说了维克托的事,也听说了皮城政府不愿意插手。那时我在战争学院供职已久,偶尔也会跟皮城政府的人打交道,至少不会被喊保安轰出去。我去找了政府,跟他们说既然不愿意派人去祖安,那就准备好援兵等着接杰斯回来。他们很诧异地问了我两个问题,一是高富帅怎么可能自己去祖安,二是我怎么可能认识高富帅。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去。你们胆小怕事,但他这个人,偏偏是整个瓦罗兰大陆上最有勇气的那一个。”我说,“我用我不值钱的人格担保。”
然后他们的确接了杰斯回来,在城外,把他迎进来。杰斯举着他的墨丘利炮,仍旧那么文文弱弱,也不肯接受皮城颁发给他的荣誉勋章。
他绝不是懦夫,而是个硬汉。只是他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