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闻莺急于找到喷涌的泉眼拍照,不提防右脚踩陷一个大仄歪,脖子上的相机几乎落地浸水。多亏鲁市长手疾眼快,俯身伸臂拉住,柳闻莺才得以借力拔鞋出泥。
范大源在后面赶上来抢拍了一张,一边就取笑说:“还没想到在这大星期天拍到了英雄救美。”
乔书记随即叮嘱说:“大家都要脚底留心,节省体力噢!今天上午是上山野营拉练,下午可还要入洞探险。重头戏在后边呢。”
有了柳闻莺的前车之鉴,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绕边而行,尽量不再湿鞋沾泥。又绕了一公里多的样子,但见喷雾的水汽越来越大,只是无法近前,只能以这水团雾气为背景拍照摄像了。
孟工拿出了水系图用罗盘仪核定了一下方位,向乔书记和鲁市长介绍说:“有据可查、有史可考的水文资料我都基本掌握。我们眼前水腰洼的这团水汽白雾就是夏河源头的中心泉眼了。当然周围还有大小几百乃至上千个大小不等的泉眼。在历史上的丰水期,我们背后这二十多里的月芽弯状的龙口崖壁上,还有许多泉眼形成过壮观的瀑布。峻山支书说的这泉那泉,老百姓的口传也是有历史依据的。据估算,夏河历史上的最大流量在四千至五千之间,如果加上汛期山洪暴发就会更大。我说的是常规流量。这从考察夏河河床的季节水位标痕可以印证。从历史上重大战事考证,如果没有这些常规流量,那韩信在百里之外的背水为阵岂不就形同虚设?”
“对呀!非常正确。”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赞同孟工的论断。
“可惜的是现在只有几十个流量了。”鲁市长痛惜非常且又若有所思。
乔书记说:“近百年来,水量锐减。要不我们这八圣山一带和夏河两岸,可就是太行水乡、鱼帆桨影啦!”
“对啰!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孟工解释说,“正因为大山腹中这几十年以来水的存量锐减,这就给我们找到巨型的溶洞提供了先机。各位领导、各位朋友都尽可放心,我们下午的探洞定然会有惊世骇俗的发现。”
盖三县说:“但愿如此,那真就是谢天、谢地、谢三皇了。”
孟工和乔峻山领着书记、市长、记者一行十几人,从水腰洼又转到龙口崖的大石坎下,逐一看着一溜几百米长被水瀑冲刷出足有十余米深浅不等的岩坑滩,都确信不疑孟工关于瀑布和溶洞的水文地质学说是经过科学论证的。
从龙口崖下转回来的时候,鲁市长毕竟年轻,走得很快。柳闻莺几乎是一溜碎步小跑才跟了上来。和鲁市长快要并肩的时候,她才说:“感谢领导在关键时刻拉兄弟一把。”
“说什么呢?”鲁市长不以为然,圆润的胖脸掠过一丝欢欣,“路见危难,该出手时就出手嘛!”
“那我得好好答谢一下领导仗义出手,请市长吃顿饭喝壶酒。”
“酒就免了。现在光是工作上的正常应酬,已经就喝得快找不着北了。吃点家常便饭,喝碗米粥让胃口休闲悠哉一下,倒可以考虑。”
“那就一言为定!”柳闻莺一脸惊喜,没想到鲁市长一点架子都没有,随即就补充说,“三米两豆七枣八莲子熬稀粥,正是我家祖传强项,比市场上买的八宝粥口感要好得多了去呢。等领导时间上方便了通个话。我就住政府大院后边的府南小区八号楼。”
“是吗?”鲁市长这才当起真来。
孟工和乔峻岭、乔峻山哥儿俩一边走一边说着下午探洞的安排布置事项走在了鲁市长和柳闻莺的后边。范大源一边给盖三县回放拍下的照片一边介绍着落在了最后。范大源把长焦镜头拍着滴水的女人泉口调近放大了给盖三县看:“朵妹,你看这泉口像啥?”
“像啥?不就是女人泉吗!”
“嘿,你仔细看,再仔细想一想女人身上会滴水的地方,就知道这老辈人取下这女人泉的名子,真叫妙不可言了。”
范大源这么一说,盖三县就又仔细看了一番,进而失声惊叹:“这就太稀奇了。这盘古开天,山川水瀑还要以性别相像吗?”
“要不说呢,不是这般相像,怎么好意思让朵妹看呢。还有更稀奇的,一股脑让你饱个眼福。”范大源说着又把长焦镜头对准了夏河川口一座孤伶挺立山柱一样的奇峰。
范大源把长焦镜头调焦到最近,连拍了两张,又在视屏监视窗里回放给盖三县看。“你看,这就叫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很多来山里玩的女士还在这山柱峰下拍照留念。置身近处根本看不出也感觉不到什么。这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山柱峰原来老百姓土话叫男根峰,后来地名普查时为了含蓄雅气一点才改称挺秀峰。这和女人泉遥遥相对,这左右两道名叫龙须岭的山脊换个坐北朝南的角度来拍,就更像是两条罗圈腿,中间的水腰洼汪着一湖水。这叫天地造化、阴阳契合,谁能给说得清楚明白呢?”
盖三县看了,不禁在心里说:“像,实在是太像了。”继而,那似乎久已干涸曾经一说就滴水的地方忽然就湿润起来,而且像有无数条小虫子蠕动般奇痒难耐。不由便说:“范哥,这到底是像了才看,还是看了才像呢?”
“这你就不懂喽!正因为像了才让你看,看了加上自身的感受就更像。在艺术创作思维上这叫三维空间,或再造想象。啥样?感觉如何?”
盖三县似乎感觉到范大源在有意捉弄自己,便伸手在他肩上猛击一掌:“这文人墨客谁都像你这样坏呀!”
36。农家饭
圣贤洞口不仅是安装了柴油发电机组、搭起了工棚,还盖起了简易的工地食堂。由沟底上洞口的路也拓宽了,中巴和小轿车在沟洼梁上左盘右绕几圈之后,就可以直达圣贤洞口。洞口还平整了足有几百平米的垫了碎石碴的停车场,既便下了雨也不会太泥泞。
盖三县对乔家二哥乔峻山这十多天紧锣密鼓的探洞准备工作极为满意。兄妹二人只是站着脸对鼻子地说了会儿话,之后又通了几次电话,说到、想到和没有想到的就都十分扎实地去给办到了。
东方集团的盖老板回来在八圣山搞开发,再有乔峻山支书兼村主任的班子合作开发,算是天作之合,找对人了。
让盖三县没有想到的是乔支书竟然在村里找了几个五十多岁、手脚利索专会做农家饭的家庭妇女,煮了两大铁锅农家咸饭,直让这么多领导和城市里的来客叫香喊甜。
要说这农家咸饭并不是有多么复杂难做,而且也用不着茴香、大料和味精等作料。关键是配料合适,熬煮的火候到位。水就是这八圣山的山泉水,清纯透亮,甜润适口。响锅就下米。米是三县垴村本土新秋的狼尾巴金谷黄米。下米后再相继将石碾上碾轧晒干的青黄豆豆钱、玉米面、稷、米面配少许白面的手搓圆疙瘩入锅,之后依次是老北瓜、红薯块子、菜根蔓茎陆续下锅,急火滚锅熬煮两三遍后,再将新鲜的湿杂面条放入滚锅。端锅之前再放适量精盐,把新鲜的菠菜叶子在滚头上放入。就这样,两大锅色味清香甜润适口的农家饭就做成了。
这样的农家饭乔峻岭哥儿俩和盖三县小时候都没少吃过。但是许久没有吃到了,端起碗来就觉香味四溢,胃口大开。而对鲁市长、孟工、旅游局局长张帅、记者、秘书和柳闻莺这些城里生城里长的人来说,差不多都是第一次吃这样的农家饭。而且又是上山下山的跑了半天,胃口也腾空了,食欲就正旺。
大家洗完手落座,农妇们就把饭菜端上来了。馒头、烙饼、油条和烧饼都没人去动,尽都埋头捧着一碗农家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鲁市长一边扒吃一边感慨不断,还吃出了经营思路:“乔支书、盖老板,旅游开发启动以后,把这山村小院农家旅店、农家饭店都扶持村民开起来,让城里人也都进山享享山里人的口福。”
乔峻岭立刻插话接着说:“峻山,鲁市长的建议都是扶持乡亲们尽快脱贫致富的好主意。现在官场、商场、社会各界吃喝风太盛,大家都应该换换吃法了。因为饮食结构不合理,糖尿病的发病率激增。吃饭的事本来挺简单,几块钱甚至几毛钱就吃得挺舒服。而好多饭局一折腾几千上万元,喝啊吃呀,糟了钱让人活受罪。”
领导们说得都很对,确实是这么回事,也确实是这么个理。但是一旦有了事或有了场合,还是得变着法去糟钱。高档酒店总是越盖越多,而又是越高档就越赚钱。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谁敢去端上一碗农家饭请客人入席,又有谁能以此来求人办事呢!
盖三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也风卷残云地把这碗久违的农家咸饭美滋滋地吃了下去。
37。探洞
送风机哼叫着,把吸进肚里的山间清风憋着劲儿地往圣贤洞里吹送。圣贤洞外口其实就是一个特别宽敞的极大石坎,容纳七八百人上千只羊避风遮雨富富有余。真正有了黑黝黝洞的感觉,就已经从突兀的悬崖下进去三十余米了。
随同书记、市长探洞拍照摄像和进行地质勘探的一行十几人吃完饭的时候,李总带着他们黄土岭煤矿的几个电工和通风瓦检的技术人员从洞里出来了。
乔峻山急忙安排村里的服务人员打水洗脸,从速备饭。他知道,一个下午的探洞时间还是够紧张的,务必要抓紧时间探出个子丑寅卯来。书记、市长和主管部门的局长们都来了,今天的探洞是在决定他和盖三县一揽子开发方案的发展前景。
墨玉集团的老总李铁柱是干了四十多年煤矿的金牌企业家,极为讲求效率,从来不会讲困难,是个永远豪情万丈的乐天派性格。他从洞里出来,摘下安全帽,匆匆洗了把脸,一边用盖三县递过来的毛巾擦脸,一边就向领导们汇报说:“一百米的电缆线我们准备了二十盘,隔二十米安个防爆灯,已经布线三百多米,洞内很畅,风阻极小,没有发现有害气体,这说明有自然风流动。领导们放心,保证绝对安全,洞内四通八达,景观万千。东方集团盖老板是不是长了观音慧眼,瞅到哪里石头也生金。咱可有言在先,这个项目要是合作开发,我算第一大股东。”
“好好!我们求之不得,最欢迎的就是像李老板这样要人有人、要枪有枪的入股。”乔峻山不仅抢先表态,而且弓着伤背就势先给李总鞠了深深一躬,意思自然是极为明白,他乔支书正是罗锅作揖——前(钱)短哟。众人也都非常理解乔支书的这层意思,继而一阵轰然大笑。倒让李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乔村主任,这一躬老哥太不敢当。你是地主,我就是随便说说,即便来投资,也是土地庙里烧香,还请地主多为关照。”
“这就请李总一百个放心,绝对保证一流服务。”乔峻山说。
说话间,盖三县和村里派来做饭的人员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来。干煤矿的人们吃起饭来更是加倍爽快,一阵鲸吞龙饮,又胜似狼吞虎咽、马啃牛嚼。
吃饱喝足,按李总分布的人员配置顺序布署停当,正要进洞的时候,却见盖四海老汉披着件黑夹衣,流星跨步地赶了过来。虽然一路爬坡疾走,年愈古稀的盖老汉却面不改色、气不发喘。
盖三县急忙迎上去说:“爹呀,这么急慌慌地,做啥哩?”到山外去闯荡快三十年了,盖三县能讲一口很像样的普通话。可一回到生养自己的地方,山里的方言乡音仍旧也很地道。
盖老汉很有些不高兴:“不是前些天就和你有话在先哩,要探洞怎不吭我一声?”
乔书记为老汉递上支软中华,关切地说:“大叔,天凉了,洞里阴冷。您这把年纪了,就不要再进洞了。”
“噢,乔家老大也回来了。”盖老汉接过软中华并不去接火,转手拐向脑后,别在右耳夹,却去夹衣兜里掏出自己的旱烟控了一烟锅。乔书记就用打火机给老汉燃着。
盖老汉深吸一口,火星子便一闪一跳。他这才仰脸盯着乔书记说:“官当大了,还记着有个家?”
“大叔,咱家乡的发展滞后,主要是我的责任。请您批评!”
“哼,共产党的官还怕批评?”
随行的人员一听盖老汉和乔书记说话的口气,就明白不是一般的乡亲辈分关系了,记者的摄像机和相机也跟着都把书记为老汉点烟的镜头拍了下来。
盖老汉还记得当年乔峻岭寻上山来给他送红双喜烟的情景,似乎对他撇下自己闺女另娶的事还耿耿于怀。当了市委书记的乔峻岭当然也更不会忘记,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为私事求人送礼,而结局又是那样难遂人愿、皆不欢喜。
盖三县知道老爹对乔书记不满意的因由,更知道老爹有个认死理的犟牛筋,就转个话题为乔书记解脱,把鲁市长介绍给盖老汉:“爹,这是咱夏河年轻有为的鲁市长,今儿个专程来三县垴视察,领大伙探洞。”
“哟嗬,这辈子头一回见市长,怕是八品以上,能管七品知县的州官、府官一级了吧?高兴,高兴,能到咱这穷山沟来瞅瞅,就是老百姓的福气了呀。”
“老人家,这山沟里不应该穷,到处是黄金,是咱政府的工作还没有服务到位。”鲁市长不管老汉伸不伸手,主动抓住老汉的手一握再握。不仅是让老汉生出几分感动,更多地是也生出了几分不自在。鲁市长那双圆润滑溜的手和他老树皮一样的铁掌,叉巴在一起感觉上反差太大了。老汉大半辈子极少和人握手,更多的时间是挺着放羊鞭吆三喝四,再就是梳理羊毛羊绒,触摸最多的绵软就是为不会咂奶的初生羊羔去揉搓挤巴羊奶袋子。
盖老汉虽然惊叹鲁市长的年轻有为,却对他那双圆润滑溜的手掌心生疑惑,要是和日本鬼子拼刺刀能行吗?
鲁市长虽然也感觉到老汉对自己心理上的距离,却仍旧热情有加,一口一个大伯地说:“大伯,您老就不要进洞了。我们这么多人呢,勘探的事一定能办好。大伯您就只管放心好了。”
乔峻山和孟工也都劝老汉不要进洞,无奈老汉横竖不听,李铁柱只好拿了顶矿工安全帽给老汉戴头上,说:“有老哥您也探洞,我也只能算是小兄弟了。开始行动吧,两人一组,互有关照,电工和迎头工负责在前探路照明,留一组机电维修工殿后,负责器械、线缆、灯具供应。领导们自由结组,记者务必留心头上磕碰、脚下闪错,人和机器都要确保安全。潜水服暂时还用不着,安全帽都一定要戴好。”
虽然没有正式任命,李总显然是探洞的总指挥了。盖三县请经营煤矿的老板来帮助布置探洞,真算是慧眼有神。不仅是一应所需器具全部自带,而且应有的安全防范措施一步到位。领导满意,参与人员也都放心。八圣山一揽子开发的溶洞勘探,就按照盖三县预想的程序稳妥地开始了。
庞大的探洞队伍按照李总安排的顺序鱼贯而入。除了市里来的人员以外,乔峻山、孟工和李总所属煤矿来的工作人员,人手一盏玲珑精致的锂电矿灯。